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春色晚 第16章 放榜

裴云晰跑回金鱼池，将此事告诉了吴初樾和裴云暄。

“一个九连环而已，”裴云暄皱眉打量着裴云晰手里的玩意儿：“寻常五岁小儿花个半日也就解开了，宋世子真愿为了这点事儿帮樾姐姐这么个大忙？”

“你管他呢，”裴云晰乐呵呵的，罕见地说起了宋世子的好话：“宋怀弋这人看似不着调，但是承诺的事情从来没有食言过。君子一诺千金，我还是很信任他的。”

裴云暄与吴初樾二人听了这话对视一眼，谁都没接茬。

吴初樾苦笑：“若是往日里，这么大的人情我肯定是不愿意背的，但是如今境遇——我只能一试。”

吴初樾捧住裴云晰的手：“季蘅，谢谢你。”

隔日傍晚吴初樾的画册就送到了裴云晰房里。裴云晰急着解开九连环，裴云暄进她屋里时看见桌上茶饭都未动，叹了口气：“三姐姐，吃口饭不耽误你多少功夫。祖母喊你过去吃饭你不去，自己屋子里的茶饭也不动？”

梦辽着急道：“四姑娘你快来劝劝三姑娘吧！”

裴云暄挥挥手让她们都下去，坐到裴云晰身边一把夺过九连环，不顾裴云晰瞪她的凶狠样，手往面前茶饭上一伸：“请。”

“我不吃，”裴云晰气恼道：“解不开，我就吃不下。”

裴云暄无语叹息，上手拨弄着九连环：“这种小玩意儿都能烦得你吃不下饭，以后嫁到国公府去可怎么办？”

裴云晰瞪大了眼睛：“死丫头，你又胡说些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裴云暄摇摇头，敷衍道：“约莫还有几日就要放榜了，祖母让我们一同去看。”

裴云晰像是才记起来还有放榜这回事儿，想到她二哥哥，方才一股脑的烦躁消失殆尽，只剩一些郁闷：“你说，若这次二哥哥真没考上……”

“呸呸呸，你少说这些丧气话。”裴云暄瞪了一眼她，转而又仔细研究九连环：“……祖母说了，若是二哥哥这次科举不利，就去求荫官呗，咱们家三个哥儿，有三个荫官职位，大哥的也没用上，就挪给你。”

“给我？那你怎么办？”裴云晰皱眉。本朝荫官政策只算各家嫡系房里的男丁之数，京城里裴家的嫡系只剩他们这一房，一共五个子女，三个哥儿便有三个荫官，原本就说好给他们三个小的。如果裴云曜科举不成走了恩荫，那便只剩下两个，还要给裴云晖预留着一个。因此她和裴云暄只能有一人恩荫。

裴云晰觉得祖母偏心，正要说话，却被裴云暄抢先：“三姐姐，祖母的意思是觉得，要让你正儿八经去考，肯定是考不上的，我和五弟弟倒是还有几分希望。”

裴云晰一肚子话被憋了回去。裴云暄瞧着她那样直发笑，慢悠悠地说：“祖母是这么说的，二哥哥却不大肯。”

“有多少人第一次考就能中？咱们大哥不也是第二次才中。”裴云晰撇嘴。

“你猜为何祖母不想让二哥考了？”裴云暄低声道：“我屋里女使同我说，下午林大娘子来了，去找祖母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林大娘子？她来是为了和祖母说二哥哥和初樾的婚事？”裴云晰眼前一亮。

“不错，虽然祖母没同我们明说，但我猜应该是**不离十。”裴云暄乐呵呵的：“就是不知道二哥哥怎么想了，方才我们在祖母房里用晚饭时，祖母有意无意提起过，但他一直没说话。”

“娶初樾他肯定是愿意的，”裴云晰笃定：“多半还是在犹豫荫官的事。无妨，我觉得二哥哥此次必定高中！”

“这会儿知道说吉祥话了？”裴云暄笑道，焉得她又有些伤感：“眼看二哥哥就要成家，你也……不知父亲和母亲泉下有知，是否也一样开心。”

“你个小丫头，小小年纪倒挺会悲春伤秋的，”裴云晰眼睛亮亮的，笑着调侃她这个人小鬼大的妹妹：“再过几年你也要议亲了，真不知你会落到谁家院里——或者是，给我们带回来个什么样的妹夫。”

