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
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名不得稍踟蹰。①
林伯母出殡那日,是个晴天,林夫子选的坟茔是在离桃林不远处的清华岗。
姜欢一早便带着食肆三人来到林家,白幡直地树立堂屋两侧,漆黑如墨的棺材,在阳光下如墨一般,小小的牌匾承载着生者的寄托。
姜欢四人,站在匾额前,拿着香烛郑重地三拜。
许久不见夫子,姜欢上完香,看着如纸片一般的林夫子,心中叹息不断,旁边的半夏,更是消瘦不已。
她上前拍了拍半夏的肩膀,她却抬起头朝她摇了摇“掌柜的放心,我没事的。”她看了一眼旁边的夫子,轻轻道:“我还有爹爹要照顾,我不能倒下。”
姜欢心里更加心疼了。旁边的阿筝瞬间红了眼眶。
吊唁完后,姜欢四人便被安排在院子中的席面上,席上还有白婶婶和白康安。
姜欢:“白婶婶。”
白婶婶看向姜欢:“欢儿,快来坐,几日不见,欢儿消瘦了,食肆是不是太忙了。”
和所有长辈一样,许久不见,都有些啰嗦,但是经此一事,姜欢确有些享受这样的啰嗦,白婶婶说着,她在旁点头应着。
旁边的白康安斯斯文文地起身,朝姜欢行了一礼,“姐姐好。”
姜欢见他这样,赶紧地点头说好,让他坐下。
一落座,白婶婶就拉着姜欢手,不断地唏嘘感叹,惹得姜欢也是心里难受。
终于不一会,一个妇人端着盘子过来,才打断这段艰难地谈话。
通常宾客吊唁完后,主人家通常做素斋来表达感谢。
席面上多为素菜,林家也本不富裕,所以多为青菜加咸菜,再配上一碟蒸饼。
简单,如平常百姓般简单朴实,可对于
白婶婶边吃便和姜欢说话,突然她不知想起什么,赶紧拽住姜欢胳膊,问她:“你知不知道几日前裕和楼的事?”
什么裕和楼,姜欢对宣州的酒楼食肆不甚了解,只知道收留自己的那家清风楼,听这名字,看来又是一家酒楼,可这裕和楼发什么事,与她有什么关系。
白婶婶见姜欢迷惑的样子,两只手拍着大腿,脸上一脸急色。
“哎呀,欢儿啊!”白婶婶急忙一叫,赶忙将事情说出来。
“这几日里,清风楼里的客官,常说这裕和楼不知在哪请开一味厨娘。”
姜欢点头,请厨娘应这位厨娘厨艺高超,不知做出来的菜味道如何,若有机会,可以尝一尝。
白婶婶:“请了位厨娘,做出来的菜和食肆里的菜,味道一样。”
姜欢疑惑,“调料就那几样,味道一样又怎么了。”
白婶婶:“味道一样就算了,可是做出来的菜都是一样的。”
姜欢这才正了脸色,味道一样,她能明白是仿出来的,可是菜式都一样,那就不一样了。
白婶婶接着说:“我听了,有些不信,便去了一趟裕和楼,欢儿,你知道吗,我将里面的菜点了一边,谁知里面一半的菜,都与食肆里一样,味道与欢儿做出来的味道相差无几,但是价格却比食肆低了两成。”
姜欢听完,沉默了片刻,后对白婶婶道:“婶婶我知道了,过几日,我亲自去哪个裕和楼看一看。”
阿筝三人坐在旁边,自然将白婶婶说的,听了七七八八。
等他们回到食肆,阿筝坐在杌子上,一脸的挣扎,几次想开口,却不知该怎么说,后一脸决绝道:“掌柜的,我……”
话刚起了个头,姜华就开口阻了她的话,“我知道,你们不会这么做的。”
庄山和阿筝两人虽是她买回来的,可是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庄山稳重,阿筝活泼,都是赤城之人,全然不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而出卖她。
而她也不是吃皮拨骨的地主,待他们十分苛责,他们也没有出卖她的理由。
赵秀虽年纪小,做事莽撞,可是他来也不过几日,字还没认全,更何况那些菜呢?
既不是食肆里的人,那就是外面了,不过这几日林家忙着发丧,姜欢也没时间去思考,只能等事情丧事一过,在做打算也不迟。
三日后,林家发丧,林夫子和半夏两人扶着棺而出,面色苍白而目含悲凄,两人加上林家和赵家的亲友组成送葬队,姜欢四人坠在队伍后面。
这场丧礼虽从简而办,但是准备了半月有余。
四人跟着到了清华岗,看着棺椁沉下,黄土掩埋,墓碑树立。
等全部弄完,天边只留下了一片红色,残阳如血。
踏着余晖,众人回了城,进了城门,林家的亲友便纷纷告辞离开,姜欢也先让阿筝她们三个回去,她陪着半夏回了家。
热闹散去,只留了满室清冷,半夏坐在塌上,忍不住掩面哭泣,姜欢在一旁安慰。
半夏:“掌柜的,我再也没有娘了。”声音嘶哑暗沉。
姜欢怔怔望着外面,院子里的合欢树,忽地一阵风吹过,淡红色花朵吹落到墙垣上。
“花开了。”
姜欢在林家吃完晚饭,便起身离开了,临走时,姜欢问她:“半夏,你还去食肆吗?”
