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兮落袈裟 第13章 奈何桥上最后一眼

天君怕长生大帝不快，只得暂且放过天后，但心里窝着一股无名火，想来很是不耐烦。作为天地共主，被自己的媳妇下药，又不能撕破脸，那憋屈劲怕是平常人都要怒气冲天，奈何大帝在前只能隐忍不发。他挥挥手：“欠债的赶去还债，渡劫的速去渡，投胎的地府找冥君神荼，生死簿上画一道，各自归位吧，天天在这九重天吵吵嚷嚷，闹得像凡间菜市场，一刻不得安宁。”一众听闻天君斥责，很快各归各位，与天枢交好的赤帝祝融，替天枢忿忿不平，他来到天君身边，祈求让自己的儿子下凡去历历劫，尝尽世间百态，不要老是躲在自己羽翼下一辈子安心做个小燕雀，鸿鹄之志需要历练才能养成的，没有行动加持，就是一句空话。天君见他说的句句在理，也只得应允了。

天妃很是好奇问：“君上难不成不知火君与天枢交好？”天君：“本君知道、不久人间将会翻天覆地，火德当道这是天命所归，本君只能顺应时势，而不可横加阻止。如今东南有一股子天子气，赤帝子看来要一统大业啊！”天妃问：“这天子气我怎么看不出来呢？”天君笑呵呵：“爱妃、这不是任何神仙都能看出来的，所谓天子气，地上有什么事物，天上就会出现相应的云气笼罩。如果某个地方出现朝代更迭替换，就会出现这种云气，如今我见东南已出现赤云之气，预示着此地将有天子诞下。苍帝居东方，还好不瘟不火，而居住北方的黑帝与居中央的黄帝，跟苍帝一样气势较为平和。但居西方的白帝云气日渐消退，不久将改天换日，正好赤帝居住的南方火焰正盛。五帝对应的德是：金、木、水、火、土。每种德都有一定的“寿命”，不会一直持续存在，一种德衰败了，就会由另一种德代替，替代的方式不过是五行相克，而五德之间的交替便促成了王朝之间的更迭。如今白帝又被火德所克，看看人间初见倪端，而火德对应的是红色，于是赤帝想下凡。白色对应的是金，从五行相克的角度讲，火又克金，故而不久“赤帝子斩白帝子”，倒推法以五德终始终，赤帝子必降临于楚地，楚在南方，对应的是赤龙。秦在西方，对应的是白龙，所以凡间的秦人最早祭祀的帝星便是白帝，“赤帝子斩白帝子”实际上是楚必灭秦。这里需要暂时搁置五德相克理论，换上五德相生理论，火生土，所以赤帝之子代表的是土德，而不是火德。最后火生土，赤帝之子是土克水，不久人间将会有重大变革。”天妃啧啧称赞：“君上不亏是天地共主，一切都在您的掌控之中，臣妾实在是佩服的很。只是那昙花与韦陀，怎么让人如此揪心呢？君上能不能多他们的惩罚轻一点，那么我可不可以用我三分灵力，换他们生死相依？”天君道：“天道无常，爱妃静候其变吧。”

山巅之上，白云缭绕，如梦似幻，几寺庙的轮廓若隐若现禅源寺一尊面容俊朗，身材伟岸，头戴凤翅兜鍪盔，足穿乌云皂履，手持降魔金刚杵，威武霸气的护法神祇。将寺里一切交代下去后，即将去人间渡未了的情，他看着近似枯竭的昙花，心里很不是滋味：“你的一片真心我无以为报，来世当大卸八块以完此劫。”昙花一听：“我不需要你这般对待自己，只要你一生无病无灾，那么我这一世就值得了。”韦陀心里明白，她想要的一世儿女情长，必遭受的天谴会更加猛烈，自己的法力在她之上，她此时还瞧不出端倪，这样也好、提前明了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就像自己还未开始，便知道了结局，那其实是一种煎熬，磨难重重不可怕，可怕的是提前知道了磨难后的结果……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只因不能再让她的期盼落空了，哪怕来世刀山火海，自己也要义无反顾跳下去。若自己不大卸八块，那么这样的结果必须她承受，绝不能让她再受这样的苦楚，虽然她的结局也是惨死，可是自己愿意替她摘胆剜心，让她死的好受一点，再好受一点……他望着眼前女子，悲不自胜从心疼里呼之欲出。昙花看着眼前人，知道来世并不详和，自己回天乏术，那么纵使结局不会喜悦，那么自己依旧愿意赴人间一场惊鸿宴。

