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弥散着幽香。
宋姝手里拿着一卷书,右手执扇轻扇。榻上的人正睡着,不睁开眼时看上去分明温柔得很。
嫁进来数月,旁的没学会,倒是伺候病人更游刃有余了。
何时扶起来走动,何时翻身拍背,这些大夫婢子学的东西都叫她学去了。
她左手翻动书页,右手摇着扇子,三心二意的丝毫不知道自己闯了祸。
直到......滚烫的茶水浸湿衣袖,灼伤皮肤,她才猛的一缩手。垂眼看,被烫到的岂止她,陆瑄承的小臂和腰侧也被烫红一大片,
而被烫到的人,此刻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
陆瑄承眼中玩味:“谋杀亲夫?”
“我没有!”宋姝可不敢担这罪,想起这人的手段,赶忙找来凉水给他冷敷。捣鼓两下,低声嘟囔,“刚烫到时又不吱声......”
他坐起来,抬手推开给自己包扎的手,随后顺势握住细腕,低头看瓷白的皮肤上红肿一片。
片刻后,他松手,“涂药。”
“......”宋姝被他突然转变的态度搞得有些疑惑,低低回了句“哦”。
“近日府上来了几个鬼祟可疑之人,你行事需多加注意。”
宋姝微垂着头,正往烫红处抹药,“既然鬼祟可疑,为何还留着?若要知道其目的,抓起来拷打一番便可。”
陆瑄承笑了声,忽然问她:“宋姝,成日待在这府中无趣得很,得找些乐子。”
他的确该觉得无聊。
自从陛下赏赐后,除却军中琐事,他并没什么事可做。兵力分散,防有心之人拥兵自重。
加上陆瑄承的父亲眼下还有重要公务,去了北边已经许久未归,皇帝不可能将如此重要的兵权独留给陆家的道理。
“你若真这么无聊,顺道带我出府转转可好?”宋姝想了许久才敢问他,毕竟她和这位夫君一点都不相熟,贸然请命怕是难得应允。
“不急这几日。”他神色闲淡,将隆渝叫进来。
“近来青州屡屡上报流寇猖獗,一方势力竟连州兵都无法抗衡。陛下授意我领兵前去,留你一人在将军府不安全,你需随行。”
“流寇猖獗之地本就危险重重,将军宁让我跟去也不留我在上京,上京可是要发生什么大事?”
陆瑄承没立即说话,交代隆渝买一身轻便些的女子软甲,再交代几句后,才缓缓看向宋姝。
“宋家能生出你这般女儿,倒是稀奇。”
“将军何意?”
陆瑄承微敛眉,忽而想起之前在金羽阁时,那些多嘴舌的人说宋姝这样内敛的性子很无趣。
是有些木,不过反倒多了几分意味。
抬手屈起食指,在她额头弹了一下。
“啊......”宋姝蹙眉躲开,伸手揉着,“你干嘛。”
“笨。”
“......”
陆瑄承:“眼下我们敌人很多,今日来的是镇北侯府的人,明日又不知是哪个侯伯。不留你在上京,是怕你这把软骨头撑不住他们的铁手段。”
宋姝嘴角挑起一抹笑:“将军是在担心我?”
他颇有无奈,“再气我,直接将你交到你二妹手中。她现在对你恨之入骨,纵使你隐忍低头,她也不会放过你。”
“将军英明。”她讨好地笑了笑,伸手戳戳他手臂,“那便多谢将军了。”
“谢我什么?”
“谢你宽宏大度,对我这般周全照顾。”
陆瑄承点头,“青州事了,我便写和离书还你自由。”
宋姝闻言犹豫了会儿,随后行礼谢过他之恩。
转身轻手轻脚离开他房中后,榻上人的表情从平和,瞬间冷淡下来。
-
两日后。
将军府马车一早便离了京,走在街道上,宋钰远远瞧见,带奴仆跟了一段。
隆鳞隔着车帘禀报,里头的陆瑄承在看书,宋姝靠着软枕正准备睡,听到后立即坐正了些。
陆瑄承翻了页书,瞥她一眼,“她还能在我手上抢人不成?”
