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妖 第76章 前尘

变故发生得太快，让人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

维持三百年的法阵开始缓慢崩溃，符文碎裂，法阵消融，所有的一切最终化作飞灰散于天边。

一圈又一圈灵力从巨树中央涟漪似的荡开。

群山颤抖，风从山间传来，发出哀嚎，沉寂几百年的大山用另类的方式苏醒。最先开始的是隘谷两侧山壁，起初是零散的石块掉落，接着宛如沙子遇水那般迅速崩塌融化。

混乱中，季越只能模糊看到两道光芒先后没入萧铭宇身体，接着对方就像被定身一样，神色呆滞，身体僵硬。

一缕黑气躲在暗处虎视眈眈，接着像蛇类捕食那样高高扬起顶端，闪电般窜出，直奔萧铭宇心口！

“萧铭宇！”季越心瞬间提起来，反手掷出不阿，但因为四周邪风肆虐，剑刃偏了几分，被那黑气灵巧躲开。

下一刻，滔天黑气从法阵碎裂处倾泻而出，几乎都奔着停止不动的萧铭宇而去！

季越想都没想，扑向萧铭宇将人揽在怀中，召回不阿划破手掌，单手飞速结印。血液从伤口渗出，化作细细的血线，灵力的光芒在其中闪烁，迅速勾勒出九尾狐虚像。

妖消耗血肉化作灵力，其威力远比自己妖丹储存的力量强大。

绯色半透明的九尾狐无声长啸，席卷而来的黑气瞬间被绞杀殆尽。

季越盯着盘绕在枯树上的黑气，琥珀色眼眸冰冷如霜。

两缕灵力飞出去，护住昏迷的宋锦云尘，却怎么也找不到傅弈。

山体崩塌的更为厉害，地面也出现大小不一的裂缝。

季越朝九尾狐伸出手，狐狸低头温柔地舔舐着他的伤口。

血液吞吃入腹，九尾狐身形越发凝实，远远望去，像是红宝石雕刻那般晶莹剔透，甚至连毛发的细节都清晰可见。

失血过多让季越头晕目眩，他喘息片刻，白着脸将已经昏迷的萧铭宇放到狐狸背上，低声道：“带上宋锦云尘，去找云珏。”

他则留在这里殿后，并找到傅弈，将人带出去。

九尾狐是季越本身所化，不用过多言语，便能理解他的想法。

枯枝上的黑气没有动作，但如有实质的目光一直若有若无地落在季越身上。四周蠢蠢欲动的黑气缓缓散开，悄无声息的包围两人。

衣袖突然被人勾了勾。

季越回头，发现萧铭宇剑眉紧蹙，双眼半阖，神色痛苦。他空洞的眸中露出几丝挣扎，一闪而过的清明只能让他抓住季越袖子，却不知道该如何阻拦对方孤身涉险。

四周黑气暴涨。

季越喝道：“走！”

剑光凌冽，在黑气的牢笼中横扫出缺口，九尾狐看准时机，轻巧跃上山壁，在即将冲出去时——

“唧！”

熟悉的哼唧声让季越一愣，偏头看去，小尾巴正扒在他肩头吱哇乱叫。

他分明将它塞进萧铭宇怀中！

但此时无暇顾及其他，季越只能一把抓过小尾巴随手塞到衣襟中。

向来听话的小尾巴却一反平常，不断挣扎飘到半空，短小的手臂指向季越身后。

季越抓住小尾巴警告道：“别捣乱！”

与此同时，一道强悍的金色灵力震荡开，连周遭肆虐的狂风都为之颤抖，出现一瞬间的停顿。

霸道汹涌的灵力不断激荡，扑到季越身前时又温柔的不可思议，季越似有所感，回头看去。

下一刻，眩晕感袭来，顷刻间，整个隘谷被金光吞没。

“唧～”

熟悉又充沛的灵力让小尾巴舒服地不断哼唧。

*

“听说你又要去无尽深渊？”

竹林深处，小楼独立，一派清幽雅致。低矮的篱笆围成的院子里栽了一棵桃树，正值花期，粉白的花朵开满枝头。微风拂过，吹落一地花瓣。

云珏抱臂靠在石桌边上，百无聊赖地看霁泽煮茶：“问你呢，是不是啊。”

霁泽淡淡地瞥他一眼：“做什么？”

“还真是啊。”云珏双眼放光，“带我去呗。”

他举起手掌做发誓状：“我保证，不给你添乱！”

