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的时候已经夜色深重,两个人谁也不记得要等林牧珩和赵奕钦,一个牵着另一个的手,跌跌撞撞地扑进亮着昏暗灯光的楼道里。
秦昱也没想到自己脑子一热,就这样跟着阮银砾回了他的家。男孩急不可耐地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秦昱被他拉得踉踉跄跄,仰着头去看阮银砾焦躁的背影。
“你急什么啊。”秦昱轻笑,说,“我又跑不了。”男人倚在墙边,看着男孩在衣服口袋里到处摸索,最后从裤子口袋里勾出一串钥匙来。
钥匙入锁,旋转,拧开。阮银砾推开门,反手将秦昱拉进去,下一秒手臂就紧紧地环在秦昱的腰间。小孩儿像极了一只找到归宿的大狗,将脑袋埋在秦昱的颈窝处,蹭了又蹭,蓝白色的衬衫和纯色的打底被弄歪,露出男人精致的锁骨来。
阮银砾试探性地伸出舌头舔了舔那块凹陷处,秦昱轻轻嘶了一声,被这种有些肉麻的举措弄得有些不适,而紧跟着就是一阵轻微但不尖锐的疼痛。
小孩儿埋在他的肩窝处,仿佛一只找准了伴侣的狼崽,毫不客气地亮出牙齿,在秦昱的锁骨上留下了独属于阮银砾的痕迹。
秦昱皱了皱眉头,却并没有从阮银砾的怀里撤开,反而慢慢抬起手按在了阮银砾的后脑勺处。“你是属狗的吗?”他带着气音问他,藏着明显的笑意,“嗯?little puppy?”
连秦昱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念英文的时候嗓音会不自觉地低沉下去,落在阮银砾的耳里像是添柴加火般的,小孩加重了嘴下的力度,最后又松了口,小心翼翼带着些讨好地舔了舔自己咬的地方。
“咬够了?”秦昱对于已经成为自己恋人的小孩分外纵容,他看着从自己颈侧抬起头来、眼神里带着些心虚却很快被**和欢喜遮盖过去的小孩,只觉得自己的心里都软了一块。
“疼吗?”阮银砾哑着嗓子问他。
秦昱摇了摇头,伸手在阮银砾已经被自己蹭乱的头发上重重揉了两下,把小孩带得东倒西歪:“还好。”他看着眼前再次跃跃欲试起来的小孩儿,挑了挑眉,“不可以哦。”
“你还没有成年。”秦昱道,食指勾了勾小孩的下巴,又慢慢地滑到喉结处,说,“你还要再等等。”
陡然被拉进成年世界的阮银砾没有丝毫不适应,他微微抬起下巴,方便秦昱的动作,说话的时候带起喉结处一片震动:“秦昱。”他温声唤,声音温柔得要滴出水来。
“嗯?”秦昱收回了手,站直身子看着自己年轻又朝气蓬勃的恋人,发出一个音节来。
“说好了。”阮银砾凑过去,在秦昱的耳畔一字一顿地说,“你跟我在一起,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不会丢下你,你也不要丢下我。”
小孩的声音里满是郑重和认真,将他早就说过无数次的誓言再次表达出来:“我的生命为你燃烧。”
秦昱笑起来,放任自己的小恋人给了自己一个轻轻浅浅的吻。“我不要你的生命为我燃烧,”酒吧老板第一次回应这句近乎献祭般的誓言,“我要我们两个的生命一同绽放。”
往后余生,生命的温度以你命名,每一个日夜的光阴都与你同在。只要和你在一起,我的生命便永远不会燃烧殆尽。我永远有光可循,有人可期。
孤独的小舟终于被灯塔牵引着回到了港湾,漂浮在海面上的冰川终于等来了拥抱它的海风,被冰封许久的心脏终于开始跳动,每一下都在光明正大地宣告爱意。
尽管密不透风的高墙仍旧存在,但玫瑰花攀附其上,营造出另一种无可挑剔的浪漫景象。这是阮银砾给予秦昱的新的城堡。
从此阮银砾是秦昱的底气,是秦昱的退路,是秦昱的余地。他是秦昱的铠甲,也是秦昱的软肋。
……
