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山绚烂迎着十里红妆进入离山。
新郎和新娘穿戴整齐,被大部队拥簇着,祝福着,在钟离府拜了堂,自此离山与灵山正式结亲。
美酒,佳肴,宾客,钟离瑾在正厅内与众人觥筹交错,一杯接着一杯,众人的祝福围绕在他耳边,所有人的面容此刻都善良无比。
他接受了每一桌的祝福,最后瘫倒在钟离音身旁,红着脸,举着酒杯,目光涣散。
“大哥,你不祝福我吗?你为什么不来跟我敬酒?”
闻言,钟离音徐徐倒酒,轻轻与他碰杯,“我的祝福不在这一刻,阿瑾。”
“那是在哪一刻?大哥。”他红了眼,抓着钟离音的袖子,低声道:“你为什么不让我见她!为什么?你心虚吗?你是不是心虚了!”
仰头饮尽,钟离音拉起钟离瑾,朝上座的两位点了点头,便带钟离瑾离开宴席。
行至无人处,一声叹息响起,“阿瑾,我没有什么心虚的,既为人夫,就要承担保护妻子的责任。你喝醉了,有些事一定要点破的话,对我们都不好。”
“我喝醉了吗......”钟离瑾身形不稳,喃喃自语,“我醉了吗......要是我两年前也能喝醉就好了......”
钟离音顿足,无声叹息。
本要将他送回房,改道去了后厨,舀了碗凉水泼在他脸上。
冰凉刺激让他瞬间清醒,脸还红着,但眼神终归清醒。
“清醒了吗?清醒了,就收收心思,你的新娘还在等你。”
语罢,四目相对,一股沉默在二人间落下。
钟离瑾擦了擦脸,行了一礼道:“大哥不用送了,我认得路。”
两人默契得没有再提他的醉话,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什么都没说过。
一切都应该重新开始。
桂圆,红枣,花生,新娘。
张未鸢在盖头下剥着床上的干果填腹。
繁重的喜服和沉重的头饰压得她不想多动。
不多时,新郎回房。
镶金玉如意掀起了红巾,白里透粉,细眉红唇,脸颊鼓鼓的新娘顺着红巾的视线抬眸。
她吐掉核,笑眼盈盈。
但是钟离瑾却面无表情一声不吭,好似房中没有她这个大活人一般独自坐在桌旁饮酒。
等了一会没有下文,张未鸢忍着不耐道:“夫君这是何意啊?”
“我没有心思,你也不用等我,自己歇息了吧。”
房间内默了片刻,一声冷笑从床上传来。
咻得一声,一道白鞭挥来打碎了酒壶,酒水溅了新郎一身。
“你做什么!”他怒道。
张未鸢手持白鞭,一把薅去了头上的凤冠,同样怒道:“是不是我对你太主动让你以为我是什么很贱的人,让你觉着新婚第一夜就可以给我脸色看?”
“你胡说什么!”
她扬鞭,白影横扫缠上钟离瑾的腰,猛地发力将人带来。
钟离瑾一个踉跄,差点撞上床沿,“你有完没完?你这样成何体统!”
她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坐在床。
“体统?我爹都不跟我讲体统,你凭什么跟我讲体统?我告诉你,我嫁到你们钟离家,你就得给我家主夫人的尊重,你要是敢跟我玩冷的,就别怪我翻脸!”
酒意上头,钟离瑾被她激得怒意横生,面红耳赤,他一把将床上的寓意美好的干果扔洒在地,对她吼道:“什么夫君!什么家主!你以为我愿意吗!你以为我愿意娶你吗!我根本就不喜欢你!这些我都不在乎!”
“你现在跟我说你不愿意,你不在乎,你挺清高啊!”
张未鸢凑近了他,抬起他的下巴居高临下,“你没本事反抗你母亲,就乖乖受着!别把你的憋屈劲撒在我身上。坐上这个位置就像个男人一样,在我面前扭扭捏捏个什么劲!虚伪!”
张未鸢的话如一道道惊雷劈在钟离瑾脑中。
什么憋屈,什么扭捏,什么虚伪,他只是被母亲推上去的,母亲让他做什么他有什么能力反抗,母亲不让大哥做家主,只能他上位,母亲要他娶她,不过是和灵山派的交易,张未鸢懂什么。
她这个无忧无虑的大小姐有什么资格来指责他,他不过是和大哥一样娶了个不喜欢的女子......大哥对大嫂肯定没有感情的......
大哥说身为人夫,要保护妻子,什么保护,怎么才算保护,和一个不喜欢的人过日子吗?
让她有孕吗?那不是和父亲母亲一样,貌合神离?
“你......你懂什么......”
他蠕动嘴唇干巴巴地说着,全然没了刚才的气焰。
“我不懂?哼!你又懂什么?做不到喜欢我就干脆点拒绝掉这门亲事,本姑娘又不是非你不可。现在迎了亲,拜了堂,喝了酒,这个时候你在我面前演什么贞洁?”
