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印!来来来,诸君共饮此杯!”
李汝萤掀帘走进酒肆,便看到酒肆中央围了一群人,正一并举杯,一饮而下。
她的五姊也在其中。
众人正要继续摇晃骰子,却有人按住摇骰子的一人,看着坐在酒桌高位的锦衣青年恭敬地问道:
“十九郎,不行了,我是喝饱了,咱们不若换个玩法儿?”
那青年点头道:“那就抛打令吧。”
有人问:“以何物相传?”
青年随手从身后侍者的手中一拿,道:“就拿这个酒盘吧。”
一时间,众人拿着箸子敲着酒杯,随着丁零响声,酒盘在围绕酒桌的众人的手中传来传去。
只待那青年轻轻敲击自己的酒杯,酒盘所停留的人便举酒一饮而尽。
又是丁零一响,那酒盘正好就传在了李玉稚的手中。
李玉稚爽快地举杯一饮而尽。
她正要将手中的酒盘传给身侧的男子,却被他给推还回来。
李玉稚拧眉:“做什么?”
男子道:“诶,小娘子,你可还得表演个才艺呢。”
李玉稚道:“方才你们从未表演什么才艺。”
男子道:“诶,咱们的规矩一向如此,小娘子初来不知晓也在情理之中。不过现下既知晓了,便该为咱们助助兴。”
“哐当”一声,李玉稚将手中的酒杯奋力一扔,大喝:“岂有此理,尔等焉敢拿我做伶人取乐!”
“反了天了!”那人扬手便要打向李玉稚,却被南枝立时拧了手腕。
李玉稚喝道:“南枝,给我掀了这酒桌!”
“是,娘子。”
酒桌骤然倒地,杯中酒、盘中餐飞溅,令围绕桌前的众人衣衫尽数染污。
原本神色惫懒地坐在上座的青年也眉眼不悦,对身后立着的小厮道:“还不拿下她们!”
小厮们一应而上。
南枝却几下就将五六名小厮踹倒在地。
那青年挑眉:“呦呵,这婢子功夫倒了得。但你们可挑错地方撒野了!”
说罢,他向身后好整以暇地摆了摆手,“来人,拿下。”
他话音一落,数十名持着棍棒的壮仆自二楼飞奔而下。
与此同时,人群中有人道:“呵,也不打听打听这是谁的产业,咱们十九郎又是你们能惹得起的么!”
李汝萤见状,再顾不上看什么热闹,立时上前拽住李玉稚的手便跑,却不是向着门口的方向,而是向着那被叫做“十九郎”的青年的方向。
青年愣神的功夫,就被李汝萤用手中短刃抵在颈上。
李玉稚被李汝萤护在身后,也是一惊。
那青年还是头一回被人这般抵着脖子,方才的从容劲儿一下全散了,此时两条腿都忍不住地打颤。
“女……女侠莫冲动,有话好说,我……我放你们走便是……”
李汝萤手上的力气不减:“那你命他们退下。”
“快,快退下!”
才跑到最后一阶楼梯的壮汉们纷纷把迈出的脚又迈了回去,门口守着的小厮也纷纷闪避。
青年语气胆怯:“女……女侠,可以了么?”
李汝萤正要向门口走,却被身后的李玉稚拽了拽袖摆,疾声道:
“荆……九妹,小心楼上!”
李汝萤向楼上看下,只见在二楼的西南、东南二角,有两名手持弓箭的男子正弯弓瞄向她。
李汝萤手上瞬间用力,她怀中的青年不禁“嘶”了一声。
“女侠莫冲动,莫冲动。”
他劝罢李汝萤,忙又对楼上摆手,“喂,你们两个快给我放下!”
见楼上的危险消弭,李汝萤忙抵着这青年的脖子,护着李玉稚向门口的方向走去。
“吱呀”一声,木门打开,李汝萤将青年松开,李玉稚顺势在青年屁股上一踹,将他踹回酒肆内。
小厮们赶忙向前扶住青年:“郎君,郎君没事吧!”
青年一摸脖子,看着手指上的血色,登时昏倒了过去。
身旁有人大喊:“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她们捉回来!”
一时间,因十九郎昏厥而乱作一团的众人赶忙定神,安置好十九郎后急忙抄起家伙追了出去。
然而十九郎的家仆才追出几步,就被听见女冠的举报再度带人赶来的将军给拦住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朔安城内,还想公然欺凌弱小?”
……
危急关头,李汝萤想都没想便抓起李玉稚的手一路狂奔,她也顾不上向后看是什么情形,只拼命向外逃。
先前只有田铁柱一人,亮出身份也无妨。
可要是在酒肆中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露出身份压那些酒徒,她肯定自己跟李玉稚今夜之后会被阿耶削去头发扔去庵里当尼姑。
随着身后人声渐渐消失,她与李玉稚也都实在累得不行,终于躲去一处陋巷尽头堆着的破席后头停歇了下来。
两人靠着墙,大喘着粗气,彼此的手仍旧握在一块,姿势也都没有平常的仪态风范了。
南枝因自幼习武,如今仍不觉着可好,正立在巷口为她们守着。
“这可真累死我了!”