无尽深渊可以说是妖界的流放之地，亡命之徒在这里狂欢，血腥暴虐每日在这里上演。法力低微的小妖在妖界也许还有办法寻到生存空间，但在深渊中，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可能是被深渊没有规律的罡风怨气绞杀，也可能是在某日被某个狠戾残暴的妖一掌拍死。

深渊入口没有法阵，但常年罡风肆虐，冥火环绕，来回一趟，无论是身体还是魂魄，都十分不好受。并且进去后，深渊中浓郁的魔气怨气往往会压制灵脉，再想要突破出入口的阻挠就更难了。一些心怀不轨之徒甚至会埋伏着，等突破者捉襟见肘应接不暇时偷袭，大多谋财害命，想从他们身上搜刮宝物。修为低微者强行突破，也大多落个殒命的下场。

毫不夸张地说，无尽深渊出入口堆积下来的累累白骨能成一座小山。

一般来说没有人愿意进这个地方。只有像霁泽这样修为强大的妖才能做到来去自如。云珏一个人去，都不一定能保证自己全须全尾出来。

霁泽将盛满新茶的玉杯递给云珏，头也不抬道：“此去深渊，我是有正事要办。”

“查传送法阵一事？”

“嗯。”

最近妖界各地各妖反映，身边总有法阵莫名出现，传送过来的大多是堆破烂，但偶尔竟然会是只妖，问从何处来，他们也全然不知，像是记忆失忆一般。

此事往小了说也许就是妖怪们修为不精，导致法阵传动失误。往大了说，则可能是妖界某处空间失去平衡，致使无数地方频频打开传送阵。

若不及时查清止损，以后很可能酿成大祸。毕竟空间紊乱，是会导致妖界整个大界崩塌的。

好在众妖在此事上意见一致，十分重视，多方探查后大致可以判断问题出现在无尽深渊。

但让谁去又成了问题，众妖商议一圈，这个重担最后落到霁泽头上。

云珏道：“你也是，太好说话了吧。让你去深渊你就去？”

“事关重大，我既然有能力，就不应该推脱。”霁泽放下茶盏，“你还未告诉我，你去深渊做什么。”

云珏闻言笑嘻嘻道：“这不是听说深渊混沌城出了批难得的宝贝么，据说当年凤凰族族长重生留下的涅槃之火也在。”

混沌城是无尽深渊唯一的城池，整座城混乱和繁华神奇的交织在一起，纸醉金迷下是暴虐赌徒的狂欢。其中有一条街，专门售卖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灵符法器、古籍丹药，上至神界下至幽冥，不能说至少保真，但总能带点沾边的东西。运气好点的，能从一堆鱼龙混杂的物品中找到一两件稀世珍宝。

云珏自小就爱收集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次听说有凤凰族的涅槃之火在混沌城出现，自然跃跃欲试，想要一探究竟。

他道：“我就去混沌城看看，只要过了深渊入口，进去后没什么人打的过我，不用担心我的安危。”

霁泽没有回答，垂眸自顾自地摆弄茶具，但多年来少得可怜的兄弟情谊告诉云珏，对方这是答应了。

“哈哈！好兄弟，若真有宝贝，届时我分你一半！”云珏兴奋地一巴掌拍在霁泽肩头，对方倒茶的手一歪，滚烫的茶水瞬间洒满桌子。

霁泽：“……”

“……那什么，失误失误。”云珏要替他擦干水渍，手忙脚乱中打翻茶杯，玉杯碎裂的清脆声在竹林中格外清晰。

霁泽额角抽痛，挥开他道：“你还是一边待着去吧。”

竹林清幽寂静，修长的翠竹挺拔，和煦的日光透过摇曳的竹枝在地上撒下斑驳的碎金光芒。

季越透过竹子并不太疏松的间隙，呆愣地看着小院中的二人，心中一片惊涛骇浪。

两人他都认得，一个是云珏，一个是萧铭宇。可若说那人是萧铭宇，又有几分别扭。他们虽然长着同一张脸，但如今这人一眼看去，萧铭宇身上那种洒脱不羁少了几分，更多的是上位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冷峻和独属于强者的冷漠。

小尾巴从季越衣襟探出脑袋，兴奋地朝着霁泽方向哼哼唧唧。

原本正在收拾玉杯碎片的人动作一顿，目光凌厉地看向季越的方向，手腕用力，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玉杯碎片疾速飞出，接连击穿三根竹子，最后深深嵌入第四根翠竹。

竹子被这力道震的哗啦直响，竹叶散落一地。

云珏看着空无一人的竹林，不解道：“阿泽，你做什么？”

霁泽若有所思看向季越的方向，片刻后，收回目光道：“无事，我看错了。”

