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年前,我曾夜不能寐地痴痴想着或许一觉醒来就能看到她了。
她会是长发还是短发,她会穿什么样的衣服戴什么样的首饰,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
不管她什么样。
不管她说什么。
我都喜欢。
只要回来就好。
可当我借着药物的力量做了一个又一个重逢的美梦,却一次又一次独自看遍春花秋月,从渴望得到她只言片语的解释,到只要她回来给我一个拥抱。
我一步步妥协,一点点绝望,终于明白:游戏人生的女王,走了就是走了,怎会回头?
机场那个女人说的话,我并非全信,但我信那张卡一定是她给我的。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走就走,为什么连一个理由都不给我,为什么连一句再见或保重都舍不得留。
难道只是因为我父母的不认可,导致我无法光明正大与她公开情侣关系,让她累了厌了吗?
可我在大众面前,从未吝啬过表达对她的敬佩与爱慕。
除了与父母大吵大闹,我能给的,都给了。
也罢。
她不是我的私有物,我亦不是她的囚鸟。一别两宽,当各生欢喜。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如今,她身在何处,又过得好与不好,已然勾不起我心底的丝毫涟漪。
人活一世,谁还没有那么一两场赔本的赌局?没什么大不了,又不是输不起。
事实证明,我输不起。
若输得起,这些年,我的枕边不会一直无人。
若输得起,在见到她出场时,我就该主动起身相迎,以落落大方的微笑,彬彬有礼的姿态,心无波澜地说出那句:“好久不见,欢迎回来,艾姐。”
甚至,还能在镜头给到特写之时,“动情”地落下一两滴眼泪。而不是躲回房间,把眼泪都留给了自己。
我不恨她,但我也不能原谅她。
我讨厌她,明明已经成了我生命中的过客,为什么还要回来撩动我的心弦?为什么,还要像从前那样宠着我护着我,甚至纵容着我的冷言冷语?
关于阴阳怪气恶语相向这件事,她说错了,我一点都不觉得爽。
每一个字都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刃,扎在她的身上,亦扎在我的心上。
我怕她知道我的心口不一而刻意步步紧逼,想看我丢盔弃甲摇尾乞怜,却又更怕她不知道,我演得越来越分不清真假的言不由衷。
为了“忘记”她,我当了太久的戏子。我用拙劣的演技骗过了很多人,演得久了,就难以出戏了。
于是我当着她的面,让卫芊菡进了我的房间。我承认,这是利用。
我也年轻过,我也小心翼翼地暗恋过一个可望不可即的人,所以我很清楚,卫芊菡在我面前的时而放肆,时而克制,源于什么。
房门虚掩着,我邀请卫芊菡坐下,替她倒了一杯温水:“说说吧,找我什么事?”
卫芊菡眸光暗淡,眼里全无灵气。只在接过水的时候呆呆地看了我一眼,随即低下头,握着杯子沉默不语。
我猜测道:“你的伤势……影响接下来的演出?”
她摇了摇头,浅浅地抿了一口温水,再次望向我的一瞬间,我看到她红了眼眶。
我有些心疼,坐到她旁边,手搭在她肩头:“是遇到难题了?还是……”
“暮姐你知道吗,我花了整整十年才终于走到你的身边。”
卫芊菡声音沙哑,语气有些许急促,抬手擦了擦眼角,“十年前《跨界音秀》播出的时候,我还在念中学。因为喜欢你,我不顾父母的劝阻当了艺考生,上了一所艺术学院。这十年,我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与你同台,能够从你口中听到我的名字,能够和你聊音乐谈人生。幸运的是,梦想实现得不算太晚,也不算太难,以至于我天真的以为,上天是眷顾我的……”
我的手还停留在卫芊菡的肩头,进退两难。
出道这么些年,不是没有收到过粉丝们五花八门的表白,但这个女孩的言语,是唯一让我无法用付之一笑来处理的。
“正如当年那个人所说,你唱的好,跳的好,人品好,长得好,浑身都散发着耀眼的光芒。但比起这些,更让我深陷的,是你不言不语时的内敛恬淡和优雅气质。”
“我没有谈过恋爱,我不知道这是钦佩是仰慕,还是爱,可这些年除了你之外,我对任何人都谈不上喜欢。”
卫芊菡此时的状态,像极了一只彷徨无措的小猫小狗。从她身上,我看见了曾经的自己,也如她一般,默默地守望过一个人。
“这段日子,只要能天天看到你,我就很心满意足了。我没想过,她会回来。尽管你躲她,拿话伤她,但不可否认的是,她仍旧是唯一一个能让你在镜头前失态,让你失魂落魄的人。”
“我没资格的,我明白。”
“我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还没有让你知道我的感情我的真心,我就出局了。”
卫芊菡说这些话的时候,始终没有抬头,豆大的眼泪却一滴一滴掉进了水杯之中。
我思量着要怎么安慰才合适,她却一仰头将水喝了个干净,继而望着我眉眼带笑,泪光闪烁。
“姜老师,谢谢你听我说这些,我是怕以后再没有机会了,现在这样,刚刚好。”她放下杯子起身,礼貌地冲我弯腰颔首,“打扰了,您早点休息吧。”
……
卫芊菡走后,我换了身酷似多年前的装扮,打开了直播。
无论是上午在车里的那番话,在摄影棚的替我解围,还是方才,我都该谢谢她的。
所以我在直播中提到了她白天对我说的话,唱了一首《我很好》送给粉丝,也唱给那个“久别重逢”的,旧人。
评论区很热闹。
时代变了,当年“艾暮cp”粉们只会在评论区分别打出我和那个人的名字,或含蓄地问我,艾姐呢?
