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莲一见这模样,立时来了精神。
“二姐也察觉到什么了吧?我还以为是自己小题大做。”
宋兰没好气瞪了她一眼。
“这还以为‘自己是小题大做’呢。若你觉着自个在替天行道,怕不是敢把天捅个窟窿都是轻的。”
但挤兑归挤兑,否认的话却自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
宋莲见状,嘻嘻一笑后,立时追问道:“二姐和我说说,你都发现什么了呗?也好让我心里踏实些。”
眼看着又要被拒绝,她赶在二姐开口前紧跟着又补了一句道:“二姐若都跟我说了,我便把杏儿不让我跟你说的一件,她弄险的事告诉二姐。怎么样?”
宋兰哼笑一声。
“你身边那硕果仅存的,唯一一个稳当丫头会弄险?你就糊弄我吧。”
“不过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原只当是自个多心小气。可如今听你们主仆这么一说,就不得不多想些了。”
宋莲听到这话,立刻做出洗耳恭听状,那模样顿时显得人乖巧的不得了。
只见宋兰被逗得又是气又是笑的无奈摇头,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后,这才叹息一声徐徐开口。
“这事虽也算你亲眼所见,但以你这性子啊,怕是早就不记得了。”
原来,宋兰说的事,正是宋莲走丢才找回来没几年的时候。
那时他们兄妹几个都不算大,一家人都还不曾分家出来单过呢。
宋老爹在族中排行十七,在自个家中则是老三。彼时,宋老爹上下兄弟姐妹都有,着实算是个热闹的大家。
只可惜,子嗣虽丰隆却都才干平庸,甚至前两代还出过不肖纨绔,把宋家祖宗传下来的家底儿也都败的差不多了。
但俗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可比马大。
宋家再不济,也还没真正倒下。且无正经官身爵位羁绊,外面的架子能一缩再缩。到宋老爹时,宋家称一句殷实富足人家也不算夸大。
那一年的元宵灯节,宋家请了有名的戏班来家唱戏,且在前院装扮了庭院,并摆下流水席宴请乡邻。
此时自然少不了宋家人捧场与忙碌。
宋家的男女老少各有各的事忙,只半大不小的宋家孩子还能领着弟弟妹妹们逍遥。
就是在这时,不愿凑热闹的宋兰,偶然撞破了一件不大不小的暗事。
“……动作快点!那个,还有那两个,都换过来给小九少爷。”
“可是,再换,这一盒里可就一点儿肉都没了。这是不是做的也太显眼?再说今儿这样的日子。”
宋兰本是有些饿了,想来小厨房寻些现成的点心干果一类垫肚子。
不成想,竟误打误撞的遇到府中下人做阴私事儿。
这府里人丁太多,明争暗抢,互别苗头争风头的纷纷扰扰日日都看不过来。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刚想不声不响退出去避开。谁知接下来听到的话,却如浆糊般让她的双腿再难挪动分毫。
“你怕什么?这食盒是谁的你还没弄清吧?老三家的最小那个的。”
“家里谁不知道五爷是夫人的心头肉?九少爷又是五爷眼下的心头肉。咱们若能讨得他们爷俩欢心,今个儿的赏钱还会少吗?再说,就算让别人看出来,咱换的又不是别个食盒里的好东西。”
“这换谁的还有说道?”
“那可不!你没听说老三家最小这位,我记着排行是七吧?前一阵不都要除了排序,让给六爷新生的那位姐儿?”
“这事儿我哪能没听说啊。这闹得阖府沸沸扬扬,听说三奶奶因为这事儿气病了一场不算,差点儿都要回娘家找人撑腰讨公道!嘶,这么说来,咱们这么慢待三奶奶的心头肉,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嘁,看看你这胆子和见识!三奶奶不好惹,那是被逼急了。平日里,你何时看三房出头惹过事儿?还有一点,我听说啊,夫人觉着七姑娘被拐有损家声,没准儿过完这个年……”
两人的说话声突然小了,逼的心急如焚的宋兰不得不轻手轻脚靠近。
奈何她人小腿短,等她到跟前时,说话的两人早都嘀咕完悄悄话,边说笑着别的,边各干各的活儿了。
“你们……”
“哟,三姑娘怎么来这儿了?这烟熏火燎的,快快,咱们出去说话。”
小宋兰截住嘴边就要问出口的话,多看了几眼身前这位巧舌如簧的嫂子。
待记住对方的长相后,她按着之前的计划,要了些现吃的东西就转身离开了,没多说一句。
宋莲听到这里,看二姐面色太过凝重,唇色都不知是气的,还是太忧心而少了血色,心疼的立刻起身插科打诨。
“就知道二姐最疼我了。那么小就看不得我嘴上受屈,好啦,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何苦还要动气?”
宋兰被这一打岔,的确从充斥愤懑无力感的记忆中回过神。
但才缓过一口气时,却听到身边小魔头这般让人哭笑不得的傻话,立时都不知是该哭该笑好了。
“你呀!就记着这张嘴!”她伸指头又狠狠点了点宋莲的额头,这才喘息一口气继续。
“知道你心疼我,但你这丫头鬼精灵似的,怎么可能听不出来我真正要说的是什么?还有,这事儿我还没说完,不许乱打岔。”
“是,遵命二姐大人!”