云珏听他这么说，自然少不了一番嘲笑。

竹林，季越看着被玉杯碎片斩断，晃晃悠悠飘落的一截黑发，后背一片冷汗。

霁泽出手太快，且季越对与萧铭宇一切有关的都不设防备，若不是小尾巴及时用灵力抵挡，玉片打碎的就不是竹子，而是他的脑袋了。

季越摸着被吓到僵直不敢动弹的小尾巴头顶，心中大致猜到现在他们身处何处。

他这是莫名跑到萧铭宇曾经的记忆里去了。

而眼前这人，大概就是他们所说的霁泽尊者。

即便是他不属于这个时空，不被周围人看到，霁泽却仍然感受到那抹多出来的气息和季越明目张胆地打量，因此才有了方才的袭击。

季越看着自己被削掉落在竹叶上，慢慢化作绯色碎光消失的头发，忍不住感叹霁泽敏锐的洞察力和强大到突破时空限制的修为。

自此，季越在萧铭宇回忆中徘徊，无论尝试多少种方法也回不到现实，并且最重要的是，他不能距离霁泽太远，否则会强行回到对方身边。

这大大的限制住了他寻找出口的可能性。

对季越来说，如果不是现实中情况紧急，了解萧铭宇的过去其实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比如观他每日修习打坐，练剑写字。又比如看他收拾总爱没事找事的云珏，同他插科打诨直到最后翻脸。亦或者是欣赏他强行绷着冷脸应付对他有爱慕之心的男妖女妖，事后找云珏吐槽的模样。

一切的一切都让季越感觉新奇。

他发现，霁泽虽然强悍傲气，但不恃强凌弱，也不因为自己修为高深，出身大族就认为自己高人一等。遇见不平事他会出手，有人有所请求，在他能帮的范围之内他也会给予最大的援助。与其说霁泽是萧铭宇，不如说萧铭宇是霁泽丢弃一切浮夸名头后最本真的自己。

潇洒随性，但正直热诚，是永远的意气风发。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去深渊的时间。龙族只有霁泽云珏两人，其他妖界大族也派了妖来，或是青年才俊，或是德高望重的长者。

但无论是谁，都在指望着妖界武力值第一的霁泽尊者打头开路。

季越一直跟在霁泽身边，自然知道整个事情发展经过。

问题起源也的确在无尽深渊。

无尽深渊最深处本是一片混沌，不知是哪只妖在这里渡劫，引来天雷，劈散了这里的混浊空间，导致时空紊乱。

那段时间，无尽深渊各处随处可见地打开空间隧道，有的妖走着走着就被传送到不知名的地方。

见此有人起了歪主意，专门收集这些隧道入口，打着有能传送到外面世界法阵的噱头，趁机敛财敲诈。

这也是妖界各地时不时有妖从天而降的原因。

并且这些隧道里面什么都可能遇到，因此大多数妖在里面直接刺激得短暂失忆。

知道缘由，问题就容易解决了。

霁泽同一起前来的几位修为强大的妖合力布置四十九道法阵，压制住这些四处乱窜的空间隧道，修补融合空间碎片。

如若没有外力干扰，百年后这些空间隧道便会彻底消失。

自此，此事告一段落。

转折发生在霁泽返回龙族，离开深渊的路上。

无尽深渊的入口就是一道狭长且深不见底的断崖。跳崖和飞出去是最简单粗暴的进出方式，到达底部就算是正式进入深渊范围。

在其底部，有一条奔腾咆哮的浑浊大河，没有名字。也无人有那个闲情雅致给这样一条堆满尸骨的河流取名。

河流很宽，河水汹涌湍急，无论飞行多高，都能闻到河水散发出的腥臭味。

霁泽就是在云珏聒噪的吐槽声中发现凫屠的。

彼时，弱小的蛇妖正被三只手膀子比他大腿还粗的熊妖欺负。结实的拳头砸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小蛇妖哼都不哼一声，蜷缩着身体。在觑到机会时反手将尖利的树枝果断地插进最近熊妖眼眶。

熊妖哀嚎一声，小蛇妖被一脚踢中腹部，翻滚十几圈险些落到奔腾的大河中。

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抹掉嘴角的血迹，眼底一片狠戾发红：“把钱还我！”

“还？到了哥几个手里，还有还你的道理？”其中一妖嗤笑，眼中戾气越发深重，“如今你戳瞎我大哥眼睛，老子就要你拿命来还！”

