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野低声骂了一句,反复确认后恼羞成怒把纸张捏成一个球,“空的?”
寇尘点头,“嗯。”
“啊?”估野简直被气笑了,“空的你至于偷偷摸摸的吗?你搞这么一出干什么?”
他说完,忽然灵光一闪,“嘶!……你是在诈我?”
寇尘不可否置,“真可惜,信鸽被你杀了,要是你能跟着信鸽一路到达目的地的话,或许真能挖出点东西来。”
早些时候他就注意到估野不对劲,总是偷偷摸摸出现在自己身后,今日一诈,果然……
“……”
估野气得龇牙,一步跨上去又要开战,被寇尘冷冷抬刀硬生生止住攻势。
“你!”
估野气得连翻了三个白眼,两指捏着那颗纸球举到寇尘眼前,刚开口准备说什么,就见寇尘忽然动手,一使巧劲,那颗纸球竟然就掉进了估野口里。
估野由是就要翻脸,被寇尘掐住下颌猛地一抬,另一手反握住剑柄,在他身上点了几个穴位,后者当即动不了了。
直到估野喉咙滑动了一下,寇尘捏开他嘴查看了一番才终于撒手。
纸团硬生生被推进胃里的感觉真的不怎么好,况且这对一个执行任务的暗卫而言实在是奇耻大辱,估野咳了几下,用力去吐也没吐出东西来,抬眼恶狠狠地去瞪寇尘。
要不是因为打不过,他非剐了他不可!
估野磨牙,“老猪狗,非人哉!”
寇尘淡淡把软剑缠回腰上,“没事赶快回去保护殿下去罢,该怎么交差怎么交差,月黑风高,别被巡城的官兵当成盗贼抓了。”
“你做局欺骗殿下,你究竟是何居心?”
“我是做局,但我何曾欺骗过殿下,我只不过是为了让你好交差罢了。”
更何况,他需要知道岐王殿下究竟为何对他起了疑心。
估野说是因为叶睿宁和叶绍祥,但寇尘却觉得还有另一件事,就是那日他偶然提起的马队一事。岐王虽是个武人,纵横谋划之事却也得心应手,事后一复盘,必然会选择试探寇尘的忠心。
倘若估野回去后简单的一句话说明寇尘并无二心,实在过于单薄,丝毫没有说服力,反而还会让他更加疑心。
所以这时候不如做个局,搅得一团浑水,让岐王一点点抽丝剥茧去分析,让他明白自己即使有能力神不知鬼不解去勾结,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勾结。
寇尘整理好装束,助跑借力跃上围墙,忽然他像是想到什么事,蹲在墙上转回头来。
“楚林王府那个姚氏暗卫的孩子,赶快找人送出关外,不然我会替殿下杀了他。你跟随殿下这么久,别总是让殿下烦心。”
一番话,估野瞳孔蒙的缩了一下,“不可能!我明明已经杀了他!”
“如果扔在荒郊野外也算杀人的话。”寇尘摇摇头,“很不幸,有人比山狼早一步出现,抱走了那个孩子。”
估野深吸口气,“那你呢?你跟你带回来的那位……”
“我跟他是清白的。”
“清白?”估野嗤,“这两个字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寇尘紧盯着他的眼睛,“我跟他是清白的。”
估野眯起眼,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裂缝。
但寇尘掩饰的太好了,就连毛毛的月光也格外配合他,估野翻个白眼,只能感叹造化弄人。
他估野八百年未曾动过凡心,唯独对楚林王府那个姚氏女暗卫产生了一丝一毫的爱慕之情,但他也不敢违背自己信为天神的岐王的命令,就把那个尚在襁褓的婴儿扔在山上听天由命,可没想到……
估野不像寇尘,他对褒奖和信赖有种近乎执念的追逐,他不会希望看到岐王对他怀疑和失望的眼神。
他害怕看到。
到那时,他就真的没用了。
估野深深沉了口气,“今晚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那就好。”寇尘点头,“那个孩子,我会帮你送出关。”
“今日的事,你最好说的都是真的,不然我会亲自要了你的命。”
“奉陪到底。”
说罢,寇尘毫不留恋翻下墙头走了。
估野捡起九节鞭缓慢地缠在手上,像是泄愤一般一拳打在树上,把碗口粗的小树打得枝叶摇晃。
东阳初生,大津朝堂文英殿上,一道惊雷轰然劈下,满朝文武哗然一片。
柳木荃通敌私自倒卖军械,被戍守嘶马关的镇北军统帅哈拿尔将军人赃俱获,千万是抵赖不得的。
众言官口诛笔伐,誓要将叛国之人钉死在耻辱柱上,某些激愤的武官甚至当朝骂街,要不是他身旁的上将军拦着,恨不得拉匹快马来一路奔袭到西北把人从乱葬.岗挖出来鞭.尸。
有几个大臣还是不敢相信这样的事会发生,人人面面相觑。
光禄大夫缓了口气,再问玉梁台总督翟暮锋:“翟大人,此事,可否确切属实?是否其中有误传误判,或是另有隐情?”