而今“芊山暮雪cp”粉们却可以毫不避讳地将“芊山暮雪szd”“年下年上”“我的cp好甜”等字眼公然打在屏幕上,向众人宣告。
到底有多见不得人呢?过去的我和她。
下了直播,忽然伤感起来。
我拿着手机,赤脚坐在靠窗的地毯上,眺望这座城市的夜景。曾经的我和她,一起看过同样的风景。
很多个这样的夜晚,我们在房间里吃火锅,唱歌跳舞,打情骂俏,翻云覆雨。
直到此刻,我还在恍恍惚惚,她真的回来了吗?
我在搜索框里输入“艾暮cp”,找到超话。
与之前寥寥无几的新动态不同的是,今夜的超话社区,又生机勃勃活了过来。
有我和她新的路透图。
有我和她过往的点点滴滴考古照。
有人欢呼。
有人叹息。
看着看着,我的眼泪又发了疯似的流淌下来,大概是准备把这几年积蓄的泪水给一次性泄洪了。
“咚咚咚”,房门被敲响。
我慌乱跑去卫生间,快速用湿毛巾敷了敷眼睛。
以为是节目组或团队的人来找我确认明天的录制相关事宜,便没多想,拿毛巾装作擦脸,开了一条小缝。
熟料还未等我看清门外之人,我就被一股力量推进了屋子。
她的体温,她的味道,像极了从前。
可那又如何呢?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
“沈……”
我嘴里的一句沈老师还没喊出口,她就更紧地抱住了我,额头抵在我的肩上:“阿暮,别推开我。”
我被定住了。
她总是知道我的心软之处,知道我最受不住她的示弱。
她好狡猾。也好,诱人。
我任由她抱着,深深吸了一口气,以压制狂乱的心跳:“沈老师,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怎么会没关系?”
她用力抱着我,一手从后面抚上了我的头,在我耳边轻声道,“我从未说过分手,阿暮,我们从未分手。”
听到此,我只觉得无比讽刺。当初的确是我执着的逼着她要了一句“在一起”,也约定过,如果有一天不能走下去……一定要说“分手”。
“不好意思,虽然你离开时没表明立场,但我明明白白地在微信上给你发了‘分手吧’三个字。你没收到,那是你的问题。不信?我截图留证了,要我给你看吗?”
我追去机场那日,也是我发给她的消息,会出现红色感叹号的日子。
那句“我们分手吧”,是在她离开一年后发送出去的。我看了它又一年,我没有截图,我骗了她。
时间仿若静止,良久,她才揉了揉我的脑袋,松开了我。
我看到她眼底的茫然,更看到了她眼角的皱纹。
岁月催人老。
她似乎,真的被岁月染上了痕迹。
她收起示弱姿态,秒变前辈:“我刚刚看了你的直播,唱歌还是那么动人。你很好就好,继续做想做的事,做自己。”
许是看出我哭过,她抬起的手渐渐靠近我的脸。
我,躲开了。
“多谢沈老师关心,我很好。”
她落空的手,转而拍了拍我的肩:“我此行回来的目的很纯粹,就是想家了。答应来这个节目也只是因为念旧罢了,对你没有恶意。”
我“嗯”了声,表示听到了。
“芊山暮雪,”她停顿了下,随即笑了笑,“名字听着就比当年的艾暮更般配,更有诗情画意。现在的小孩们,更会取名了。”
我的心很痛。
看着她黯然转身离去,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快去拦住她啊,她在吃醋,证明她还是爱你的。去问她当年来送卡的女人跟她是什么关系,问她到底为什么要离开。
也有个声音在嘶吼,醒醒吧别傻了,被抛弃一次不够,还想再卑微地被耍弄第二次吗?
关门的声音很小,却足以击垮我的伪装,我的逞强。
我背靠着墙壁滑下,埋头大哭。我恨自己忘不了她,恨她让我爱不了别人。
是的,我恨她。一直以来不肯用“恨”这个字,是因为不愿承认自己还爱着她。她是“毒”药,也是唯一的解药。
我根本,自救不了。
……
录制当天,我提前两小时去了摄影棚,补本该昨天录的前采。
导演:“昨天和艾姐重逢,有什么感想呢?”
该来的始终会来,幸好我早有准备,在来的路上就打好了腹稿:“能有什么感想?当然是很开心了啊。感谢节目组,让我见到了多年未见也思念很久了的朋友。对我来说,艾姐的到来是一个特别大特别大的惊喜。对学员们来说,也是一个特别强有力的导师。”
导演:“今天的开场,艾姐会有表演。姜老师猜一下,艾姐这次会唱什么样的歌?”
她要唱歌?
听到导演的问题,脑子里第一个跳出来的竟然是当年我和沈艾合作的第一首歌。
但,显然她不可能一个人完成唱跳舞台。那会是什么呢?
我想不出。
我们有太久没见,太久没说过话,太久没关注过彼此。跟陌生人有何差别?
“要我猜的话,艾姐肯定是站桩输出吧。她以前讲过很多次,突破归突破,挑战归挑战,她最喜欢的还是安安静静唱歌。其实不管唱演唱秀还是唱跳,艾姐的每一个舞台都一定是足够惊艳的。”
冠冕堂皇的奉承话,谁不会讲呢?
我不擅长。
但我能讲。
录完前采出来,一名女学员急匆匆跑到我面前。
“姜老师,芊菡退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