李玉稚抬手揩了揩汗,“不过实在是痛快……哈啊…….哈啊……”
这种被人追着狂逃的事儿,她活了十七年,这还是头一遭。
话说回来,她想不到李汝萤平素看起来装模作样的,胆子竟那般大,竟敢持利刃挟持那人。
意识到自己的手仍被李汝萤握着,她轻咳了声,将手从她手心抽出。
夜风清凉,此处又偏僻幽寂,一时竟只有二人的呼吸声可闻,以及不知何处遥遥响起的几声狗吠。
李玉稚忽觉着腿边似有东西在动,下意识用手向外一推,便摸到毛茸茸的东西在她手边一滑而过,伴随着“吱吱”的叫声。
黑绒绒的小耗子踩着她的衣摆一闪而过,吓得她急忙躲在了一旁的李汝萤怀中,惊叫得哭出了声。
南枝闻声而来,一把拔出腰间佩剑:“公主莫怕!”
李汝萤突然被李玉稚抱住,一时哭笑不得,僵着身子学着幼时阿婆的模样拍了拍李玉稚的后背。
她生硬地开口哄她:“好啦好啦……五姊莫怕……”
见到南枝赶来的李玉稚放下心来,板着脸从李汝萤怀中抽出,站起身背对着她。
“我……我哪里怕了……你……离我远些!南枝,我渴了。”
“公主且稍候,奴婢去去就来。”南枝施展轻功立时消失不见。
南枝一走,不多时又有“吱吱”声响起,吓得李玉稚绷不住再度躲去了身后已站起身的李汝萤怀中。
李汝萤被她紧抱着抽不出手,她憋着笑道:“对,五姊不怕,五姊怕我冷。”
……
一夜之间,东市有歹人持刃挟持崔家小郎意图不轨之事传遍了皇城内外。
次日早朝散罢,皇宫的含象殿里,柳贵妃伏在皇帝的膝上啜泣连连。
“陛下,同章观离着东市那样近,自长公主去后,观里守备也不似从前森严。倘若那歹人趁机混了进去可怎么好?
“玉稚这一去,妾一整夜都没睡好,如今又出了歹贼一事,妾这心中着实不安。
“妾求您了,求您全了妾的思女之情,便将玉稚接回宫中,就叫她在宫中的观里修习,可好?”
皇帝揉着太阳穴,道:“你啊,真乃愚妇。昨夜之事本就闹的人心惶惶,若朕此时将她接回来,岂不是坐实了朔安不太平的流言!”
柳贵妃哭泣更甚:“妾只知如今玉稚那里并不太平……玉稚难道不是您的女儿么……您不管她,妾便搬出宫陪着她去……”
“好了好了,朕何时说过不管她了。朕多派些人手过去就是了!”
·
李汝萤一觉睡到了天明。
她起身更衣过罢,坐在妆台前梳发髻时,迷迷糊糊地只觉着窗纸上竟有几道刚武挺拔的身影在晃。
她揉揉眼睛,用梳蓖指着窗外问道:“阿月,外头来人了?”
雾月正将饭菜从食盒中一一摆在桌上,垂着眼道:“说是昨夜城里出了歹人,圣人担忧您同五公主的安危,适才从禁军中抽调了人手特来保护您与五公主。”
李汝萤凑去桌前,顾自盛了碗汤,舀了一勺在嘴边吹了吹,又问:“歹人?”
雾月道:“听说是昨夜东市的一家酒肆里,有人持刃挟持了崔家的十九郎,不知要做些什么。幸好公主昨夜没事。对了,说是为祸的是三名女贼呢。”
李汝萤才将那勺汤喝进去,闻言呛咳连连,手中的白玉碗也险些碎在地上。
雾月忙停下布菜的动作,替她拍着后背:“公主慢些,您别担心,那女贼再厉害,如今观里观外都有禁军将士守着呢,您莫怕。
“不过那三名女贼胆子也着实大,昨夜朔安守备最重,她们又挟持谁不好,偏要挟持崔家的小郎君。
“听闻那崔十九郎可是崔家老夫人最宝贝的孙儿。崔老夫人昨夜见了那昏厥不醒的十九郎,登时便身披诰命,天没亮就去宫门外候着求见圣人,求圣人为她孙儿做主呢。”
雾月见李汝萤的脸色愈发地白,不免又宽慰了一声,“公主莫怕,往后无论如何奴婢都会护在您身边,绝不叫您受险。”
李汝萤却尬笑了几声,道:“是,我不担心,该担心的应是观里的你们。”
雾月颦眉:“公主这是如何说的?”
李汝萤起身,贴在雾月耳边小声说:“因为我就是那女贼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