谁料裴云暄倒不脸红：“我才不要议亲。我觉得我就留在家里照顾祖母就挺好，满京城里谁家都不如咱们家好。”

“我也这么觉得，”裴云晰托着下巴，看着面前坐上点的烛火，忽然内心平静下来：“若是可以，真想一辈子在房里做姑娘。”

“你这裴三娘，每日里不是睡懒觉就是吃点心，当然想一辈子当姑娘啦！”裴云暄站起身来，把手里的九连环一股脑放在桌上，拍拍手就往门口去：“长到这年岁还是这么笨，真是让人不放心。”

“臭丫头！你还教训起你姐姐我来了！”裴云晰一拍桌子骂她，见裴云暄头也不回地走了，只能作罢。她生气地往桌上一瞧——那九连环整整齐齐被码在桌上，已经解开了。

次日裴云晰起床起得格外早，她正犹豫要不要请裴云曜替她写一封拜帖去肃国公府，又担心被裴云曜追问缘由。正踌躇不决，梦辽火急火燎地走进房内：“三姑娘！放榜啦放榜啦！学塾来人报了，今日不必上学。四姑娘叫您快收拾收拾，马车都已经备好了在西侧门等着呢！”

裴云晰没想到放榜竟然这么突然，她慌乱中也顾不上什么拜帖了，找了方绸缎，将拆解好了的九连环和吴初樾的画册帖子包进去，递给梦辽：“你拿着这个去肃国公府，交给那边门房——不，你亲自交给宋怀弋身边那个小厮，叫刃影的，千万别让旁人瞧见。”

“啊？是。”梦辽稀里糊涂地接过，眼看着自家姑娘匆匆出了院子，向西门跑去了。

府衙榜前人潮涌动，裴家马车只能停在一个街口前，思遥掀开帘子对两个姑娘说：“姑娘，前面马车过不去了，前头二哥儿也下了车走过去，咱们下车吧。”

话音刚落，裴云晰就急冲冲地下车，连平日端庄许多的裴云暄也紧跟着她。裴云晰拉着裴云暄狂奔，挤开许多路人，引得有人诧异：“这是谁家女郎？劲儿这么大。”裴云晰一身浅蓝，裴云暄穿着桃粉，两朵筋斗云似的。两个姑娘都顾不得头上的钗环和步摇，只想赶快挤到前面去看榜。

裴云晰好不容易挤到前排在榜前站定，对着裴云暄说：“你从前往后，我从后往前。”

“嗯！”

二人分工明确，一目十行地看着一大片黄纸黑字。三甲人数最多，密密麻麻的名字像一个个小蝌蚪，把她眼睛都看花了。

“找到了！我找到了！”裴云暄突然激动地大叫，一手抓着裴云晰一手指着榜上：“二哥哥在那儿呢！三甲！三甲第七名呢！”

裴云晰赶紧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果然看见了“裴云曜”的名字。裴云晰兴奋地四处张望去找他二哥哥，遍寻不见，立刻拉着裴云暄又从人堆里挤出来，看见她们二哥哥正立在人群外不远处。

“二哥！”裴云晰好像从来没有这样快活过，她大声喊：“你中了！三甲、第七名！”

饶是严肃古板如裴云曜，此刻也没有去教训他两个妹妹要注意仪态礼节。裴云晰看见她二哥哥释怀地笑了，一向冰冷的少年笑起来如三月春风，她才发现原来她二哥哥的十八岁，也是那样俊俏，目若朗星，风度翩翩。

裴府一下子热闹起来，多年冷清的门庭也出现许多人来道贺，多是曾经裴父的同僚故交，众人称赞裴家真是福地洞天，裴家的子女个个争气，裴云曜刚才在皇家猎宴夺得魁首，这下又一举登科，实在是少年英才。

