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枫帆 第10章 9

但是，狄枫惊叹之余又有点疑惑。

既然会被束缚，那些条条框框让你的才学不能如你所希望那样发挥到极致，为什么会选择来七中当老师呢。

哪怕想要教书育人，也是继续进修后在大学边研究边带学生更加适合你吧。

狄枫在意，狄枫猜不透。

叶霏帆是网上俗称的社交恐怖分子，但是属于较温和较积极的那一派，谁和她聊天都很舒适。

话多的可以在她面前侃侃而谈、她会捧哏，话少的也会很快被她找到适合的领域、她会主导话题。

但是，不知是不是刻意为之，学校这么多老师学生都和她聊得来，却几乎从没有人听她说过自己的事情。

相关的线索太少，继续猜下去就不叫猜了，而是叫编。

狄枫收回了思路，旁边叶霏帆和伏商羲的讨论也接近了尾声。

晚风打过，伏商羲手上的试卷随风舞了一下。她没有在意，继续把卷子装进了包里。

狄枫看到后，反常地率先开口道：“叶老师是地铁回去吗？”

“嗯嗯。我看到地图上公交的线路好像有点绕。地铁速度上也要快一点。”

“我们也是。那老师，一起去地铁站吧。”狄枫站起身，伏商羲见状虽然疑惑但还是加快了整理的速度。

刚进到地铁站里面下了一级台阶，外面就传来几声惊呼，随后是雨点大片打落下来的滴答声与人群快速涌入站内小跑时的脚步声。

狄枫一行三人继续向下走，用庆幸的语气谈论着这突如其来的雨。

伏商羲要坐另一条地铁线路，率先和她们告别。等地铁的时候只剩下了叶霏帆和狄枫两个人。

叶霏帆出门没有背包，一眼就可以看出来她没带伞。

狄枫在下扶梯时看了眼手机，降水预报上显示雨在二十分钟后会变小，但却要约一个小时后才会停。

她抓了抓自己书包的肩带，那里面倒是有两把伞，无论是什么东西她总是倾向于准备一份备用的。

虽然地铁站一般会有卖伞的，但是这雨来得突然，学校旁边的站又不是什么换乘的大站，万一今天没有呢。她边和叶霏帆聊天边纠结。

语音播报的声音响起，地铁车门开合，走上来一个裤脚免起老高的女子，灰色的衣袖被雨水打湿后尤为明显。

地铁略显空荡，狄枫和叶霏帆的座位面对车门，很难不注意到。

“还在下啊。”叶霏帆喃喃道。

看了看车站名，狄枫意识到再过几站她就要换乘了。

“对了叶老师，不嫌弃的话您一会儿拿着这个吧？我带了两把伞。”

拉开书包拉链时，狄枫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拿出了那把大伞递给了叶霏帆。

按照往常那样直接让对方选的话，一般人都会选小的，叶霏帆大概率也会。但是比起自己家，学校的地铁站离校门口稍远，中途还有要等红绿灯的路口。于情于理，她都不应该让叶霏帆拿小的那一把。

“我再过两站就要换乘了。怕一会儿忘了。”狄枫补充道。

“啊是诶。那，谢谢枫枫啦！”想起自己确实出门没带伞，明天又是周一，叶霏帆爽快地伸手接了过来。

好凉！

指尖短暂相接的那一瞬间，一阵凉意顺着神经细胞传输到狄枫的大脑感觉中枢。她在春末初夏的季节感受到了深秋免起袖子后胳膊紧贴窗玻璃的冰凉脆意。

是因为下雨吗，还是晚上降温了？在学校从她手里接过教案、卷子的那些时候，并没有过这种刻心入魂的凉意。

后知后觉，狄枫又注意到，原来叶霏帆和自己一样有拿伞一定要握着伞柄的习惯，哪怕隔着防水袋。

狄枫躺在床上，关灯前把窗户留了个缝，方便入睡前嗅晚春的风、听入夜的雨。

手机的降水预报不是很准确，雨在一个小时后才将将变小，现在还没有停。

四月末的A市就算天降大雨，早晚也已没什么凉意。狄枫翻到床的另一侧，床单的温度低于体温却不刺骨。

她尝试把手搭自己脖颈或肚子上，企图感受到与地铁上相同的凉意，但奈何自己的手常年温热。再复刻不出两小时前的感觉。

前两天还在为回暖暗自窃喜的狄枫此时竟希望回到刚停暖气的那个仲春。或者时间再快一点，快进到来暖气前的深秋。狄枫有一种预感，至少高考结束前，以后每次触碰到刺骨寒气——不论是在冬天教室里把免起袖子的胳膊直接放在冰凉的桌面上、还是在没有暖气的仲春深秋掀开被子让凉气直袭，她都能回想起在晚春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中，叶霏帆用和她同样的习惯接过雨伞时，俩人指尖相接所带来的那一瞬间凉意。