公主带着虞美人来到乌江畔，布下许多花种子，她止不住声声叹息：“将来这是她鲜血流经的地方，为何要选择这样的不管不顾，执着到抹脖子？为了一个男人，连自己性命都毫不犹豫的放下，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花仙不好吗？”听着公主对自己描绘着昙花让人触目崩心的来世之旅，虞美人心下悔恨不已：“早知道这一世的劫渡的像五马分尸，我怎么可以这样坑这傻丫头啊？是我害她呀？公主求您让我换回她好不好？”公主慢慢说：“这是天意忤逆不得，既然她选择不放手，那么随即而来的极乐生悲也注定无可避免。你我都帮不了她，只希望她自求多福吧。命运的签里，注定的遇见，多数仅仅为了错过，韦陀的回首一笑，她命终无双啊！让该走的归位，这便是对自己最大的成全，而她却选择不放手，这注定是对自己的苛责。人间这一趟跋山涉水，却不是为自己，所谓在劫难逃啊！”虞美人暗自发誓，不管如何，自己不会轻易放弃她，关键时刻哪怕舍弃性命。公主看出她心思道：“杯中满水，不触也溢，及之溢毕，复归空杯，空杯待注，无限可能。当你全神贯注于一朵花，就失去了整个花园。当你用力抓紧一把沙，就失去了整个世界。一直死死抓住不放，昙花犯的是个致命错误，所以你不能为了这个傻子，再置自己不顾，我不能失去你们任何一个了。”虞美人看着公主脸上布满的祈求神色，只得点头应允。

再一次醒来，我成了昙花精灵，站在望乡台上，冥界开着无数血红的彼岸花，花瓣摇曳在阴风阵阵中显得血迹斑斑。前世无数悲伤的回忆涌上心头，我泪目看彼岸花，这可怜的花之魄不属于花族，据说上天规定他们永不相见，否则必招天谴，可是一个枝头上两个惺惺相惜之精灵，最后心心念念，后来不顾反对，他们偷偷相见后，一眼千年，最后决定结下了百年之好，生生世世永相厮守。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最终他们因违反天规，天庭降下狠毒无比的诅咒，既然他们不顾天条要私会，便让他们变成一株花的花朵和叶子。这种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开不见叶，叶盛不见花，花叶永不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这段感情最后被无情扼杀。盛放的彼岸花，是我在黄泉路上目之所及的唯一风景，花儿指引着一个个灵魂通往地狱，从此与彼岸一别两宽。而花香则拥有唤起死者生前记忆的魔力，当魂魄悠悠渡过忘川时，彼岸花不会再释放一丝丝花香，此时的亡魂已闻不到半点花香，于是彻底忘却生前所有，连同那带伤的躯壳都留在了彼岸。今生我俩注定烽火无涯，西楚霸王的江河日下，会在我眼前一步一崩塌。无力反弹琵琶，步步轻舞雪霓裳，只待他日弦断音垮，覆我的是琴高和寡，最后他手中的剑葬我日落天涯，只愿他日落座佛刹时，坟前为我祭扫洒茶。至此悲伤弥漫着整个忘川，我这前世的昙花如今再一次轮回，因绝不喝下孟婆汤，便拥有了知晓今生的能力，只为前世的一眼，我将惨死乌江畔，提前知道故事结局，悲伤随之而来，尽管痛不欲生，我亦无怨无悔。

忽而耳畔荡漾出悱恻缠绵的歌声，仿若楚地之音；响彻云霄，我的眼前——陌路英雄凄怆跪地……心儿阵阵痉挛中，不知何时？心痛萦绕在胸襟，让我突觉呼吸无力。这悲飒楚音入耳，如五更霜落窗前，留下一地愁丝挥之不去，抬眼下望不过是人间将要上演的场景。人间的我眉如月钩、韶华空瘦、初秋的月映我轻柔眉眼，落在心上汪成一弯清泉。冷清而寂寥的思念，像秋雨一样缠绵而至，而淅淅沥沥的雨滴，亦如眼泪、随相思入骨、流入浮生微凉。雁儿成双，伤痛如春草疯长，执念中的旧梦一场，梦中那人正坐在江畔，身形挺拔、背影落寞；转身眼中带泪，凄绝道：“虞兮、虞兮、奈若何？”我哭喊：“大王、不要扔下我……哪怕此生后会无期？我永不会缺席，愿以我半生荒凉，换你别来无恙可好？”梦中人转瞬不见，我由哭泣中醒来。曾试图将故事执笔临摹，晕染清词几阙，待悲苦相掺、再无旧时心境，用一湖秋月碎离愁，种一地心事，开出幽怨离歌。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前面那个磨磨蹭蹭干嘛呢？这生死岂是你留恋就能留下来的？错过投胎时辰，还要再等上五十年，若投错胎你负担得起吗？”我听闻赶紧往前走。

