“我们还是赶紧走吧,又下雨了。”江晚晴说。
经过了休息和放松,余下的路程看起来没有那么艰难。只是虞子凝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她并不是在走路,只是在步道上“滑行”。像个幽灵那样,向前飘去。
她想起来本科时参加的话剧社,排练《哈姆雷特》时,有一位同学扮演老国王幽灵的角色。为了效果逼真,他穿上一件长长的、能遮住脚的袍子,脚下踩着平衡车从舞台上“飘”过去。然而正式演出时,那辆平衡车压到了舞台上铺设的线缆,失去平衡,老国王的鬼魂连带平衡车立仆,满场哄堂大笑,哈姆雷特和霍拉旭笑场到演不下去。
事后,话剧导演——社团中的大三学姐据说气哭了,边哭边骂哈姆雷特和霍拉旭没有一点演员的修养,又骂老国王掉链子,就是啊,为什么非要用平衡车当道具?老国王的幽灵就踢着正步走上去,不也可以吗?
虞子凝想要把这些有趣的事情统统讲给江晚晴,她希望江晚晴能够莞尔一笑。
只是疲惫的时候,她什么话都不想说。
雨点懒洋洋地从天空中落下,并不密集,雨还没有下大。有一滴雨滴在虞子凝的侧脸上,凉而湿润的感觉,就像雨中女郎的亲吻。
不太陌生的感觉,可是……非常奇怪。虞子凝没有料到当自己走在雨中,会联想起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好像有些是回忆,有些只是凭空臆想。
我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终于和雨中女郎并肩走在一起。现在我竟然开始怀疑,这一切是否真实,我该不会是在寝室的小床上睡着了,做了一场梦吧。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噪音,虞子凝还没意识到怎么回事,江晚晴抓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拽向路边。
“小心!”
几个半大的轮滑鞋男孩从她们身边呼啸而过,嗷嗷叫着向前冲去。
虞子凝吓了一跳。然后她意识到,江晚晴正抓着她的手。她的手心贴着虞子凝的皮肤。
似乎没有特别的悸动,比如心跳失常、周身冒汗。虞子凝所能感受到的,只是江晚晴的手有点凉,仿佛刚刚穿过雨幕,伸向她——雨中女郎告诉了我雨中的密码,从一数到十,我的心跳就慢慢地平复下来,它在永无止境地跳动着。
玩轮滑鞋的人远去了,周遭又安静了下来。好像有哗哗声从远处传过来,仿佛什么巨物正在大地上拖行,然而虞子凝知道,那只是风吹过河边树丛的声音。
她们在雨中穿行。雨开始下大了,一滴滴雨水落在外套前襟时,会留下泪珠一般的痕迹。虞子凝尽量跟上江晚晴的步伐,她在雨中悄悄地看着江晚晴,她的雨中女郎似乎有一些焦急的神色,虞子凝知道她为什么焦急。
因为雨越下越大。她们的脚步也越来越快,到了最后,几乎要小跑起来。
赶到停车场时,雨丝已经连成了线,地面全都湿了。
她们上了车,江晚晴马上打开空调,让温热的风吹干被淋湿的衣服和头发。
车厢内狭小而黑暗,但是座椅又是舒适的,雨滴徒劳地拍打着车顶和车门,她们却可以在这个封闭、私密的场所内吹着空调送来的暖风。
于是,疲惫像是被压下的弹簧一般,开始了更加疯狂的反弹。
江晚晴没有马上发动车子,她似乎在想些什么,然后她转过头,对虞子凝说:“你累了吗?雨肯定不会停的,要不然,今天晚上你就不回学校了,在我家休息一下?”
虞子凝有些僵硬地转动着脖子,她好像还没有完全意识到江晚晴说了什么。
江晚晴小心而温和地又补充了一句:“我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住,但是次卧收拾好了。”
雨中女郎邀请她走入她的雨幕。不过……似乎,仿佛,有哪里不对劲。
明明很不对劲好吧!虞子凝自己绝对不会把一个认识半个月,见过几次面的新朋友领到家里去,她的父母会一直唠叨,问东问西,好像虞子凝领回来的是潜在罪犯。
可江晚晴有自己的住处,她是一座房子的主人。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们有太多不一样的地方。你有属于你自己的房子和车,你经济独立甚至还有余裕,所以你是这样从容自在,衬托得我局促极了。
你却邀请我去你家。我想要立刻答应你,因为我真的很累,雨又很大,我觉得我能随时睡着。可是我的理智告诉我,我应该推辞,因为我的矜持告诉我,不要随便去别人家做客。
在这种惊喜而又自卑的心情中,虞子凝口是心非地说:“这样会很麻烦学姐的吧。”
江晚晴笑了,好像她早就料到虞子凝会这么说。
“没关系,之前我和朋友出去玩,如果时间太晚了,我也会让她们在我家里留宿啊。”
虞子凝装模作样地思忖了一会儿,她想象着,如果自己是一部日漫中的人物,现在一定会发出“えーと”这样的声音,还会把那个“诶”拉到极限的长度。
这算是什么意向之外的进展吗?
