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有九命 第8章 山巅雪

看起来，救命恩人给自己的眼神是一种厌蠢的信息。

张真言心里诚惶诚恐，连忙摊开手掌，把山鬼花钱簪亮出来，试探着问：“救命恩人啊，我这，刚刚求的是山鬼娘娘……”

没想到白发银眸的男子轻轻笑了一声，他携着丝缕雾气轻身一晃，径直跃下土坡，站在了张真言旁边。

他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抬起修长且骨感十足的手，拍了拍张真言的肩膀。

“谁说山鬼一定是娘娘。”

说完，他双手抱在胸前，掠过张真言，走向地上被束缚住的魏爷，面色难辨的发问：“这东西，你打算怎么处置？”

刚刚劫后余生、又要消化“山鬼娘娘可能是男人”这条信息的张真言，终于想起了刚刚的惊险。

他走到救命恩人旁边，忍住了仔细打量一番这位“山神”的念头，把视线挪回魏爷身上。

魏爷身上的黑焰被压制消减了一半，整个身子在束缚中颤动着，看向垂眸睥睨他的白发男子，喉咙里发出哀求的低吼，但眸色之中仍然像跳跃着妖冶的火光，充满了好斗的戾气。

他转头看到走过来的张真言时，眸色有了短暂的变化，刚开口嗫嚅了一句“真言啊……”，转黑的双眼重又被红色充斥。

“这……魏爷他生前是个很好的人。”

张真言看到魏爷身上的戾气随着眸色变化，皱着眉思考，在想以前看过的道家术法里有没有相关的记载：“死后变成这么强大的厉鬼，肯定是出什么问题了。”

救命恩人却转动身子，目光朝着左侧那一片树林望去，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紧接着，他银眸闪动，厉声喊出一句话。

“既然没有敌对之意，那就别躲在暗处了！”

看到白发男子抬手欲要施术的瞬间，鱼九主动从林中的暗影里跳了出来，朝着张真言挥了挥手。

“小道士！可算找到你了！”

她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向张真言跑过去，刻意无视了旁边极其惹眼的白发男和魏爷鬼身，手上拿的师刀发出闷响的铃音，此刻没有散发丝毫力量。

张真言看到完好无损的鱼九，被那笑容感染，因为救命恩人那猝不及防一声质问吊起的心稳稳落下。又看向跟在鱼九身后，同样从林子黑影里走出来的六爷，也是毫发未伤。

“你们也都没事，万幸，万幸。”张真言那颗不经吓的心，今天晚上历经几次大起大落，终于得到了缓和。虽然和鱼九六爷刚认识不久，好歹是两个活人，他莫名的安下心来。

“你看起来很有事啊！”

走近看到张真言脸上带着血色的几道抓痕，鱼九露出惊讶又关切的神色，然后低头在包里翻找出药瓶，连忙递给张真言。

“这是止血的，你赶紧敷上。”

“噢，好，谢……”

“这个是止痛的，你把血止住，再抹这个。”

“好，好，谢谢你啊，鱼九。”

张真言抓着两瓶药，感激的看着面前善解人意的女孩，突然感到身后有一道不悦的目光。

他转头看向眸色渐冷的救命恩人，勉强挤了个微笑，说：“他们是……是我的，朋友。嗯。”

白发银眸的男子却没去看张真言，他的目光正紧紧锁定在鱼九身上，静静看着面容姣好的少女的侧颜。

鱼九察觉到了他的凝视，带着不解，转过头去看这个辨不清气息的男子。

两人四目相对。

当鱼九直视他的银色眼眸时，好似失神了一瞬。

也就是这一瞬间，她产生了一种被窥探内心秘密的错觉。出于本能的警惕与不安，她迅速将目光从他精致的脸上移开，不再与他对视。

白发男子看着别过脸去的少女，嘴角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随后，他抬手拨开被风吹起的碎发，不动声色转头继续看向地上的厉鬼：“这个东西，怎么处置？嗯？”

“被炼化了。没救了。”

一直盯着魏爷鬼身观察的六爷突然开口。

“你能解决？”

白发男子这才看向少女身侧的老头，他能感受到这老头隐藏着非常人的血脉力量，随后弯了弯眼眸，转向张真言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从张真言手上拿过山鬼花钱簪，在他眼前挥了挥，轻描淡写留下短短两个字。

“走了。”

接着，在三人一鬼的面前，那位白发男子忽然间化作一缕仿佛若有若无的雾气。

那缕泛白的雾气飘飘悠悠，钻进了悬浮在半空的簪子之中。他的身形消失不见时，那支簪子也从半空中掉落下去。

张真言眼疾手快，连忙弯腰接住簪子，但他整个人又懵逼了。

“走了……这就走了？”