“且不说玉梁台办案是否牢靠,方才诸位大人也看到了,这可是西北镇北军统帅哈拿尔将军快马加鞭送来的折子,哈拿尔将军为人正直,既然他参奏这姓柳的狗贼卖国,是真是假,光禄大夫不必再问。”
文平王李佑堂义愤填膺,愤然甩袖,“如今我大津与掖人剑拔弩张,半年前七皇弟才从西北凯旋归来,但如今掖人仍是虎视眈眈,这柳木荃竟如此大胆,胆敢勾结外敌,贩卖军械!若非是虎威将军发现得早,岂非要酿成大祸!”
阜坚王李广难得没跟文平王唱反调。
“狗贼,就该诛他九族!连带他上头州郡府衙的官员也该一并惩办,治他们个治下无方,失察失职之罪!”
岐王也难得跟阜坚王叔站在同一条战线上,道:“枭首示众,诛他九族这都是小事,重要的是现在要弄清楚,柳木荃究竟私卖过多少次军械,他是如何与掖人取得联系,其中又有那些人参与其中,谁在其中牵线,谁接应,这些都是值得细查的东西。”
翟暮锋行了一礼,“诸位殿下,诸位大人,此案本由玉梁台副使许商发觉,理应由我玉梁台继续审理追查。”
这样的大案难得有一遭,文平王不愿便宜了玉梁台一家做好人,便道:“此案事关重大,不如由兵部、刑部和大理寺一同审理帮衬,这样翟大人行走各部也更方便。”
翟暮锋明里是不涉党争,但实际上却是偏心于阜坚王和楚林王叔侄,自然是不愿让文平王的人掺和进来。
他道:“兹事体大,兵部刑部和大理寺甚少有远程办案的经验,此时不如交由玉梁台全权处理,需要时再请各部几位大人协助。”
“并非是本王信不过翟大人,只是本王认为……”
文平王话没说完,岐王突然开口打断,“那既然翟大人成竹在胸,刑部、兵部、大理寺几位大人也各自忙得不可开支,就只好麻烦翟大人,务必严查此事。”
翟暮锋一顿,似乎是没想到岐王竟然没有帮文平王,反而是帮着他说话,一时间还真有点搞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既然事情依然如此,他也只好应下来。
岐王继续道:“此外,还请着人速速前往旦西道,务必将此事告知父皇,请他多加小心。”
阜坚王也跳出来附议:“对,多派些人去,前些日子旦西道发生爆炸,叛贼勾结,恐生祸事,告诉旦西道牧和当地驻军,务必保证好陛下的安全!”
众人纷纷附和,一时全是担心陛下之言,将忠臣的架子拿了个十足十。
岐王故意不去看文平王探究的眼神,垂眸沉思,袖管中的指关节捏得咔吧响。
这个许商,柳木荃被哈拿尔处死这么大的事竟然都不跟他通个气,看来是没想着真心效力。
许商……
李佑祺眯起双眼,眸底狠厉的精光一闪而过。
散朝时,文平王李佑堂从后面追出来,截住了李佑祺,“七弟,你我一同出宫回府。”
岐王挑挑眉,跟着大皇兄一同来到文平王府小坐。
“七弟,今日在朝上,你为何要赞同翟暮锋让玉梁台全权负责此案?那翟暮锋可是与阜坚王叔更为亲近,此举岂非让他们出了风头?”