半夏毫不犹豫地点头,“掌柜的,等过了我娘头七,我再去食肆,行吗?”
姜欢:“当然可以,只要你来,什么时候我都欢迎。”
两人说定,姜欢悄悄地松了口气,怕到手的人又跑了。
说完话,她就起身告辞离开了。驴车一早就被阿筝他们三人骑走,姜欢只好踏着灯火的余光,慢慢地朝前走去。
已是戌时初,路上的行人不多,两边街道的店铺也在陆陆续续地关门,姜欢走到十字路口,刚转过弯,猛地一个高她一米的阴影,直直的朝她面上来,吓得她顿时愣在原地。
一声马蹄嘶鸣,夹杂着一道男音从上面传来。
“你没事吧。”话音刚落,姜欢面前突然出现一张脸。
坚挺的鼻梁,窄而上扬的眉眼,透出一股锐气,一颗黑色的痣,落在眼尾下面,又柔和的这锐气。
可这,这熟悉的脸庞,姜欢赶紧后退了两步,仰着头,看着坐在马上已直起身子的男人。
她想起那日她说的话,脸色微红,幸而天色昏暗,让人看不清楚,但又想起刚刚的情形,她心中气不过,她说道:“裴大人这么晚了,怎么当街纵马疾奔,不怕闹出人命。”
裴泽楷顿时笑出了声,“姜娘子这么晚了在街上溜达,不怕再遇到人贩子。”
好吧,一说起这事,姜欢顿时泄了气。
裴泽楷好笑看着她的变化,他拉着缰绳,马蹄嗒嗒,走到她身旁,朝她伸出手来。
“你要去哪?我送你。”
姜欢看着眼前的手,脑海中闪林家挂在门前的白灯笼,下午清华岗上青石色墓碑,黄土掩埋着的棺椁。
下定了决心,她瞬间伸出手,两手相握,裴泽楷一用力,姜欢就被拉到马上,坐在他前面。
微热的呼吸洒在脖子上,泛起一阵氧来,可姜欢不敢伸手。
马蹄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哒的响声,在空旷地街道上,尤为清晰。
裴泽楷见她一脸疲色,眼底有些心疼,“你要回去吗?”
姜欢心中思忖,心中即下定决心,便不再犹豫:“那日你说的,是真的吗?”
两人话音同时想起。
空气顿时一滞,脖颈处的呼吸突然急促,伴随着一道声音:“是真的。”
怕她再犹豫,他又说了一句:“等案子结束,一回到京城,我便让我娘上门提亲。”
语音不重,可掷地有声。
姜欢心中却没那么急躁,她毕竟来自另一个时代,心中对成亲并不那么看中,她之所以答应,只因为两世为人,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喜欢的人,若是因为害怕而错过,怕以后想起,心中后悔。
姜欢:“这事不急,等案子结束再说不迟,不过我们可以先试一试。”
裴泽楷不解,女子的名声何其重要,哪怕姜欢不在意,可他作为男子,却不能肆意妄为。
听她说试一试,他挑挑眉,“那要试到何时?”
姜欢:“等你回京城那日。”
裴泽楷犹豫。
姜欢又道:“你不必想太多,顺其自然就好。”
顺其自然,果然,他看上的女子真是不同,他一边大笑,一边拉起缰绳,双腿一夹马腹,马儿开始超前奔去。
速度太快,姜欢顿时吓了一跳,赶紧趴下身子,抱住马脖子。
裴泽楷笑着骑着马,将人送回了食肆,一路上姜欢风中凌乱,没想到两人刚在一起,就这般刺激。
到了食肆大门,裴泽楷先下了马,然后将人抱下来。
站在平稳的地面,姜欢跺了几脚,才有了真实感。
裴泽楷看着她动作,忍不住笑出了声,当然也收货了一计白眼。
姜欢:“我后悔了!”
裴泽楷大惊,眼睛瞪了出来,没想到短短几瞬间,人的想法能变得这么快。
裴泽楷:“说话不算数,不是君子所为。”
姜欢:“我不是君子,我是小娘子。”
裴泽楷:“……”
姜欢见他脸色微沉,赶紧出口道:“好了,说笑呢,既然我答应了,便不会出尔反尔。”
裴泽楷这才脸色稍霁。
他看着外面开始起风,便催促道:“赶紧回去吧,别再着凉了。”
姜欢点头,可是她又低下头,看着被他拉着她的手,从下马到现在都没松开。
裴泽楷见她看着,脸色微红,手一下松开来。
姜欢得了自由,便两三步的开了门,进了食肆。关门之际,姜欢道了一声:“裴大人,天色已晚,愿君心安,好梦连连。”
裴泽楷微杨起唇,回道:“姜娘子,好梦连连。”
①出自《乐府诗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5章 第 三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