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将军,您何必为了她再做计划外的事呢?”
昏暗的房间里,香烟缓缓向上飘浮。
隆鳞正替陆瑄承擦拭他的佩剑,剑主人此刻指尖握着一把手持,木珠和脆玉碰撞出响声。
“上京要乱了,添多把火也无妨。”
“可是如今人在他们手上,稍有一点差池,我们反被要挟。”隆鳞有些担心眼前的主子,只敢想不敢说,“若真有那样的情况,将军你——”
“军棍三十。”
“属下多嘴。”他皱眉,将手头事情做完后,直接在门外领了罚。
陆瑄承没在房里待太久,出门时原已经走到门口,走了一段又折回,走着走着便到了内院。
采莲在搬弄院中花草,看到将军来了,忙上前请安:“将军,您是来找夫人的吗?”
陆瑄承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她还没起身?”
采莲小心地点头:“昨夜夫人看书看得晚,叫奴婢晨起不要叫她。”
闻言他点头,抬步往她房里走。
采莲下意识想上前拦,只消他偏头瞥一眼,便顿时不敢再动。
这间屋子廊下挂了一只风铃,从前没见过,有风吹过脆响不止,甚是悦耳。
抬手推开房门,屋中十分安静。小桌上点了香,当是调制香,从前在何处都没闻到过。
隔着一层纱帐,榻上的人睡得沉。一身笙黄色里衣薄而贴合身形,隐隐勾出她柔软的腰身。
陆瑄承也不知为何会想来瞧一眼。
旁边桌上的确放了些书,看了眼,记录的是青州世家子弟的姓名录,看样子她也没有放弃去救助蓝家。
正准备走,院中不知哪个丫鬟摔了只花瓶,宋姝陡然从梦中惊醒,猛然睁开眼,呼吸声急促。
掀开帘子原要找的是采莲,却被立在眼前的陆瑄承再吓了一跳,捂着心口呼吸:“陆......夫君,你怎么在我房里?”
陆瑄承尚未寻到个理由,听见后头采莲匆匆忙忙进来的脚步声,平静解释:“晨间未见你请安,如今在青州不比上京,往后每日需同我一起用朝食。”
宋姝伸手理了下歪扭的里衣,有些拘束地抱起被子挡住身前:“让将军担心了。”
“稍后我会去牢狱。”
听到这个,她眼睛都亮上三分:“将军能带上我吗?”
“我只等半柱香时间。”
“够了够了!”宋姝连忙踢开被子,下床时太急险些摔倒,匆匆到一旁梳洗。
陆瑄承坐在一旁,叫人上了茶水,好一副悠然自得的画面,倒像是来监察的。嘴角无意识弯了些,自己都不曾察觉。
她并不喜欢过多装饰,虽未与陆瑄承亲近,为了将军颜面,她仍旧梳起了妇人发髻。
挑了身玉色绫锦莲纹褥裙,隔着屏风穿得还是很仔细的。只是不远处那人似乎并没有自己想的那般自持,纵然闭着眼,耳中听到的声音也总觉比往日躁扰许多,无名火中烧。
“将军将军,我好了,我们走吧。”
陆瑄承这才缓缓睁眼,逗她道:“狱中泥泞肮脏,穿这身衣服恐怕也里就得丢了。”
“那......那我——”
看她真的打算换一身,陆瑄承这才低啧了声,“随意一说便被哄骗,你就这么信我?”
宋姝这才发现被他耍了,登时蹙起眉,有些生气:“你怎么这么坏!”
陆瑄承伸手弹了弹她眉心:“走了。”
“诶你......”
其实她也并非要讨个说法,只是下意识想与他斗嘴。一早晨起来便毛毛躁躁,她脚下踩了裙尾,这回是真的要摔了。
“陆瑄承——”
她闭着眼身体不稳,下意识伸手向前抓住什么。
结果指下碰到软硬交错的条带,竟因为一时用力,生生扯了下来,跌了个结结实实的跤。
陆瑄承:“......”
他就站在那没动也没转身,等着宋姝自己反应过来做了什么事。
直到她看到手里抓着的那条珠玉点缀的腰带,她才抖着手将它放到地上:“将军恕罪,我不是故意的......”
眼前人深深吐了口气,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还不拿给我。”
“哦哦......”宋姝捡了腰带站起来,从他后背伸过去,戳了戳他手心。
陆瑄承知道自己的这位小娘子是个单纯的,本也没打算真计较。可就在触到她指尖温柔的一瞬间,心中本性的那点恶念缓缓萌生,话到嘴边,改口道:“愣着做什么,你让我自己绑么?”
宋姝从未和人有过男女之情,之前与他也不过素昧平生般过活,眼下突然被提醒,她才意识到自己本就是他的妻,原是他自持守礼,自己才能无恙至今。
可若说照顾起居......这是她的本分。
脸上发烫,这条金玉腰带仿佛在火上烤过般炙热。
宋姝连呼吸都变得粗重了些,缓缓绕到他跟前,笨拙地将腰带胡乱绕过他的腰身。
他微展的臂弯像是要将她抱住,相比之下他显得那样游刃有余。眼眸低垂着,看这位小妻子脸上蔓上的红晕,娇羞得有些可爱。
“你身上熏的是什么香?”陆瑄承见她半天扣不上,伸手将她手轻推开,自己低头扣好。
“我......熏的是自己调的。用的沉香一两,白、白檀二两,丁香半两......”她声音越来越小,却见眼前人眼底笑意加深,颇有些顽劣的模样。
“陆瑄承你!!”