“可她毕竟是侯府的,背后还有宋家做靠山。”
“你不也是将军府的么。”他放下书,一针见血地反问回去。
停顿须臾,陆瑄承再度开口:“不论你从前在宋家是什么样的行事风格,以何种姿态生活,如今在我身边,纵使是我的部下同僚也绝不准自轻自贱,何况你呢?这话我只说这一次,你记好。”
“冲喜来的婚事也作数吗?”
“三书六礼下了聘,当然作数。”
宋姝点头:“我知道了。”
“到了青州地界,我有要事做。安置好住处后,你若要上街便带上隆渝和隆霜,由她们保护你。”
说完,他取了腰间玉牌递来,“凭此信物可在钱庄取钱。”
“你就不怕我将你的钱花光?”
“你若真能做到,反倒令人刮目相看。”他笑意不达眼底,摇摇头别过视线。
“......”
刮目相看?
怎么,难道他富可敌国?
从未听人提起过啊。
马车带他们到了一处宅子,周围清净,不远处便是云泉寺。离得近,便想着去祈福求个平安。
眼下自己像被绑上了陆瑄承这条“贼船”,风雨飘摇也得同舟。
“夫人,奴婢听说青州的仙顶湖风景秀美,夜里游湖更是独一份景色,您想去看看吗?”
宋姝转身看着陆瑄承离开的身影,修长指节随意聊开车帘,进去前似乎还看了她一眼。
采莲:“夫人,你看将军做甚?是有事需要奴婢通传么?”
宋姝:“没有。采莲,你先忙,我有事出去一趟。”
“夫人夫人,你不用奴婢跟着吗?这人生地不熟的,若是走丢了可怎么办?”
“你放心,隆霜会保护我的。”话音刚落,不知什么地方往她脚下砸了块小石头。
采莲:“夫人小心,有刺客!”
宋姝笑得眼都眯了起来,“笨不笨,不是刺客,你且去忙吧。”
她依旧十分担心,一步三回头地看向宋姝。不过刚才还站在原地的人已经抬步往外边走。
“可是夫人往日在上京都足不出户的,来青州地界又有什么事做?”
采莲思来想去,突然猛然想起什么。
...
青州蓝家。
府邸华丽,门口却无人。
宋姝皱眉,上前拍拍门,不承想直接将门推开了。
有些怪,她犹豫了许久才敢走进去。
院子地上满是落叶无人打扫,偌大的府里空无一人,满眼萧条。
“这是怎么了......”
她继续往前走,走到内院,似乎听到后厨还有些声音。地上捡了根木枝,鼓起勇气往里走。
清风微拂,枯叶沙沙作响,掩盖了极其隐蔽的脚步声。
宋姝庆幸今日打扮简单,只簪了几朵白色玉兰花,配以玉钗,并未用步摇会发出声响的饰物。
眼下紧张的心都快跳出来,远远瞧见厨房处真的有人影,只是她再也不敢向前了。
“谁在那里!”
声音一出,里头立刻传来什么东西摔落在地的声响,之后一片寂静,似是躲起来了。
宋姝再开口:“我是宋姝,此番途经青州特来看望舅舅,里面的可是舅舅府上的侍人?”
说完不久,有个衣衫破旧的姑娘抖着身子缓缓往外走。眼中恐惧与呆滞皆有,手紧紧攥着衣服:“你,你说你是谁?”
“我是宋姝,舅舅的外甥女,如今的云麾将军夫人。”
“宋姝?”阿欢抖着身子,仔细辨认,“是你,对!就是你——”
“求你救救我家老爷小姐吧!求你救救他们吧!!”
她突然跪下一直磕头,直接打乱了她的思路。顿时有些混乱,伸手先将人扶了起来。
“你慢慢说,蓝家究竟发生了何事?”