“他是谁呀？看起来很厉害。”鱼九轻轻一问，把刚刚的异样暂时埋进心底。

但张真言也说不出个具体的，只能简单解释了一下他从竹林跑出来后发生的事情。

“住在簪子里？你的守护神？山鬼娘娘？”

“哦不，山鬼公公？”

鱼九说完话后，轻轻笑了一下，她瞥了一眼张真言，这位年轻道士仍旧处于发懵状态。

她脸上习惯性展露的笑意渐渐隐去，神色转而变得严肃认真。随后，她侧了侧脑袋，目光看向六爷。

“阿爷，那位是山鬼诶。”

其实刚刚，他们在追逐黑衣人的过程中，把人给跟丢了。但又听到附近有打斗的动静，就往土坡这边赶。

鱼九和六爷走到附近的时候，刚好看见了山鬼现身。

在张真言闭眼等死的那瞬间，鱼九正赶到树林边缘，但隔的距离实在太远，去救张真言已经来不及了。

但她和六爷都清楚的看见，魏爷那狰狞的的鬼身扑向张真言时，一道泛白的雾气突然出现，护在张真言身前。与此同时，还有一股看不见的、无形的力量涌动，那股力量蕴含着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魏爷狠狠地反扣在了远处的地面上。

那股白色雾气迅速从张真言身上抽离，最后聚在了土坡之上。

紧接着的一幕，映在了鱼九澄澈的眸中。此刻的鱼九尚不知道，在往后漫长的年月里，这一幕也将永久映刻在她心上。

如水的月光倾洒而下，白色的雾气不断变化、盘旋。随着雾气消散，一道隐约模糊的人形轮廓逐渐显现，一开始身姿纤长、高挑笔直，竟雌雄莫辨。

最终，白雾聚敛气息凝聚成形，白发银眸的山鬼现于人世。他五官精致，眉眼深邃，目光流转间似有冰冷的波光闪烁，一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气息，漠然立在那里。

但他到底是不是山鬼，鱼九心里没有定论。

因为他的气息不似寻常妖物，而是更加的澄澈通透、沉稳疏离，宛如高山之巅被初雪清洗过的纯净空气，凛冽中带着清灵。

甚至，在与他对视的那一刻，自己心中竟然生起诡异的熟悉之感。

最诡异的还是那股异样，被看穿一切的异样。

鱼九此时，心里只有隐隐约约的不安。

“先解决魏家的事情吧。”

六爷沉稳发话，将鱼九的微表情尽收眼底，但他自己心里也有迷思，使得眉头紧锁。

刚刚那山鬼只用了一眼，就好像把他这把老骨头全部看穿，道行恐怕不是自己能窥探的存在。而面前化身厉鬼的魏家老爷子，虽然有余力解决，但也是个很棘手的事情。

“您刚刚说，魏爷他……”

张真言神色复杂的把簪子收回包里，看向正在思考的六爷：“他真的没救了吗？”

“他本来就死了。现在只是鬼身，就算有的救也要去往冥界。”

鱼九扫了眼仍抱有幻想的张真言，又看向沉思的六爷，她觉得今天的事情有些不同寻常。以前除妖驱鬼的事情，比今天简单快速多了。很少看到六爷如此沉默，沉默到了极点。

“他的鬼身，可能要就地正法。”

半晌，六爷开口说：“你们去旁边吧。鱼九，先给他处理伤势。”

“好。”

鱼九知道六爷要做正经事，她把师刀和背包放到六爷旁边，就带着张真言往土坡角落走，打算去那给他处理伤势。

张真言拿着鱼九给的药瓶，给自己脸上涂药，因为没什么经验，把伤口戳的疼痛无比。

“嘶，魏爷对你够狠啊……肯定很疼。”

鱼九坐在张真言后边，给他后背的伤口仔细上药，看到那几道触目惊心的抓痕时，心底免不了觉得骇人。要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她肯定要二话不说，把魏爷的鬼身暴揍一顿。

但张真言没有回话，他正涨红了脸，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他的后背由于药效的缘故，正弥漫着酸涩的疼痛感，但鱼九为他涂抹药膏时，轻柔的指腹在皮肤上摩擦，传递出温热的感觉，使他心中涌起一股羞涩之情。

第一次被女孩子碰触身体，他浑身都不自在。

张真言不由自主的绷直了全身，眼睛连忙去往六爷那边看，试图分散注意力。

他看见，六爷坐在魏爷的鬼身前方，依次从包里拿出几样东西。

符纸、水、烛台、师刀，几样物品一一在地上排开。

最后拿出的，是那件大红色的古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