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皮奥四十出头,他身材不高,大腹便便,穿着一身海边度假风格的花色衬衫,头上戴着一顶小小的草帽,手指上夹着的雪茄冒着烟儿。
“李先生,喝点什么?我这里有上好的葡萄酒和威士忌,”
“威士忌,有劳。”
侍者闻言立马为李羡瑜送上,随后退出房间,只留下两个大人物。
琥铂色的液体在手中晃动,李羡瑜呷了一口,夸赞道:“好酒。这是麦卡伦50年的?”
皮奥露出得意地点点头:“李先生真识货。”
李羡瑜也恭维道:“难得的珍品,皮奥先生好品味。”
皮奥哈哈大笑:“这几天在这里玩得怎么样?听说令侄今天打到一只金钱豹,恭喜啊!”
李羡瑜说:“早就听闻尼斯庄园的定制狩猎项目是世界顶级的,果然是名副其实。我侄子都想在这里长期扎根驻营了。皮奥先生的事业版图真是庞大啊,从采矿到酒店,样样都是风生水起。”
皮奥知道李羡瑜的来意,他急于把手上的烫手山芋扔出去,便也不拐弯抹角,“不瞒你说啊,采矿是家父的生意,家父去世后,我便继承下来了。在这边搞旅游,经营酒店,做私人定制的旅游生意,才是我的兴趣所在。”
皮奥家族在当地颇有势力,每年笼络政府高层的献金不少,因此总能吃到政策红利,还享受各种政策倾斜和优待。皮奥矿业的开采权就是某一届市长倚赖皮奥家族的资金成功当选后承诺给予的回馈。曾经它风光无限,生意源源不断,采矿场通宵达旦三班倒还满足不了客户的订单。那时让·皮奥最喜欢坐在采矿场边上那栋五层大楼的顶楼办公室,透过玻璃窗往下俯瞰,矿场的挖矿机“轰隆轰隆”的运作,运矿车排成长龙迫不及待地要开到铁路线上。
可惜好景不长,政局动荡,加上行业周期,曾经的摇钱树变成了烫手山芋。再加上皮奥想要对尼斯庄园再加码,急需要一笔巨额资金。眼下,李羡瑜的造访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李羡瑜轻轻晃动着手上的玻璃杯,勾起唇角,颔首赞同:“皮奥先生对经营酒店感兴趣,而我对大宗商品交易感兴趣,我们今天是彼此成全,是大好事。”
皮奥心情畅快,他吸着雪茄说:“跟李先生真是相见恨晚,想不到我们这么投缘。”
李羡瑜打了个响指,李伯拿着文件进来,李羡瑜一个眼神示意,李伯把文件递交到皮奥手上。
李羡瑜切入主题:“皮奥先生,这是最终合同,5亿美金,100%的股份,资金会在合同签订后一周之内打到瑞士银行的账户。”
合同的标价和细节早前已经商定,这个价位不高,过去也曾有投资人报过价,起码20亿美金起步,现在的交易定价已经砍到膝盖了,只因市场无买家,外国投资者一方面担心动荡环境下矿场的持续运作问题,另一方面担忧无赖政府上台会强行把矿产国有化,最后血本无归。
皮奥急需一笔快钱,李羡瑜愿意用现金全额付款,并承诺一周内到账,于是他没怎么犹豫便接受了对方的报价。
他爽快地签完字,又为自己倒上一杯酒,举杯庆贺:“合作愉快,皮奥矿业以后就是李先生你的了。”
李羡瑜也噙着笑容,一口干掉杯子里的威士忌。
5亿美金拿下这个规模量级和品质的矿产,绝对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当地局势一旦好转,现金流便滚滚而来,即便还要持续动荡,他也坚信自己可以找出办法让生意风生水起。最糟糕的情况是国有化,这也是他的顾虑。这个便宜的买卖背后是一场赌博,如果他押对了,至少十几倍的回报,押错了,损失5亿美金。
他恰巧是一个敢于押注的人。
买方和卖方都开心,才是一笔真正的好买卖。
深夜十二点,尼斯庄园内的古董大钟发出低沉又庄严的撞击声,盛大的烟花也在此刻准时簇放,预示着庄园内的狂欢才刚刚揭幕。
李羡瑜迈着微醺的步伐走出皮奥的套房,他的双侧脸颊因为酒意染上薄薄的浅粉色,但黑色的眼眸反而更加清亮了。他闲散地走在铺着鹅绒地毯的走廊,目光在走廊墙壁上的一幅幅古典名画上略过。
这时李伯急匆匆地旋转楼梯上跑过来,喘着大气说:“少爷,仲言他要出事……”
刚才拿到最终的合同后,李伯便留下二人对酌。他不放心留李仲言一个人在这声色犬马的地方,毕竟他才刚过完18岁生日,要是真出什么乱子,他实在也不好交待,即便他在李家干了一辈子,恐怕也要被扫地出门。
李羡瑜轻轻打量了一眼惊慌失措的李伯,“他怎么了?”
李伯看到自家少爷风轻云淡的一贯作风,也稳了稳心神,他悄悄凑到李羡瑜耳边:“他跟一个黑人女人混在一起了,看样子是当地的……小姐……”
李羡瑜笑说:“李伯,你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怎么对这种事儿还大惊小怪的。再说,这能出什么事?”
