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无血色的魏大爷,就这么站在面前。
张真言用力紧握刚捡的簪子,指甲嵌在手掌心传来痛感,他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魏……魏爷爷。”
他咽了咽口水,喉头有些发痒,虽然刚知道面前的老人已经去世,但张真言看他表情平和、目光呆滞,没什么攻击的倾向,还是向这位熟悉的老者打了个招呼。
魏爷穿着五蝠捧寿传统图案的寿衣,一双黑色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张真言,那里面幽深空洞、毫无生机,宛如一潭死水,又似无尽的深渊。
只见他整个人一动不动,只有苍白的嘴巴轻轻嚅动,一张一合但唇形变化极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真言啊……红色的……眼睛……痛苦……救……”
那声音微弱又断续,张真言试图理解魏爷要传递什么信息。
什么红色?什么眼睛?
张真言正在疑惑呢,却突然看见魏爷嘴巴一咧,嘴里发出几声阴森的咯咯低笑。
他周身气息突变,刚刚还一副人形模样,转瞬被一团诡异的黑焰所笼罩。
黑色的火焰如同雾气一般把魏爷的整个鬼身紧紧缠绕,使他的身体逐渐扭曲变形,面容也变得狰狞可怖,双眼闪烁出血红色的骇人光芒,同时发出了与刚才完全不一样的嘶吼声,那声音凄厉而又充满了痛苦。
看到魏爷转眼变成了一只令人毛骨悚然的厉鬼,张真言已然如临大敌,一手攥着山鬼花钱簪一手抱紧挎包连连后退。
伴随一声凄厉的尖叫,魏爷双手化成锋利的黑爪,以极快的速度朝张真言扑了过去。他在空中划过一道黑色燃烧的焰影,看起来能瞬间把人撕成碎片。
张真言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对,为了躲那狠戾的一爪,狼狈的摔进了侧边的草堆里。
“魏爷!是我啊!你怎么变这样……”
和面前已经是厉鬼的魏爷讲人情,那肯定是不奏效的,但张真言也没有别的办法,情急之下只能开口乱吼。
情急之下,他右手拿着那根山鬼花钱簪,簪尖对着魏爷,勉强把它当成了护身武器。
张真言倒在地上快速转动脑子,他突然想起来以前学过的能驱邪护身的雷诀咒术。
魏爷却不给他思考的机会,毫不留情地朝他继续猛扑。
已经连滚带爬躲避魏爷爪击的张真言,背上被撕开几道口子,黑焰划过他的道袍灼伤了背部的皮肤。但他顾不上背上传来的火辣辣的痛感,突然想起来什么,往旁边最近的一棵大树闪身一挪。
他靠在树上吸了口凉气,把簪子咬在嘴上暂放,然后双手举在胸前,十指朝上,大拇指摁在无名指根,左右小拇指和无名指互相交叠,中指指腹贴合的同时,食指弯曲紧紧抵在中指背部。
快速变化完手形后,张真言朝着从树后追来的魏爷,将指尖对转,同时快速喝出配合的咒语。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五雷相随!急急如律令!”
但因为嘴上咬着簪子,两句咒语虽然大声,带稍微有点含糊不清。
张真言紧张的冒出了颗颗大汗,因为他也不知道有没有用,面对这么个不是人力能制服的东西,师父教的那些想起多少算多少,死马当活马医吧!
这一切都在五秒之内极速发生,张真言心跳加速怦怦狂跳,心里开始乱七八糟的祈祷。
三清祖师啊、太上老君啊、诸方雷神啊……怎么说,我也是个道家的小弟子,虽然才疏学浅,但我命不久矣了啊,希望雷诀快快发挥作用吧!
