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霁泽愿意带自己出去,小蛇妖双眼瞬间一亮。
在夜空之下,他黑眸澄澈,像是盛满了世间最干净的泉水。
接着,他又胆大地请求:“主人,仆此生还未有正经名字,如若主人不嫌弃,还请主人赐名。”
说着,他又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霁泽虽然受人尊重,但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动不动就磕头的。
对方磕一次,旁边的云珏就嘶嘶抽气。
“……你不必如此。”霁泽拦住他,直白道,“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做我的奴仆,只是看你可怜。你我之间也没必要太过注重这些虚礼,日后你若是想离开,我自然不会多加阻拦。”
少年紧抿着唇,秀眉微蹙,清亮的黑眸里满是执着和倔强。
霁泽只觉得无奈:“不过名字倒是可以给你取一个。”
浑浊大河仍在奔腾,发出轰隆的咆哮声,水流激荡,在两岸拍出无数浪花。
今夜深渊难得没有瘴气弥漫,抬头望去,繁星挂于苍穹,璀璨闪耀,宛若宝石。
霁泽道:“难闻逆河浪,徒望白榆星。不如就取‘白榆’二字,如何?”
少年闻言,脸上绽放出明艳的笑容:“好!”
自此,白榆被霁泽带回龙族雾隐山。
在某个风和日丽的午后,霁泽实在是别扭白榆的主仆称呼,于是在交给他一本剑谱后,问:“要当我徒弟吗?”
彼时仍是少年模样的小蛇妖捧着剑谱惊喜又无措地看着面前强大的龙族,嘴唇嗫嚅,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霁泽笑了笑,挑眉道:“不愿意?”
“不不不!愿意!愿意的!”说着白榆又噗通一声跪下,“师傅!请受徒儿一拜!”
“往后别动不动就跪,你不难受我难受。”霁泽笑着将人拉起来,“不过你倒是嘴快,还未行拜师礼,你便叫上师傅了。”
龙族雾隐山不似无尽深渊,这里灵气充裕,白榆跟在霁泽身边也不会受人欺负,一段日子修养下来,早就不是当初干瘪消瘦的模样,脸颊上多了些许肉,看起来五官更加精致漂亮。
他没有没回答霁泽的话,只是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对方,脸颊因喜悦而泛上粉色。
霁泽第一次收徒,新鲜感过后,更多的是一种责任的沉甸感。他没有任何保留,几乎倾囊相授,法术、符箓、法阵、兵器,能教的都教了。
白榆也的确没让他失望。
日月轮转,冬去春来。
近两千年的时光,当初的少年在霁泽的庇护下,成长蜕变为翩翩公子。无论是修为还是品行,在妖界只要有人提到都会夸赞上那么一两句。
但至于为什么会发生后来的一切,霁泽也很费解。
只有旁观者季越清楚地知道,白榆远不如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纯善。
因为从小被欺压,白榆拼了命想要往上爬,所以在第一次遇到霁泽便想方设法留在他身边。
纯良无害不一定全是伪装出来的,但说他手段狠辣睚眦必报也不是冤枉了他。
记忆中的两千年就像是走马观花转瞬即逝,在能稍微距离霁泽远些活动后,季越亲眼见到白榆将白天嘲笑他是‘依附霁泽、永远也修不成真龙的低等蛇妖’的龙族扒皮抽筋剖丹,最后冷静毁尸灭迹的所有过程。
但当时的白榆藏的太好,以至于骗过所有人。
用其他妖怪妖丹修炼的方法是白榆偶然摸索出来的。那时他被霁泽派去剿灭一窝被魔气侵蚀失去理智,作恶多端的虎妖。一同前去的还有其他妖族的青年才俊。
这次任务难度并不大,是公认的各家各族派小辈来历练而已。
白榆也是这么认为的,但给的情报有误,就在他们所有人打入虎妖老巢,解决所有魔化的妖物,清点围剿物品即将打道回府时,所有人被一道魔气冲得七零八落。
原来这次的虎妖已经不仅仅是被侵蚀那么简单,他被魔气蛊惑,成为魔的养分,已经快在老巢养出一只天魔。
魔乃天地无法消散的怨气凝聚而成。虎妖巢穴里的那个即将修炼成气候,化作天魔。
这就不是白榆他们能解决的了。
那场恶战下来,白榆他们几乎全军覆没。
漆黑的洞窟中,白榆捂着血流不止的腹部,狼狈地靠在凹凸粗糙的墙壁上。
初生天魔腥臭的味道逐渐逼近,但白榆已经没有反抗的力气。在他旁边,是他背着一起逃出来的同伴。