秦昱之前也在阮银砾家留宿过,小孩儿当时规矩,秦昱也自觉应该同小孩保持应有的距离,所以都是分房睡。因而在秦昱一抬眼看到顺着头发、抱着枕头和被子站在他门口的小孩儿时,眼皮还是狠狠地跳了跳。
“亲也亲过了,抱也抱过了,”秦昱停下铺床的动作,好整以暇地看着装乖的阮银砾,“你还不去睡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阮银砾虽说面上还是一副乖巧的模样,但内里俨然是一只正在飞速成长的狼崽。只在秦昱看见的时候竖起耳朵摇摇尾巴,像只纯良无害的大狗;但狼终究还是狼,骨子里的狠厉血性不会随着表面和善而泯灭,只不过是被极好地掩藏起来,暗地里对着猎物虎视眈眈。
“亲也亲过了,抱也抱过了,”阮银砾把秦昱的话原封不动地还回去,理直气壮,“那一起睡个觉怎么了嘛。”他的尾音上扬,听起来像极了咽唔着撒娇的猫咪。
秦昱双手环胸,看着面前耷拉着眼尾装可怜的小孩儿,闭了闭眼睛,力图抵挡阮银砾对他的蛊惑。“去,”他绕过床,轻轻地推了推小孩儿的额头,“自己去睡。今天够惯着你了。”
阮银砾可怜巴巴地“哦”了一声,垂头丧气地抱着自己的枕头和被子就往回走。皮卡丘被他带去了秦昱的家里没拿回来,今晚注定要孤枕独自眠了。思及此,阮银砾又不轻不重地叹了一口气,听起来很是惆怅。
秦昱站在他身后倚着门框,看着小孩硬是把不远的路走出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感来,心下觉得小孩的性子似乎又更加鲜活了不少。
“诶。”秦昱见阮银砾磨磨蹭蹭半晌,出声唤他,小孩迅速回头,眼神里写满了明晃晃的渴望和惊喜。
“想什么呢。”秦昱失笑,朝他挑了挑眉,“晚安,好梦。”在阮银砾回应“晚安”之前,男人又抢着出声,“晚安,银砾。好梦,我的星星。”
星星是阮银砾的稀星,也是挂在天穹上守卫一个温和平静的美梦的星星,更是秦昱生命里的守护星。
秦昱不知道阮银砾究竟听懂了这句晚安背后的几层含义,但他看到小孩瞬间温柔了眉眼,是值得他信赖、值得他依靠的模样——小孩歪歪脑袋,对他说:“晚安,秦昱。好梦,我的兔子先生。”
浪漫就此迸发。秦昱心想,似乎上天对他前半生的苛待与薄幸都是为了让他在此刻,亲耳听到一句带着纵容与宠爱的“晚安好梦”。他的恋人他的天使他的萤火虫,以一种极为亲昵的称呼,彻底扰乱了他的心弦。
不知道是因为睡前的那句“晚安好梦”起了作用,还是因为一墙之隔的人发生了身份转变,这一晚的两个人都难得一夜好眠。
阮银砾揉着眼睛坐到餐桌前,少年的嗓音还带着些刚刚苏醒的慵懒与沙哑,含含糊糊地说:“早安秦哥。”
“早。”秦昱将盛着早餐的碟子往阮银砾的面前推了推,示意他赶紧吃早饭。小孩叼着油条迷迷糊糊,几口吞完油条,似乎清醒了些许,抬起头来看着秦昱。
又来了。秦昱暗道。从昨天游乐园之后,阮银砾这种狗狗般的眼神就频繁出现,而每次这样,小孩儿几乎都要提些要求或者说条件。要一个吻要一个拥抱,就是这次不知道想要什么。
“你搬来我家住吧?”阮银砾说。他俯身向前,有些热切有些迫不及待,将少年人的热忱心思毫不遮掩地展露在外,仿佛一把燎原烈火就要轰轰烈烈地将秦昱淹没。
秦昱没说话,只是替他倒了一杯豆浆。小孩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诉求,秦昱沉默了一会儿,道:“现在还不行。”
阮银砾得了答案,也不再追问秦昱为什么不行。他恹恹地“哦”了一声,将豆浆咕嘟咕嘟喝了大半,擦了擦嘴巴,道:“那你今天记得把我的皮卡丘送来。”
秦昱替他剥了一个鸡蛋,再开口却不是应承阮银砾的话,而是没头没脑地说:“我还需要时间……”
他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就被阮银砾打断:“我知道。”小孩神色认真,道,“你想做的事情,想知道的答案,想处理的东西,就去做吧。”他总能猜到秦昱在想什么。