“你!你!”
他握紧双拳,心中腾起一股很强烈的挫败感,但是又不愿意在张未鸢面前示弱。
“你什么你!你没话讲了?”
钟离瑾一副被人欺负又不甘心的模样,红着脖子瞪着她,但是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两个人互相瞪着对方,谁也不让谁。
片刻过后,张未鸢嘲笑。
“连吵架都不行,真没用。”
她迅速俯身咬住他的嘴唇,品尝他唇边的酒意,攫取他口中的呼吸。
温热柔软的唇撼了思绪,手颤抖了片刻,钟离瑾感到呼吸困难,他推开了张未鸢,但是口中的晶莹留在了他嘴边。
他忽觉身上有一处反应剧烈令他羞愤,令他害怕。
张未鸢看着他的反应,坏笑出声,“钟离瑾,你假正经什么。”
说罢直接将他推倒,俯身再度吻了上去。
片刻后,她忽然坐起一鞭子熄了房中的烛火。
但是谁也没发现,房上屋顶坐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
齐暄拿着一壶酒,靠坐在瓦上,目光向着远方,时不时往口中倒酒。
同在月下,林英之一身黑衣,攀上了灵山。
石头和土的气味中,还夹杂着绿叶的芬芳。
她从灵山小路而上,到了后崖选择攀着山壁进入灵山派。
在所有人都在梦里的时间,院中红绳轻晃,房门敲响。
张固子见到蒙着眼的女子时,愣了好一会。
“林小友?”
“张掌门。”林英之对其见礼,“有一件紧急之事,非您不能相帮。”
屋中点起一盏小灯,林英之将他们追查西渠暗探,并且真正的暗探可能藏身在灵山派一事告知张固子。
听完她的叙述,张固子眯着眼,久久沉默。
他不说话,林英之也没有说话,但她已经准备好了很多说辞。
“事关国家,灵山派义不容辞。若真有西渠暗探藏身于此,灵山派绝不包庇。”
他面色微凝,“只是,照林小友的说法,门内并无此身法的弟子。”
“此人可能藏着功夫,但是和我们交手的时候,这个人伤得不轻。”
张固子听完后站起身,踱步到窗边,负手在后,显然是在思索。
片刻后,他微笑着转身,“这个弟子不难找。事关西渠,先上灵山的是小友而非官兵,小友这是给我面子呢。”
林英之站起身,微微福身。
“不知小友能否告诉我,你是如何潜进灵山派的?我的弟子们,就连我,都没有发现小友的身影。”
她沉默了几息,编了个话,“在附近的林中的藏了一天。”
“原来如此啊。”张固子目光微微锐利,显然没有相信她的说辞。
“敢问掌门,这名弟子要多久才能揪出来?”
“下个月,灵山与紫薇剑有一场宗门比试,灵山要清理门户,这是最好的时机。小友便以离山试剑头名的身份,前来作见证。”
“下个月......”距离他们两个门派比试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林英之有些迟疑。
“掌门,夜长梦多。”
“欲速则不达。要找出此名弟子需要时间。张某人可以承诺,有任何线索都会告知小友。”
这一夜极其漫长,天光大亮时,新婚夫妻还在睡梦中,直到日上三竿。
两个人背靠背,睁着眼睛,谁也不理谁。
房中久久没有声响,也没有小厮丫鬟来催促他们洗漱。
“太荒唐了。”钟离瑾的酒意已经完全消退,他轻轻说道。
二人衣衫不整,他手背和脖子上有一道清晰的鞭痕,床帏也被鞭子割破,碗碎了一地,桌子被打掉了一角,椅子散落在附近。
屋内一片狼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遭了窃。
他二人确实打了一架。
张未鸢环着臂,嘟囔道:“谁让你偏要惹我。”
一股微妙又尴尬的气氛降临在二人中。
张未鸢半夜打伤了钟离瑾,又在房中大闹了一场,弄得屋内凌乱不堪。
她此时也有些尴尬,成亲头一天就对丈夫拳脚相加未免有些过头了。
钟离瑾则是尴尬于自己对她的反应和做的事。
回想起昨夜的荒唐事,他一把掀过被子盖住头,不愿意面对自己。
“你干嘛?”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她疑惑翻过身。
没有回话,她坐起来扯开被子,手背上的鞭痕清晰入眼。
她愣了一瞬,干咳了一声,不好意思道:“那个,我也不是有意要打伤你的,你别恼。”
他现在听见张未鸢的声音就来火,但是又说不清这火来自哪里。
他一瞬间坐起,怒目相对。
“你!”他憋了口气,用力起身道:“我无话可说!”
张未鸢手搭在膝盖上,不能理解他现在的愤怒,“你凶什么?不就是一鞭子吗,让你打回来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