人前的白榆总是完美的,不过彼时的他心也没有狠到见死不救。只是同伴伤势过重,腰侧被天魔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根本活不下来。
一片血肉模糊中,除了缠绕在伤口的魔气,隐约间还能看到同伴流光溢彩的妖丹。
天魔粗重的喘息越来越近,白榆捂着伤口,在地上侧趴着挪动前进,地上拖拽出长长的血迹。几息过后,便疼的眼冒金星。
同伴已经死透,恍惚中,白榆却仿佛感受到那颗妖丹中仍在流转的蓬勃灵力。
如今他灵力几乎耗尽,又重伤难行,如果短时间内无法恢复,等待他的也只有死路一条。
无数情绪在白榆眼中闪过挣扎,最终化作一片狠戾。
那天对白榆来说是个噩梦,但属于别人的灵力涌入身体、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修为的感觉又让他莫名满足。
他依靠同伴的妖丹和天魔拼死抵抗,撑到霁泽带人赶来。虽然身受重伤,但总归是保住了一条命,甚至因为吞噬他人妖丹,修为精进不止一星半点。
而同伴们不翼而飞的妖丹也没有人怀疑到他身上,毕竟如果被天魔吞噬也是情有可原。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白榆虽然时常怀念那种掌握绝对力量、几乎一步登天的感觉,但也没有做出太出格的事情。只是偶尔会在角落,露出不为人知的阴暗一面。
直到他再一次在霁泽不知道的时候,被人用身世嘲讽。
月色被乌云遮蔽,树林里的精灵似乎是感知到危险悄悄躲避起来。
昏暗的林子里,白榆双手染血,手中握着的是白日羞辱他的雀妖的妖丹。
雀妖因为家族和朱雀沾了点关系,总是沾沾自喜自认为高人一等。见了在霁泽身边修炼两千年仍然没有蜕变化蛟的白榆,便忍不住张嘴嘲讽他低贱身份,永远只配做阴沟里的蛇虫。
雀妖还没死透,生剖妖丹的痛苦刺激着他的神经。
“怎么,白日里你不是很会说吗?”白榆蹲下身,白皙修长的指尖在雀妖腹部的伤口游走,轻轻一勾一挑,就激得雀妖不住哀嚎,但四周被白榆设下结界,无论他怎样呼救都没人能听到。
“求你……放过我……我、我错了……”雀妖气若游丝地求饶。
白榆漠然起身,两点鲜红血液溅在他眼睑,给精致漂亮的五官增添了三分妖冶的昳丽。
白榆温和的勾了勾唇角,随后当着雀妖的面直接捏碎他的妖丹。
属于他人的灵力疯狂涌入身体,白榆看着雀妖凝固在脸上的惊恐绝望,感受着体内妖丹膨胀充盈的力量,温和的笑意逐渐开始扭曲狰狞。
化蛟成龙又如何,他要的不止这些。
他要的是做这妖界、乃至天地间最强大的存在,从此所有人都对他匍匐,再没有敢说他一句低贱!
他要让所有人臣服于他!
从此,白榆白日里依旧是霁泽乖顺听话的好徒弟,他人眼中温润如玉的白榆公子。在黑夜中,他便露出真面目,开始寻找适合的剖丹修炼妖怪。
他做的很隐蔽,持续了好几年都没被发现,只是妖界中很长一段时间都人心惶惶。
直到霁泽派他亲自去调查此事。
白榆懊恼过,是不是因为前段时间做的太过,直接对白龙族的人下手。
但其实是霁泽早就发现他的不对劲。即便他收敛锋芒,在对方面前刻意隐藏提升的修为,但他不知道的是自己浑身上下都是天道降下来的血气。
霁泽本就敏锐,很难不发现他身上的异常。
在又一次打算下手时,被偷偷跟上来的霁泽打了个措手不及。
“师傅……”白榆满脸错愕,慌张的背过手,想要藏住满是鲜血手掌。
霁泽沉声问:“为何要这样做。”
白榆嘴唇嗫嚅,却说不出半个解释的字。
事情败露的紧张恐惧让他没有看清霁泽眼底的痛心、不忍和难以置信。在对方的逼问下,他惨白着脸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没有为什么,我想要变强,所以采取这样的方法。”
霁泽阴沉着脸,第一次对自己徒弟怒目而视,执着道:“解释!”
白榆冷冷地看向霁泽:“我已经说的够清楚了,我不愿意再被人看轻、被人欺负,所以我要变强,而这是我强大起来的最快的方法。”
夜风在山间拂过,乌云遮盖银月的光辉。
白榆后退两步,彻底隐没在黑暗中,霁泽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身影。
“师傅,这么多年徒儿感谢您的照顾和教诲。但我们终究是不同的。”白榆眼神哀戚,“您生来便是高高在上的龙族,而我却是从深渊爬出来的最不起眼小蛇,他们不会认为您有错,只会觉得我卑微低贱配不上做您的徒弟。”
霁泽压抑着怒气道:“可你若是潜心修炼,终有一日能化龙飞升!”