成绩排名在周一课间操结束的大课间被传开了，班里到处都在讨论着，有人喜有人忧。不出所料，伏商羲仍然断层稳居理科班榜首。

狄枫和往常一样侧身坐在椅子上心不在焉地看着书。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从后门进来的几个人目光时不时地瞥向她。

努力屏蔽掉身边人讨论排名和成绩的哀嚎，她把注意力放在后门边的那几个人身上。假装在玩自己的头发，实则让它们垂得更低，好掩饰住自己的视线。这样的小动作并不能让她真的在课间嘈杂的教室里听清几米之隔的几人在讨论什么，却总能让她产生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奇怪满足感。

正当她沉浸于自导自演的戏中，一个熟悉的人影挡住了她的视线。

“？”狄枫抬头，看向眼前直立在自己眼前的人。虚靠在别人的椅背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略偏着头半挑起嘴角笑着、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就像是精心设计过的姿势——哪怕不怎么玩游戏，狄枫也觉得她像游戏里对话界面的立绘一样。

最重要的是，狄枫暗自咬牙：她完美挡住了她看那几个人的视线，从前门进来却站在自己斜后面的位置，一看就是故意的。

见伏商羲站了半天也就是笑着，却没开口说话，狄枫愈发疑惑：“怎么了？”

“上课你就知道了。”伏商羲终于挪动脚步，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狡黠的笑容愈加明显，“好好享受你今天最后5分钟平静的时光吧。”

狄枫抬头看了眼黑板，没看错的话下一节课是语文。

“7分钟。穆老师向来不会在正式铃打响之前进来。”狄枫压下心理那一丝好奇，避开重点纠正道。

“但是，崔衍梦会在上课前就拿着试卷进来。而且，也已经传开了。”

伏商羲满脸写着快来问我四个大字，言语上也丝毫不给她扯东扯西的机会。

“…看来是1分钟都不到了。”狄枫无奈合上书，顺着她的话问下去，“所以，是我的作文又出什么问题了？这次是范文还是犯文？”

问是这么问，可她心里已经猜到，应该是前者。除非像之前的某个人一样自己嚷嚷出去，穆娴宸不太可能让学生作文得了低分的事被广而告之。

班级里语文成绩波动过大的人不止狄枫一个，成绩超出预期太多或者远低于预期都不至于在班级引起轰动，更不至于让伏商羲这么调侃自己。

但是，除了作文。

出分后总有人喜欢看别人的作文——尤其是高分作文，或是为了欣赏，或是为了学习，也有人只是单纯无聊找点事做。

“恭喜，是你获得次数少的那个。‘一篇可以让特级老教师眼前一亮的记叙文。’”狄枫仍然面无表情地看向她，伏商羲清了清嗓子承认道，“好吧，我确实夸张了。穆老师原话是‘近几年来我教的学生中让人眼前一亮的记叙文竟然出自一直练议论文的学生之手。’”

“合理多了。”

确实是不算低的评价，但是期望的初始值果然不能太高，狄枫垂眸压下心底里的失落，想着。

“不激动吗？”见她如此，好友歪头挑眉问道。

“Ummm, 如果你一开始说的没有夸张的话，还是值得激动的。”她向后靠在墙上，半真半假的玩笑口吻道出真心话。不过轻轻点地的脚尖还是暴露了她有一点小开心的事实。

“不过，连我写的是记叙文都传出来了吗？”靠在墙上沉浸在喜悦和失落参半中，她突然想到刚才聊天时时不时瞥向她的那几个人。

“嗯。”伏商羲几番犹豫，最终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一时起兴吗？还是蓄谋已久？”

“两者都有吧。”

“...怎么个都有法？”伏商羲震惊。她知道狄枫聊天时惯喜折中，但没想到这两个词也能放一起。

“其实上次期末考完后我确实想过要不要换成记叙文，寒假找了些题目试了几篇，但控制不好篇幅长度，就先搁置了。这次纯属是恰好很想写这个题目，议论文的题目我也确定写不出什么亮点，就这么水到渠成给自己来了一场豪赌。好在这次恰好控制住了长度，不然根本写不完。”

“那，算是新手保护期？”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伏商羲抿嘴偷笑道。

“Ummm，也可以这么说吧。”

“我感觉，穆老师可能也有想问你要不要换成记叙文的意思。”

“她不觉得我这次和高一一样只是昙花一现？连月份都一样。甚至都是周一考的语文，周一上午发卷子。”狄枫仔细回忆了一下，再次感叹世界真的就像一个大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