阿欢满面泪痕,手上到处是蚊虫叮咬的痕迹,已经不知多少天没吃饱饭,没冲洗过身体。
“夫人,一月前我家老爷外出行商,只留了夫人和小姐在青州。小姐平日便会去典味堂帮夫人一起干活,也不知何时惹了那青州刺史之子,竟公然挑衅,想强抢了我家小姐去做妾,这如何使得!小姐定是不愿的......”
“后来呢?”
“后来那人来欺辱小姐时,夫人早做了准备,叫人埋伏在屋中。谁知那人会武功,不仅没能擒住他,反将他激怒,要置我们小姐于死地。”
“小姐一时失手,用瓷器碎片划破了他的脸......毁了他的容貌,从此他便阴魂不散地缠上我们了。”
“舅舅现在人在何处,还没回青州吗?”
“回了的,只不过才回来一日,便叫那人随便寻了个理由关进牢中。”阿欢泪眼婆娑,声音嘶哑,“算时间,夫人,现在还来得及!”
她跪在地上又开始磕头,“若再不去阻止,老爷可能真的要没命了!”
宋姝原本过来就是想和舅舅聊生意上的事情,没想到蓝家眼下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让阿欢将最后一次见他们的时间地点交给她,给了她些银两,暂时离开了这个地方,寻间茶楼坐下想对策。
“我劝你还是少管闲事。”
声音从窗边传出,隆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那,楼下人来人往,她还悬着一条腿吊在外边。
“蓝家毕竟算我母家,如今知晓了此事,总不能坐视不管吧。”
“青州刺史之子是出了名的纨绔,原先他在上京城逍遥快活时就是京兆府衙门常客,后来作恶多端被赶出来后,回到青州更是不知收敛。偏偏这青州刺史是当朝皇后的亲弟弟,算辈分,这纨绔不是你能对付的。”
“所以蓝家就活该遭难吗?”宋姝有些不忿,“就算将舅舅从牢中救出来难,从青楼将表妹赎出来总可以吧。”
隆霜啧了一声,偏过头去,“你真是嫌将军仇人不够多。”
“罢了,谁让他非得我跟你......”她不满却仍然服从,从窗边翻回来,走到宋姝身边作揖,“那种地方你别去了,把你表妹画像给我,我替你把人寻回来就是。”
“没关系,我可以去的——”
“那里纨绔众多,像夫人这样的娇娇女还是不要涉足的好。”
“我成了亲的!”
“谁看得出来?”隆霜不由得笑了笑,“走吧,我送你回府。”
到底拗不过,宋姝听了隆霜的,先回了府。
正好在门前遇到回程的马车,陆瑄承边下来边和身侧亲随说话,眉间紧皱,似是有什么难题。
看到宋姝,他视线微定了下,片刻后不着痕迹地移开,路过她径直往里去。
隆霜抱臂等在门边,似是在等宋姝自己跟将军请示。
心中忐忑,她也只得上前。
“将军。”小跑两步,还没和他再说上句话,脚下一滑,被长了青苔的石头滑了一下。
惊叫后,宋姝已经做好准备直直跌在地上,手臂却意外的被一股力量稳稳拉住,之后把她稳稳当当扶起来。
陆瑄承语气低沉:“什么事这么急?”
宋姝缓了两口气,“将军,我小舅舅一家在青州出了事,眼下舅舅蒙冤生死未卜,表妹被卖入青楼,舅母下落不明。”
她抬头试图从他的眼中看到态度,却没有任何提示。
“我并非故意给你惹事,只是碰巧遇到了,知晓了,哪里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她提起裙摆,屈膝准备跪他,又被他扶起来。
“小事罢了,何故如此慌张。”
“隆霜都和我说了,青州刺史与皇室为宗亲,其子纵使纨绔却也有人庇护。对上皇家此事非同小可,故而慌张惶恐。”
陆瑄承听完沉默了会儿,之后看了眼隆霜,低呵了声,“你又叫人骗了。”
“啊?”宋姝回头想找来隆霜,她转头就消失了,不知躲去了何处。
“蓝家事小,不必担忧。”
“我会替你解决。”他云淡风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