“没有那一日!”白榆嗤笑道,“多少万年了,什么时候真正有蛇妖化龙的?那不过是痴人说梦,无知小人可笑的梦而已!”
“但你也不该——”
“这是我唯一能找到的最快的方法了!”白榆毫不客气打断霁泽。
两人站在一明一暗处,鲜明的分界线昭示着彼此即将分道扬镳的结局。
白榆忽然跪下朝着霁泽的方向磕了个头,起身时背脊挺直,扬声道:“师傅,徒儿愧对于您的教诲,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聚。还望师傅保重。”
霁泽道:“回来!我带你去认错!有我在,一定能保你性命无虞。”
“不。”白榆后退一步,垂眸看着掌心,说的很直白,“我知道师傅能保我一命,但对徒儿来说,最重要的不是命,是能绝对掌握的力量。”
即便是霁泽能让他不死,但白榆知道自己回去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无非是散尽修为,打回原形,甚至是直接失去灵智,真真正正变成一条只会在阴沟中爬行的蛇。
那才是他最难以接受的。
“修为被废又如何,重新修炼总有出头之日。”霁泽语气稍缓,“你听为师的。”
白榆闻言却只是看着他勾唇一笑,神态仍旧是霁泽记忆中乖巧听话的模样:“师傅,徒儿不愿意连累您,回去后,您就直接将我的罪行说出来。若是日后相见,也不必手下留情。”
想了想,实在是没什么可交代的,白榆最后郑重其事向霁泽行了一次师徒礼,随后转身离开。
“站住!”霁泽怒喝一声,飞身上前想要拦住白榆,被白榆灵活躲开。
夜空下的的旷野昏暗寂静,只有灵力爆炸时带来的光亮和沉闷响声。
白榆的本事几乎都是霁泽教的,霁泽甚至闭上眼睛都能猜到他下一步出什么招。但是他低估了白榆靠炼化他人妖丹修炼后的实力,加之他并不想伤害白榆,以至于没有防备来不及躲闪被对方一掌拍在胸口。
对方不带丝毫收敛的灵力打在身上,让霁泽霎时喉间血气翻涌。
白榆眼底闪过一丝迟疑,但最终还是狠心反手甩出一道传送法阵。
这是他很早之前就准备好的,就是为了应对今天这种情况。
传送法阵搅乱空间,原野上的风都被带得激烈了几分。
霁泽面无表情地看着快速消失的法阵,最终还是没有选择追上去。
季越站在他身侧,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痛心和难过,心也跟着揪起来。
他一直跟在霁泽身边,自然知道对方对自己这个亲手教导出来的徒弟有多上心和宠爱。
但对方竟然做出这种事情,甚至不思悔改。
有一瞬间,霁泽都在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问题,才让当初那个乖巧温和的少年变成现在这副狠毒不择手段的模样。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听到白榆的消息。直到两年后,妖界再次有妖被残忍剖丹的消息传出。
霁泽第一时间赶过去,想要亲手捉住白榆。
但和他了解白榆一样,白榆对他也很熟悉,几乎每次都是白榆刚逃走他就将将赶到。
霁泽没有将凶手是白榆这件事公布,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些捕风捉影的消息中,大致也能确定白榆的身份。
那段时间,霁泽一边面对着妖界众人的问责和怀疑,一边奔波寻找白榆的踪迹,整个人变得更加冷峻沉默。
师徒俩最后情谊破裂的转折是在半年后,白榆偷偷溜回雾隐山残忍杀害青龙族长老。
那次青龙族几乎倾巢而动,在人界妖界交界处的荒芜之地成功抓捕白榆。
彼时的白榆修炼邪法,几近入魔,但却神奇地保留着清醒。青龙族低估了白榆的实力,也可能就是白榆故意藏拙,引他们入局。
总之,白榆只身一人在荒芜之地将前来追捕他的青龙族屠杀殆尽。
霁泽匆匆赶来时,只剩下满地鲜血断肢。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白榆,最终却只能徒劳地问一句:“你为何要这样做!”
白榆站在远处与他遥遥对望,最终只是冷漠地摇头:“师傅,您当日就不该对我手下留情。”
白榆:努力修炼,我看谁还敢在背后蛐蛐我:)
目测下一章回忆结束~
写的时候我都在吐槽了,为什么霁泽每次都来迟,但是没办法为了剧情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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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