内宅里也没闲着，很多裴云晰认识的不认识的、面熟的没印象的婶婶伯母纷纷来拜访祖母，祖母被这桩喜事也冲的精神头十足，红光满面，一连多日下床去待客也不觉疲惫。

裴云曜给两个妹妹递了告假帖，让裴云晰和裴云暄轮流侍奉祖母左右，去陪这些贵妇们说话。裴云晰觉得这可比上学累多了，脸上的假笑撑得她腮帮子疼。

第四日晌午，恪文伯爵府的伯爵娘子和林大娘子的拜帖送到了祖母房里，裴云晰高兴极了，拉着裴云暄一起坐在祖母房里等着。不多时两个妇人由女使引了进来，祖母笑道：“你们来了，我这身子不吃劲儿，还要劳烦你们到房里来看我，真是失礼。”

“老太太这是哪儿的话，”伯爵娘子衣着艳丽，面上脂粉厚得卡在眼角细纹中，“您这些日子实在忙碌，我们还怕来打扰了您呢。”

裴云晰听吴初樾提起过她这个三叔母几回，都不是什么好话，因此她没正眼瞧她，只与跟在后面的林大娘子相视一笑。

落座后伯爵娘子与老太太寒暄了几句，斜着眼看林大娘子：“二嫂嫂，你不是有些话要与老太太说吗？”

“正是呢，”林大娘子最是个胆小的，被她三弟妹呼来喝去也不恼，只笑着看老太太：“正是要同老太太说小女同裴家二郎的事，先前已跟老太太提过一嘴了。”

祖母高兴极了：“是呢。你家初樾我是真心喜欢，又跟我这两个孙女是最好的手帕交，与我们二哥儿，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吧！”

“是是，”林大娘子眉开眼笑，忍不住分享道：“说来也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要同老太太报喜。小女一向喜画丹青，原本以为她不过是小儿涂鸦之作。前些日里不知怎么得了皇后娘娘青眼，不日就要入宫到后苑画房做女官去了！”

裴云暄闻言立刻看向裴云晰，只见裴云晰愣了一瞬，转而笑意藏都藏不住：“真的吗？那真是要恭喜樾姐姐了！”

“千真万确，昨日皇后娘娘的懿旨就到我们附上了，因此今日我央了我这三弟妹，特来同老太太报喜。”

祖母更是开怀极了，连连道：“太好、太好！这喜事真是一桩连着一桩，快，湘竹，”祖母喊她的女使：“把我首饰匣子里的那只凤凰如意金项圈拿来，就当是我送给你家小樾儿的贺礼。”

“哎呦，老太太您太客气！这么贵重的东西小女哪受得起！”林大娘子也高兴得红了眼角，拿着手绢掩唇而笑。

祖母道：“受得起，也只有她能受得起。”

裴云暄嘴快，打趣道：“林伯母，樾姐姐别说是我祖母这只项圈了，就是皇后娘娘亲赐的金璎珞胸佩她也是戴得的呢！”

林大娘子长久的没这般扬眉吐气过，只一味地乐：“你这丫头！让你二哥哥听见你这样调侃他，非要教训你。”

满屋子里都是欢声笑语，只有伯爵娘子表情不自然，她只略坐了一会儿，便要起身告辞，祖母留她喝茶也不肯，讪讪道：“家中还有许多事，我这二嫂嫂不管家理事正好闲的很，不如就留她在这陪您喝茶吧，我就先走了。”

林大娘子涨红着脸，连忙摇头一同告辞，怯怯地跟在伯爵娘子身后走了。

两个妇人离开后，裴云晰恨恨道：“这伯爵娘子真是小心眼，摆着张脸给谁看呢。”

“她家女儿遗憾落榜，不好受也是理所当然。”祖母早听了裴云暄说过这桩事，不予置评，“他们二房在伯爵府里不好过，又只有樾儿一个女儿，好在樾儿是个有韧性、又争气的孩子。”

“要我看，”祖母思虑片刻，对着身边两个孙女温柔地说：“若来日你们二哥哥同樾儿成亲，不如就住到吴家去，免得樾儿自己在咱们家过着舒服的日子，看自己父母在伯爵府里受气，心里肯定不好过。等过几年，你们都嫁出去了，或是她有了子嗣，再寻个理由把她父母都接到咱们府里住，这日子才叫美满。”

裴云晰惊喜：“祖母您说的是真的？”

老太太一脸慈爱，“咱们可不是那些迂腐的门户，二哥儿肯定也舍不得妻子忧心。我这个老婆子活到这个岁数，只希望你们都能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再无其他所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