CHO又把利维坦小姐的简历塞给了她,告诉她:“你可以在上面填写更多更多。”
“那就麻烦学姐了。”虞子凝小声说。
江晚晴似乎笑了一下。长发遮住了她半边脸颊,也遮住了虞子凝观察她的窗口。雨还在下着,高速公路上每一辆车的尾部都腾起一片水雾,好像她们穿行在浅浅的长河之中。
江晚晴住在市郊一座新近交房的小区里,虞子凝很容易就联想到了簇新、毛坯之类的词汇。江晚晴在堆满建筑垃圾的地下停车场停好车后,两人一起乘坐电梯来到江晚晴的家。
雨中女郎理应居住在雨中——并非她走到哪里,头顶都有一片积雨云,但是她应该会在雨中有一处温暖舒适的庇护所。就像是用玻璃砌成的阳光房,与阳光房相对,江晚晴的住处应该叫做“雨房”。
遗憾的是,江晚晴的住处实际叫做三号楼一单元11601号。
江晚晴在门锁上输入密码,打开了房门。
扑面而来的是一片昏暗,虞子凝眨了眨眼,才看清楚房中的摆设。与常见的商品房相差无二,玄关、电视墙、沙发、茶几。因为是阴雨天,所以天黑得更早。
江晚晴打开电灯开关,客厅的主灯有气无力闪烁了两下,亮了,随即那光芒就转成一种昏沉的暗黄,让整个房间看起来像拖欠了电力公司的电费。
“灯坏了,怎么弄都是最暗的,”江晚晴一边抱怨,一边弯腰从鞋柜中为虞子凝找了一双拖鞋,“才买了一年多,当时看中它无极调光的功能,结果现在它的光线就成了这样,根本没法调。”
“也许可以叫人来修?”虞子凝提着几乎没有用的建议。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是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这样的灯光,好像有点暧昧。
“修灯的师傅很忙,一直说没有时间来,当时卖灯的门店都关门了,我真后悔在那里选的灯,”江晚晴说着走向厨房——还好,厨房的灯光亮度正常,“你想喝点什么吗?我可以烧热水,冰箱里也有汽水。”
“我喝点热水就可以。”虞子凝说。
她走进了昏暗的雨房,她看到舒适的沙发上摆放着几个垫子,电视柜旁边摆着一盆巨大的装饰绿植,她的大伯家似乎有盆一模一样的植物。茶几散落着iPad和手机支架,还有一本书,正是江晚晴拜托虞子凝去借的那本管理学著作。欢快的情绪一瞬间就在虞子凝的心底出现、扩散、蔓延,仿佛疯狂滋生的藤蔓。
利维坦小姐需要我,我在她的家中找到了她与我彼此连结的证据。
真是奇怪的感觉啊,利维坦小姐,我就像在做梦,我听见了塞壬的歌声,我漫无目的地漂浮在海面上,不知道怎么就遇到了利维坦这可怕的海怪。
我正在观察着你,你是否发现了我的观察?随后你邀请我走入你的世界。雨中女郎啊,我登上了你这艘迷雾之中幽灵船的船舱,那里的灯坏了,暗得就像是贼船。
我已经登上了贼船,而且我绝不后悔。
虞子凝参观讫客厅,又走向厨房。
果然还是明亮的地方感觉更加让人舒心。江晚晴厨房中正在摆弄烧水壶,热水加热和雨水敲打窗户玻璃的声音交相辉映,江晚晴顺口问道:“你饿了吗?”
虞子凝的肚子应时地咕咕叫了起来。中午时吃的油腻炒饭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她此刻感觉到饥饿和疲惫一同像海浪一般涌向了它。
江晚晴打开橱柜看了看。
“泡面好像已经吃完了,”她叹了口气,“要不然我叫外卖吧。”
虞子凝看到橱柜里还剩了一点挂面,她的内心突然生出一点不太一样的感觉,期待、紧张,还掺杂着一点不可告人的喜悦。
“学姐,我会做饭,”虞子凝说,“我来下点挂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