小孩在秦昱有些惊愕的眼神中展出一个笑来:“我总会等你的。”
……
霍远接到秦昱的电话时,还有些不可置信。“你想明白了?”霍远在电话那头显得有些激动。
“嗯。”秦昱下意识地想抽根烟出来点燃,却想了想,只是捻了捻指尖,将烟盒重新放回衣兜里,“有些事情是该快刀斩乱麻了。”
“那出来见一面吧。”霍远说,报出了一个地址,“正好把调查进度跟你讲一讲。”
在秦昱不闻不问的这段时间,霍远将曾经那场火灾的所有相关人员名单全部列出来,正在挨个寻访。除此之外,霍远还将自己对遗嘱的疑虑告知了秦昱。
秦昱认真地看完了霍远整理出来的调查报告,将厚厚一沓文件推还回去,轻声道了句谢。他没有再追问遗嘱的事情,仿佛那四十万无关紧要。但霍远眼尖地看到了他紧握的双拳,便知道这人并非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云淡风轻。
“这倒不用。”霍远摆了摆手,“其实进度还挺缓慢的,不知道要查到什么时候去。”
秦昱动了动嘴唇,似乎是下定了很大决心似的,问道:“能不能尽快?”
“嗯?”霍远有些不解,但秦昱在问完那句话之后,也并没有要多加解释的模样,霍远只能按下心头的疑惑,转而问他,“你怎么突然想开了?”
秦昱抿了抿嘴角,说:“有人在前面等我。”他这句话说得突兀,但霍远却很快就听懂了,连带着明白了秦昱之前的那个问题——所有的答案和解释都是同一个。同一个姓名,是一个念起来都觉得灿烂明亮的名字——阮银砾。
因为阮银砾在前面等秦昱,所以秦昱需要尽快地同过去做个彻底、干净的诀别,然后走向那个一直等候着他的阮银砾。
霍远苦笑。“没想到。”霍远摇摇头,说。他打量着面前的秦昱,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坚定和执著,不是十七岁时宛若破碎的恍惚与茫然,也不是重逢后的逃避与退缩。
秦昱真的变了很多,而这所有的变化都是阮银砾赋予他的。
霍远觉得自己该心有不甘,该愤怒该沮丧该失望,但出乎意料的,他却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平静。在他第一次见到阮银砾的时候,其实他就已经冥冥之中有感觉,最后陪着秦昱的,不会是十一年前匆匆错过又在如今卷土重来的自己,只会是那个满心满眼替秦昱打算、护着秦昱的小孩儿。
阮银砾用他的热烈他的幼稚他无所畏惧无往不胜的赤诚融化了包裹着秦昱的寒冰,他让秦昱敢于直面过去,让秦昱敢于立足当下,让秦昱敢于期待未来。
阮银砾合该是秦昱的命中注定。
“也挺好的。”霍远率先打破了两个人的相对沉默,男人扯出一个笑,喝了一口面前凉了大半的拿铁,道,“有人在前面等你,以后也不会孤单了。”
霍远又聊了几句,起身同秦昱道别。秦昱看了一眼腕上的表,暗自盘算了几番,没急着离开,想着再等一会儿,去小餐馆打包几个菜再回家捎上阮银砾的皮卡丘,正好赶上阮银砾吃晚饭的点。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敲,思绪早就绕着晚饭吃什么飞了好几圈,直到身侧突然站立了一个人。西装革履的男人微微欠身,彬彬有礼地问他:“是秦先生吗?我们家先生想见您。”
男人朝着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秦昱下意识地往门外看去,那里停着一辆纯黑色的大众辉腾。秦昱眯了眯眼,看清了那辆车的车牌。
是京城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