宋兰再次被逗笑之后整个人都能从往事中抽身,也不想再让小妹担心,便用一种抽离的状态,简述了一下之后的事情。
原来这还真只是一个开头而已。
眼下的宋家姐妹能从这只言片语猜到往事中的“夫人”,即此刻的太夫人,两人的亲祖母到底是怎么想,又要做什么事。
但当时的小宋兰却猜不到,她没听到后话代表着什么。只是那两人言辞中的肆无忌惮与幸灾乐祸,让敏锐的小姑娘直觉不好,并因此不肯放弃追寻真相。
因听到这事与太夫人有些牵扯,她一时寻不到人商量又没法找说话者对峙,最后只能铤而走险,将这偷换吃食的事当众在太夫人面前揭穿。
宋莲听到这里都忍不住狠狠惊了一下。
“二姐,你小时候的胆子,原来这么大啊!”
那一日的事,她的确不怎么记得了。
除了性子的缘故,也是因她刚从拐子手里逃回来没多久。家里除了真正心疼她的爹娘哥姐外,其他人的目光或多或少,或明或暗都充满了猎奇与讥讽,实在让她避之不及。
因此每日除了必要早晚请安和家人陪伴的外出散步,那时的宋莲连房门都不愿出。
元宵夜的晚膳,更是只出席片刻,略坐了坐就起身离席回家了。
走到半途,听到身后有动静,她似乎也回头望了一眼,遥遥见一群人围在太夫人跟前比比划划的说着话。
在那样的日子,她又是这般心境,且往日这种场面在宋家并不算少见,她自然只看了一眼便抛之脑后。
要是早知道那圈子里,围着的是她二姐,就算她那时还小,心情不佳,也绝对会一个高就窜回去。
但如今她努力回想,也仅能记起,似乎过完节后有一段日子二姐似乎天天来陪自己蹲在闺房里长蘑菇,连最喜欢的家学都不去。
这会儿想来,怕是因这事被禁足反省,不是不想出门而是不能出门。
宋莲正感动的想表示一下,就听二姐叹道:
“只可惜,当时孤注一掷做了也是白做。除了再一次验证太夫人的确没将你我这种孙女放在心上外,还害娘和大哥跟我一起受罚,对其他事我仍是一头雾水。”
话到这里,宋兰忽然笑叹一声。
“娘那么柔的性子,那次也发了狠,吓了我和大哥好一跳。只你这‘罪魁祸首’置身事外,还蒙头大睡什么事都不管,甚至都不知内情。啧,这真是啊,有福之人不用忙。”
她说着还不解气似的,又伸手指戳了戳宋莲的额头。
宋莲正此刻气短,即不敢也不忍顶撞别的话,只装可怜抱着头左躲右闪,同时可怜兮兮的嘟囔。
“幸亏爹娘生的我额头够硬。要不总被大哥二姐这么戳,不知哪天就要被戳破了,呜呜……”
姐妹两玩笑打闹着,一句都没提这事,但心底却都清楚的很。以太夫人的好面子与名声的脾气,做出扼杀刚逃出虎口的小孙女儿这种事,真是太平常不过。
甚至于,宋兰将这件事宣之于口后,突然又觉得自己真的是有点儿小题大做了。
再怎么看,好似这都不过是家中老人寻常偏心厚爱某个子女,甚或偏袒某个孙辈儿的小事儿罢了。再多,不过是对名声不好,可能拖累家中的孩子太过冷漠。
在这对女子尤为苛刻的年月,这种事在别人家也常见,并算不得什么大事。
因此,宋兰笑闹过几句后,又无奈叹息着补了一句。
“我虽旧事重提,但再一想到底是有些杯弓蛇影了。太夫人就算再偏袒别的叔伯或堂兄弟们,可咱爹也是她的亲儿子啊。虎毒尚且不食子,总不至于想害咱们家吧。”
宋莲却忽一顿,本能的想出口反驳。
只是刚张嘴,她却不知为何要驳,又有何可驳。
就在宋莲正恍惚怔愣时,宋兰又笑着开口,问道:“好了,现在说说你刚要说的,身边那最稳重丫头让你瞒着我的事儿吧。”
她可不信,那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妥帖丫头,能做弄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怕又是这小魔头哄自己的托词罢了。
谁知,小妹回神后,几乎一张口就让她心里咯噔一下。
“嗯?哦,也不是太大的事儿吧。就是杏儿帮庄上一户被抓待审的仆从并其家人,逃到城里后,又帮人躲起来了。”
“……她,你,你们好大的胆子啊!”
宋兰听后差点儿一口没上来,直接厥过去。
“你们主仆怎么敢的?!那可是私纵逃奴啊!若是杀人越货的事,再惊动官府,你,这究竟怎么回事儿?!快跟我说清楚喽!”
与此同时,锦绣庄里的杏儿也被人当面这般评价。
“你好大的胆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