“哎,要是换做你,我当然不担心,可是你知道,仲言这孩子口气很猖狂,其实还是个雏儿,这男人的第一次……被骗钱包是小事…我怕纠缠不清,别到时候真赖在这儿不走了…”
李羡瑜说:“为什么不担心我?”
李伯心里嘀咕,你又不近女色,他答非所问:“真不管他?”
李羡瑜喝了酒之后,全身变觉得有些热,他把外套脱下来交给李伯,上身只穿一件灰色衬衣,“让他体验体验温柔乡…”
李羡瑜走后不久,不速之客推开了皮奥的大门。
皮奥被李羡瑜灌了不少酒,此时正半醉不醒地瘫在沙发上休息,他最不喜欢这时候被人打扰。
“赫先生,您不能进去,我们老板身体不适已经休息了……”秘书努力阻拦推开门的赫蔺渊。
“怎么回事?”皮奥听到动静,掀开眼皮,语气里尽是不耐,秘书知道这是皮奥发作的前兆,赶紧小心翼翼地安抚他,“老板,是之前约您谈生意的赫先生,说今天一定要见到您。”
赫蔺渊此时已经站在皮奥跟前,沙发上的皮奥通身酒气,茶几上还有满缸的烟灰,此人估计早就把约定的会议抛到九霄云外。赫蔺渊气结,他千里迢迢过来,却被同一个人放两次鸽子,简直一点合作的诚意都没有。可偏偏这个不靠谱的人却是他最有希望的交易对象。
他只好吞下愤怒,露出一个标准的商业微笑,“皮奥先生,您贵人多忘事,我们约好今晚这个时候要谈一谈钴矿石的生意。”
皮奥还是半瘫着,醉醺醺地扬手一挥,咧着嘴笑道:“生意?哈哈哈。没了!十分钟前你还可以跟我谈,现在嘛……公司已经卖了,你要谈就跟那个亚洲人谈哈哈哈……”
赫蔺渊朝边上的秘书递过去一眼,他想确认此时的皮奥说的是不是醉话。
秘书点点头,“赫先生,您要是早来一步,兴许还能看见皮奥矿业的新老板。”
赫蔺渊心里五味杂陈,方才的怒火还在涌动,现在猝不及防又被浇了一盆冷水,他真是低估了这趟旅途的波折。
“不过他还在尼斯庄园,您要是想找他,我可以为您引荐。” 秘书说。
李羡瑜离开的时候塞给秘书一个白色信封,秘书望着信封里厚厚的一叠美钞,露出不解的神情。
“如果有生意找皮奥矿业,记得让人联系李伯。”
秘书了然,这笔交易还没官宣,旧的关系网难免还会找到皮奥,李羡瑜这么做是为了不丢掉线索,于是他愉快又心安理得地收下崭新的现金。
……
第二天,在尼斯庄园的一处会议室,皮奥矿业的商务经理接待了赫蔺渊。
开门见山,两个人很快就确认了合作意向,然后开始就交易细节进行谈判。
商务经理耳蜗里戴着微型耳麦,全程听从新老板的指挥。
他很纳闷,既然老板如此关注这笔交易,为何不亲自上场,要在一墙之外发号施令。疑惑归疑惑,他向来是上层指令的坚定执行者,这也是为什么新老更替后,他仍然能保住这份饭碗的原因。
“2.1万美金一吨,7天预付,让他接受这个条款,否则免谈。” 耳蜗里传来新老板喜怒不辨的语气。
他咬着这条底线与眼前的年轻人周旋。
这个年轻人同几个小时前见到的新老板一样英俊周正,聪明机智又风度翩翩,他心里有些嫉妒和不甘,又有些惭愧,现在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长江后浪推前浪。他四十好几的人,一头要听候二十出头的人发号施令,一头要和二十出头的人平起平坐在同一张谈判桌。
“保持专注。”
“请问您有在听我说吗?”
仿佛看出了他的分神,两个人同时对他开口。
他心虚一笑,抹了把汗,又把心思转移回来。
经过两个小时的谈判,他让利了一些别的好处,对方终于耸了耸肩在交易合同上签了字。
“赫先生,合作愉快!”
这样的速度和节奏令赫蔺渊格外意外,仿佛一个人费了老大的劲儿爬了半程山路,登顶却依然遥遥无期,路途险象环生,就在这时,眼前突然出现一个救命的索道,眨眼的功夫,他便轻飘飘来到了山顶。
不管怎样,签完合同后他都松了一口气。
此刻正值日落,天空披着万丈霞光,微风浮动,送来一阵阵清新的青草气息,赫蔺渊站在尼斯庄园后花园的吸烟区,第一次有心情打量起这座气势恢弘的草原宫殿。法式的建筑典雅隽丽,雕花精致的落地窗里华灯初上,俊男靓女如暗香浮影,远远看着仿佛是一副流动的古典名画。
他深深吐出一口烟,数天以来的疲惫随之散去。
不经意一回头,他撞见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此刻正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
他迷惑不解,对方已经迈着长腿走向他,微微勾起的唇角似笑非笑,比耳朵上的那颗钻石耳钉还摄人,“方便借个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