慢悠悠来到奈何桥上，我迟疑一会儿，便让出道让等待的人先走，我想等等我的心上人。桥上站着一位手持汤碗的老妪，她面无表情看着经过的人，身手敏捷的为每来一个一碗汤，舀汤时每一碗都刚好，一看便是轻车熟路。端起碗每人都回头不舍的望人间一眼，大约不忍亲人痛苦的呼唤，迅速接过她递上的汤一饮而尽。我的韦陀居然在此行，面无表情，漠然的看着一切，据说下一世他便是楚汉之争的项王，我愕然……看着曾经相爱的人儿，呆若木鸡般从我眼前划过，连悲伤都来不及酝酿，我便泪流成河。若来世你为霸王我为虞兮，陪他自刎乌江畔，以完此劫；我便善始善终了。我静默不语、看着他一口饮下孟婆手里那碗汤，全程不曾看我一眼，木然走过奈何桥。曾经那些爱恨交隔的前尘往事，那些命中无法舍弃的惨淡经营，九重天上，花前月下你侬我侬，都随着孟婆手里的汤缓缓入喉，永远遗忘在畔奈何桥边。一世的悔恨；阴阳两隔的恨撼；挥刀斩袖的决绝；今夕何夕不见良人的徒劳；都会随着那碗汤缓缓入喉，而彻底遗忘在三生石上。那些欲言又止：充满泪水的黯然回首，都化作缥缈云雾烟消云散。韦陀来世你若再忘记我，那么我将烟消云散……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渐已模糊，心有不甘的我想追逐而去，孟婆一把拦住我说：“我说昙花你饮下这碗汤吧，前尘往事一笔勾销，轻装上阵才能轻松进入轮回，这样忘记前世种种不快，岂不是更好吗？何故作茧自缚呢？”我决绝对她说：“我不会喝你手里汤的，万一喝下忘记他怎么办？那么下一世的劫不是白渡了？孟婆叹息：“听人劝吃饱饭，我劝你还是三思而后行的好。”“我一定要追随他，哪怕在忘川河里煎熬千年，我也是心甘情愿的。喝下你手里的汤 ，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虽然“忘却”是医治伤痛的良药，可以带走已故岁月留下的千疮百孔，但我就是要为了他讳疾忌医，哪怕负重前行我也不在乎的。”孟婆摇摇头：“你是花仙怎可如此执迷不悟？不喝汤要在冰冷的忘川河里，浸泡漫长千年？千年时光；你还要眼睁睁看着他从身边走过，但你绝不能喊他，否则前功尽弃。而他每次从你身边经过，绝不会认出你的，就是看到你的脸，他也视而不见的。你可愿意？”我坚定不移：“我愿意、只要能续来生缘，就是浸泡一万年，我也无悔无憾。”“执念太深、害人不浅啊！不要赌人心，人心是猜不透的。”孟婆很是无奈摇摇头，看我一眼便走。我毫不犹疑纵身一跃——忘川河水冰冷刺骨，随之而来的是河水浸泡时的刻骨之疼，还好我能忍受。每一世看着他从桥头走过，我便心生明媚，因为我与他的距离又近了一步。梦为蝴蝶去登临，心之所念与他清歌妙舞，只因千年后要成为弹琴的虞姬，楚帐下素手拨琵琶，千年的寂寞空虚冷也甘之如饴。哪怕凛冽刺骨也冷不尽，这沉重期许的不死不休？千年灵落，悲欢成劫，彼岸花开千年落千年，花残零落风和雨，叶落徘徊尘与土，奈何桥下离人泪？花上犹存的胭脂泪，一直泱泱未歇。凝眉锁住的情，在望穿秋水时，几度轮回的浸泡后，孟婆许我带着寻他的记忆投胎转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