然而,期待的事情没有发生。
根本不管张真言的动作,冲过来的魏爷闪着艳红眸光,凛冽的一爪往他脸上呼啸拍过去。
张真言整个人都被拍飞,身体重重砸在了后面的土坡上,他感觉到眼前模糊了一片,脸上还有点粘腻的触感。刚刚魏爷那一爪,直直在他的正脸刻下几道骇人的划痕,所以额头上的血迹淌下模糊住了视线,脸颊上的血迹也滑落在嘴上的簪子上。
刚刚正因为嘴上用力咬着簪子,被拍飞的时候下巴才没有受力脱臼。不过,这会全身痛感袭来,他已经没有力气去咬着簪子了,张真言松了嘴巴,任由山鬼花钱簪掉在地上。
不会要死在这了吧?
张真言瘫坐在土坡下,微睁着眼看了看前方冒着黑焰走来的魏爷,又低头动了动还有点余力的右手,把簪子握在手心,苦笑了一声。
他想起了从小在道观里千篇一律的日子。
十多年来,师父总不在观里,因为他说要下山救世济民。小时候,张真言问自己什么时候能下山历练,师父只说他道行不够,让在山上继续潜心修行。所以平时在观里,他除了种地打水烧饭,就是窝在偏房的旧书杂籍堆里,自己一个人学习道家的基础思想知识,消化师父偶尔提过的道术法门。
最终也没学成什么本事,这不是,下个山都要把命丢了。
想到这,张真言把涣散的目光重新聚回簪子,把山鬼花钱的八卦图那面翻了过去,看着上面“山鬼”和“雷令”两个大字符箓。
抱着最后一试且自觉荒谬的心态,他拂去了山鬼花钱上的血迹,虚弱的低喃一句。
“雷令不管用……山鬼娘娘啊,你显个灵救救我吧。”
阴风掠向土坡,魏爷已经张着鬼爪疾驰过来,死亡的气息愈发浓重。
张真言看着魏爷狰狞的鬼脸即将贴近自己,而身周没有任何变化,神迹并没有降临。他心死闭眼的瞬间,却听到魏爷痛苦的嘶吼。
“就你小子召的我?”
一道慵懒的声音在头顶不冷不淡的响起。
有人在说话?被吓得心惊胆战的张真言猛然睁开双眼。
刚刚将要凶猛扑来的魏爷,此时正远远地倒在地上。他仿佛是被一股无形的神秘力量给紧紧束缚住,并且像被钉子牢牢钉在原地无法动弹。他那被黑色火焰缠绕着的身体正不断地挣扎扭动,从远处望去,就好似一坨形状扭曲的黑蛆。
危险好像解除了,张真言忍住痛楚踉跄站起身,往身后的土坡看去。
静谧的月夜之下,山坡上伫立着一个男子的朦胧身影。
不知从何时开始,一层薄薄的雾气悄然弥漫在山头。这些雾气仿佛是有意识一般,丝丝缕缕地萦绕在这个人的身侧,为他增添了几分神秘的气息,仿佛身处尘世之外。
他身着墨色与白色相间的层叠长袍,布料上绣着精致素雅的暗纹,在夜色里若隐若现。一头如霜的银白头发和月色融为一体,柔顺的发丝随风轻轻摆动,有几缕掠过冷峻的面庞,为他添了几分清冷的气质。
他就那样站着,银色的双眸带着睥睨的目光,落在张真言身上。他仿佛与周围的一切并不在同一个空间,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孤独存在,隐秘的气息让人难以捉摸。
“……”
张真言抬头看着眼前古装形象的男人,大脑直接宕机了。
山鬼?娘娘?怎么是个男的?
他救了自己?我刚召唤出来的?不是求的山鬼娘娘吗?这人谁啊?噢可能也不是人……
一连串问号和震惊表现在张真言脸上,他心里没个底,不知道这危险是解除了,还是有了新危险。
张真言心虚的对坡上的救命恩人挤出个老实的微笑。
“那个……请问,您是?”
白发银眸的男子神色淡然,轻启朱唇,语气中充满不屑与质问。
“你小子叫我来的?你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