“我怎么?”他上前,离她更近了些。
宋姝像受了惊的小兔,连忙想后退,被人伸手环住腰身卡着不准乱跑。
“走路不看路的习惯需改改,否则你再摔,腰带又该被你扯下。”
“!!陆瑄承你混蛋!!!”她推开他的手,逃也似的推门跳了出去。
一院家仆像群鸟哄散各自飞,面上或多或少忍着笑。
陆瑄承像没事人似的,仍旧那样自如走出来,朝宋姝逃跑的方向悠哉悠哉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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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如何,今日本是为了跟他一起去牢里探望舅舅。
陆瑄承最大的好处,是他官位高。纵使如今只算上个闲职,便没几人不怕他。
只同衙役打了声招呼,他便领着人找到遍体鳞伤的蓝槐。未经提审便已经被用了重刑,不用想便可知是谁的手笔。
宋姝与舅舅多年未见,也不知他性情如何,会不会怨自己多年不归家探望。眼下牢门打开,她竟连进去的勇气都没了。
陆瑄承看了眼地上的秽物,又看了眼身侧干干净净的人,叫人将蓝槐带到审讯厅,不让她在那样的环境中遭罪。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她微微垂头,“我太久没和舅舅见面,他可能都不认得我了。”
“那又如何?”陆瑄承似乎从不被这些弯绕禁锢,“眼下救他的只有你。”
宋姝低头,指甲攥着袖口正准备去,脑袋上突然一沉,眼前落下他的衣袖。
“去吧。”陆瑄承说。
“......哦,好。”宋姝小心地往旁边挪了一下,他的手随之收回。她连一个视线也不敢对上,转头就走了。
“怎么回事啊......”她边走边自顾自嘟囔。
今天的陆瑄承太怪了!!!
蓝槐昏迷,被人唤醒后眼前便坐着两人,面生得很。
他以为又是来上刑的,面露不屑与藐视:“痛快些,别耽误小爷我睡觉。”
语气很冲,陆瑄承摇头啧了声。刚要说什么,宋姝便伸手压了压他膝盖:“将军!”
怨怼中带了点乞求,陆瑄承才扬了下眉,不出声。
宋姝起身,走得离他近了些:“舅舅,您还认得我吗?我是阿姝啊。”
“什么?”他定睛看仔细后,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你回来做什么!你快走,青州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舅舅!我是来救你的,我——”
“不用你救,你快走!走啊!!!”
“不......我有办法的,我们会有办法的,我和将军会想办法救蓝家,舅舅,你要仔细身子。”
“青州上下官员沆瀣一气,当年上京来了多少位巡官都无功而返,你们两个小辈要和他们斗,结果都不会如意,听我一句劝,莫要卷进来!”
“那便上书告御状,巡官管不得,陛下总管得吧!”
“天真!!”蓝槐如何都劝不动她,挣扎几下耗尽力气,牢房中安静许多。他缓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青州刺史与那中宫皇后是亲姐弟,纵使陛下放过你,你以为皇后那母族是好惹的么?休要白费力气。”
陆瑄承:“不试试怎么知道有没有用?”
他起身,将走得太靠前的宋姝往回拉,随后用一柄匕首挑起他的下巴:“你若是连生的勇气都没有,我便不费力救你,你想好了,机会仅此一次。”
蓝槐听完这话,眼中明显有了动摇的意味。可他如何相信这样一个少年将军,能抵住洪流与那□□猾的老臣抗衡?
“舅舅,你究竟因为什么被那纨绔抓了把柄关进大牢,他又对你说过什么?”
蓝槐愧疚地流下眼泪,“一年前我的商队途经南边海岸乡镇,遇上一群贼寇打劫。那时弟兄们奋力抵抗,却还是生擒了许多人。”
“那群贼威胁我,说若不将财务尽数献上,他便一个个杀了我的弟兄们。我那时太天真,应了。没承想他们拿走货物后,第一时间便灭了我兄弟们的口,一路上逃亡他们追得很紧,在林中遇到一位打猎受了重伤的中年男人。”
“我想我不能再逃下去,便......”
宋姝揪着自己的袖口看着他,心中忐忑不安。
“便补了一刀,让他换上了我的衣服,推进了猎熊陷阱里。”
陆瑄承应了声:“所以,是你杀人的事落下了把柄。”
蓝槐点头。
闻言,他看向宋姝,还没说什么,她便立刻开口:“舅舅杀人有罪,自会去官府领罪,将军,眼下救人要紧!”
陆瑄承点点头,从袖中拿出匕首。随后抓起蓝槐的手,于指尖刺下。
宋姝:“陆瑄承!”
陆瑄承:“将事情缘由言简意赅写下。”
他放了一张破布到桌上,蓝槐手上鲜血直流,疼得紧。只是时间紧迫,他迅速坐下,开始在布上书写那纨绔洪永年的罪行,字字诛心。
隆鳞从外头快步进来,低声跟他主子说:“将军,洪永年带了几人正往这边来。”
陆瑄承漫不经心点了下头,看蓝槐紧张地看过来,对他说继续。
“将军,若这东西被他瞧见,这......”
就在这时,牢房远处传来脚步声。
一下下沉重落地,惊的狱卒们都打起精神。
“又是哪个不走运的啊......”
“小爷我今日就要瞧一瞧,是哪个胆子大的敢擅自将我的人犯提出来。”
宋姝下意识往陆瑄承那边站,他也十分自然地抖了抖袖子,将人护在身后。
“还不把这几个不识好歹的给我抓起来!”
洪永年甚至还没看清是谁,便大放厥词。
一众官兵不敢上前,倒是陆瑄承,丝毫不畏惧他的震慑。
双手抱臂,缓缓抬眼看去。
“我看谁敢。”
今晚还有一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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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