李佑祺微微一笑,“大皇兄何必如此紧张,如今这桩案子闹得动静这么大,多少双眼睛盯着呢,翟暮锋想动点手脚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话虽如此,可七弟你自半年前从西北归来,你就……”
文平王叹口气,有点不忍心再说下去。
李佑祺却不以为意,淡然开口把皇兄没说完的话补充下去,“我就背上了叛国通敌的嫌疑。”
“你……”文平王摇头,对陛下这样的恶意揣测感到心寒,“父皇年纪大了,猜忌心也比年轻时重了许多,前些时日母后也说起此事,十分惆怅。”
“我近来事忙,不曾到宫中,母后身体可还安康?”
“她一切都好,向我问起你来,说叫你好生休养。”
“如今朝堂之势,小弟就算是有心修养怕也是有心无力。”他看了眼远处,“再者还有父皇那边……我真是战战兢兢,寝不安眠。”
文平王见状,也是心疼,“等父皇归来,我会想尽力再向父皇进言。”
李佑祺帮皇兄斟上茶,“皇兄何必如此伤感,我都不在乎,皇兄何必在意。”
“七弟你为大津跋山涉水、东征西战,然而父皇竟疑心你至此……”文平王举杯痛饮,倒把茶水喝出了烈酒的架势,“如何不让人心寒。”
李佑祺轻轻笑了下,没有说话。
文平王扼腕,叹息道:“对了,七弟,方才我听你话里还有弦外之音,是否已经对玉梁台全权负责此案有了对策?”
“说不上什么妙计。”
李佑祺垂着眼睛,漆黑的眸中闪过几丝阴诡。
文平王十分好奇,“哦?可否说与皇兄听一听?”
李佑祺自然是不会把许商的事说出去,他想做的事也不会说给自己这个正直过头的皇兄听,便只道:“山人自有妙计,皇兄静等就是。”
文平王见问不出什么来,便不再多言,伸出手指在半空点了点他,“都说老奸巨猾,老奸巨猾……你这个年纪小的,怎的比我这个做大哥的还要有心眼?”
说到这,李佑祺却是笑了,只不过眉宇嘴角的弧度间竟隐隐带了些苦涩自嘲之意,“那不如皇兄去问问父皇母后,怎么就把我们生成截然不同的两个样子了呢?”
有些事,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不同。
在文平王府用过午膳,又同文平王妃闲话半晌,岐王便以身体不适打道回府,一进门便吩咐即刻传曹品来见。
曹品匆忙赶来,听岐王说完朝上的事,一时沉吟。
“这许商,真是个背信弃义之辈。”岐王一拳捶在扶手上,狠狠紧了紧牙关,“当初狗一般讨好本王,如今见势不好,竟如此就将本王抛下。”
“此事许大人做的的确不妥。”曹品劝说道:“还请殿下息怒,事情至此,还并非是走投无路。”
“本王知道。”岐王狠厉道:“他真该庆幸这是在大津的朝堂上,不然本王必将他千刀万剐。”
“殿下心中气愤,在下能够理解,只是现在还不是与他翻脸的时候。既然柳木荃贩卖军械一事交由了玉梁台全权查办,我们还得通过许商了解具体的情况。”
“是啊。刑部是文平王兄的人,大理寺那个老东西又谁都不沾,除了把事情全部塞到玉梁台,案件的进展本王还真不好把控。”岐王烦躁地捏紧山根,烦透了这种处处掣肘的滋味。
“琢文,我真渴望有一天,我做什么都能不受限制,自由自在的。”他睁开双目,眼底迸射出汹涌的野心,“就像陛下那样。”
曹品轻笑,“殿下会的。”
岐王闻言看去,二人对视一笑,其中意味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