说着气势凶悍地冲上去，下一刻，便被一道灵力抽飞，悍然撞上背后的巨石，将其砸的粉碎。

“是谁！”熊妖皮糙肉厚，从乱石中挣扎起身时还有力气大喊大叫。

“吼——”

清越威严的龙吟隐隐传来，来自大妖的妖力毫不收敛铺天盖地展开，在场除了云珏，所有妖都膝盖一软直接跪下。

有趣的是，那小蛇妖跪下后又挣扎着想要起来，但妖族天生对强者的屈服心理让他很难反抗，最终嘴唇都咬的血肉模糊，也只能勉强单膝跪地。

最近妖界各地大佬纷纷前往无尽深渊，熊妖们也有耳闻，如今见这独属于龙族的气息，稍微动动脑子就能猜到面前站着的是谁。

三妖噗通一声直接开始磕头，颤颤巍巍开口：“尊、尊者，不知小的是哪点做的不好，惹、惹得您不痛快了？”

霁泽剑眉微蹙，并不答话，反而问：“你们是在做什么。”

熊妖看看远处的蛇妖，眼珠子滴溜转悠，刚要张口，小蛇妖哑声喊道：“他骗我钱！还不还我！”

熊妖道：“没有没有！都是误会！”

“才不是误会！”小蛇妖道，“他告诉我，他有能出去的传送法阵，只要我给他五百上品灵晶石，就能把法阵给我。可是我已经给他了，他出尔反尔，还说什么根本没有法阵这一事！”

蛇妖语速飞快，倒豆子似的把所有事情说出来，根本不给熊妖反驳解释的机会。但事实的确是这样，他们也没有什么可以狡辩的。

霁泽淡淡地扫了眼跪地的三只熊妖，俊脸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道：“还给他。”

“欸，好好，马上还马上还。”被戳瞎的熊老大都顾不上眼睛，赔着笑将装满灵晶石的低阶乾坤袋递给蛇妖，“小兄弟，都是误会，哥几个和你闹着玩呢。”

蛇妖恨恨地夺过乾坤袋，但有霁泽在，终究没有再说些什么。

熊妖小心翼翼地看着霁泽，见对方依旧神色淡漠，试探道：“那、那尊者，我们可以走了吗？”

霁泽点头：“以后莫要再做这种恃强凌弱之事。”

“不敢了不敢了！”三熊见状立马磕头谢恩，随后连滚带爬离开。

蛇妖在身后看的一清二楚，有三道淡色金光追上那三只熊，没入他们心口。

他抱着乾坤袋，好奇道：“那是什么？”

霁泽目光落在小蛇妖身上：“一个能让他们吃些苦头的小法术。”

蛇妖抹了把脸，胡乱擦掉脸上的脏污。即便是这样，也能看出他如工笔画细心描绘出的精致五官。长眉凤目，神清骨秀。虽然看起来女气了些，但不可否认，一眼看过去，的确很让人觉得惊艳。

但霁泽只是看了一眼，便淡淡挪开视线。

反而是一旁的云珏好心提醒：“无尽深渊的法阵只是空间紊乱的结果，从里面进去也不一定能出深渊。以后看好你的财务，莫要再被骗了。”

小蛇妖看看云珏，片刻后目光又落在霁泽身上。霁泽已经收了妖力，小蛇妖却忽然噗通一声跪下，真诚地磕了三个头：“多谢尊者今日相救，小妖无以为报，如果尊者不嫌弃，小妖愿意做您的奴仆，终身服侍您！”

说完他又磕了三个头。

霁泽身旁的季越一直冷眼看着。

浮生镜中黑衣人苍白漂亮的面孔逐渐和眼前的小少年重叠。季越知道，这人以后会成为霁泽的徒弟，杀掉他的父母。

仇恨让季越琥珀色的眼底翻涌上怒意。

霁泽敏锐地察觉的身侧人情绪的转变，回头时却仍旧什么也没看到。

近一个月，他总觉得身边多了另一种气息，说不上具体是什么，但意外的不讨厌，甚至在这种气息和类似于视线的注视中，经常放松戒备。

这么想着，指尖动了动，飞快擦过身旁季越的手指。

季越一愣，脑子瞬间恢复清明。

他在这里被仇恨洗脑并没有什么用，只有回到现实，才有机会给父母报仇。

季越深吸口气，垂掩住眼中的情绪，片刻后，伸出食指勾了勾霁泽修长的指尖。

意料之中，触碰不到，手指直接从对方手中穿过，只能隐约感受到一股温暖从手中一闪而过。

季越凝望着霁泽轮廓分明俊逸非凡的五官，叹息般低语：“你什么时候醒呀。”

回忆不会太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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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前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