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了口气,周瑛把白日里在宫里的事同诸葛亮说完,丧气道:“和程夫人比,我这张嘴太笨了,说不了惹人欢喜的吉祥话。”
我当是什么呢。诸葛亮紧揪的心松了下来,见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夫人竟把这当成天大的事,心里直觉有趣,清了清嗓子,“夫人你觉得为夫我身上的短处在哪?”
周瑛不解地朝诸葛亮看了一眼,目光慢慢往下滑,一脸单纯道:“不短啊。”
刚说完就被诸葛亮狠狠揪了鼻子,“正经点!”
“嗯...”她思来想去,总结道:“你这人吧分不清主次,太操心,哪有当丞相当成你这样的,大事小事事事操心。”
诸葛亮噎住了,琢磨了一下周瑛说的,还真有点这么回事,按下不解释,他说回她的事,举起她的手,五根修长手指的影儿被投到连理枝纹的帐缦上,“手指有长短,各人有不同。若手指都一般长得多吓人,人人都完美无缺,能力非凡,世间也不会有那么多的烦忧。”
周瑛盯着自己的手指,慢慢消化着诸葛亮说的话,又听他继续说道:“四方天地间,独有你一个阿瑛,你是你,不需与他人比,已是人间至宝。”
这情话说的让周瑛又羞臊又感动,她往诸葛亮怀里又深埋了几分,声音闷闷的,“堂堂的诸葛丞相说起情话来,也让人招架不住。”
“实话罢了。”诸葛亮挑眉,有些骄傲,心里也欢喜周瑛不再纠结于那些无谓的苦恼。
周瑛把脑袋抽出来,一双含水似的眼睛望着诸葛亮期待道:“诸葛丞相这么会说好听的话,不如抽空也教教学生罢。”
诸葛亮起了兴致,靠坐在床上,答应下来,“那你先夸夸我。”
“嗯...”周瑛盯着诸葛亮这张丰神俊朗的脸蛋,脑子里开始转来转去。
“玉树临风。”
诸葛亮眯着眼睛,听着很受用,满意地“嗯”了一声,鼓励周瑛继续说下去。
“清正廉洁。”
“不错,继续。”
“老当益壮!”
周瑛说完哈哈大笑起来,她可不是个乖学生。
诸葛亮慢慢睁开眼睛,勾起嘴角,那笑在她看来,很坏,很有攻击性,像要把她生吞活剥了。
“老当益壮?你说的。”
烛火刚被诸葛亮吹灭,她就后悔了。
建兴元年十二月,兹承皇太后谕,张氏女文莹,妙龄之年,端贤表仪,册封为后,良辰完婚,入明德宫。
白妆素裹的成都城在这一年的结尾,终于迎来一抹喜色。
星月转动,建兴二年的元宵夜,诸葛府的霞月楼里一家人齐齐整整的聚在一起,赏月品酒,猜解灯谜。诸葛亮有些醉醺醺的,搂着周瑛做依撑,醉眼看孩子们凑在一处,嬉笑玩闹,他埋在她颈窝处,对她道:“终于和你有这样的一日,儿孙绕膝,天伦之乐。”
周瑛只觉酒气扑面,紧紧握着他的手,笑话他,“真喝多了,光有儿,哪来的孙。”
“你也挺烦人的。”诸葛亮嘟囔一声,怪周瑛不解风情。
这时,林寿倩命身边的侍女欧琴送来一盏孩儿灯给伏轩秀,寓意添丁吉兆,灯与丁谐音,愿吉星高照,早生麟儿。
伏轩秀含羞躲在诸葛乔身侧,咬着嘴唇低着头不说话,诸葛乔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接过灯,“谢三叔母。”
“一家人谢什么。”林寿倩大方地摆手,“这灯上的图样还是二嫂绘了好几日呢。”
诸葛乔又转向周瑛道:“母亲,让您受累了。”
周瑛笑着起身,拉起伏轩秀的手,“这就是佳节取巧,你也别有压力,这事也要看缘分。”看向诸葛乔,郑重嘱咐道:“怀孕生子最累的是女人,自家的夫人要放在心坎里疼。”
“儿知道。”
看着诸葛乔同伏轩秀两人琴瑟和谐,恩爱度日,周瑛心里也十分开心,想来江东的顾姐姐也能稍稍安心些。
“这灯,我也要。”
身后诸葛亮的声音传来,周瑛愣了片刻。
反应极快的诸葛果兴奋道:“那我是要有弟弟妹妹了吗?”
这下换周瑛的脸庞突然红涨起来,她一个眼风扫过去,用嘴型告诫诸葛亮,“闭嘴!”
可有些醉醺醺的诸葛亮哪里看得懂,他有些歪歪扭扭的走到周瑛身旁,被她一把扶住。
周瑛死死按住他的手,可拦不住他对林寿倩道:“不是说求子的灯嘛,也给我两一个。”
“...好...好。”林寿倩尴尬一笑,看诸葛亮这不罢休的样子,挺忙应下。“我那儿还有,一会儿让下人们送去。”
此刻的周瑛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对众人道:“主君喝太多了,我先带他回院歇息,你们继续。”
连扶带拽的给诸葛亮拖回了屋。
看着绣榻上把玩着孩儿灯的诸葛亮,她慢慢走过去,平静地问:“檀郎,你知晓今岁我是何年纪吗?”
诸葛亮止住手里的动作,望向她,认真道:“夫人比我小十岁,过了元宵,便是三十又四。”
“是啊。”周瑛深深叹了口气,有些无力道:“我已过三十,你见过哪个女人这个年纪还能生子。”
她突然觉得他手里那个孩儿灯很是扎眼。即便她青丝中无白发,面上无细纹,在他面前,她永远是他的小夫人,可年纪也更改不了的。
诸葛亮把手里的东西搁置在一旁,像是兴致散去,不甚在意,醉意也经周瑛的提醒,消退几分,拉她过来,又把头埋在她颈窝处,低声道:“你也说了,这事也看缘分。”
若无缘分当初她怎会在益州遇见他,若无缘分怎会兜兜转转二十年,两人再度重逢相伴相守。
他信他们之间的缘分,他也要她信。
诸葛乔同伏轩秀回院后,诸葛乔先去净房洗漱,伏轩秀吩咐吴嬷嬷给孩儿灯挂起来。
吴嬷嬷照办后,找个由头给兰泽支走,拉过伏轩秀进茶房,见四下无人,开口担忧道:“女郎,今岁您可要抓些紧怀上一儿半女。”
慢慢抚上小腹,伏轩秀道:“母亲也说了,这事得看缘分。”
“我的痴儿,那是好话吗,今儿送灯就是变着法的敲打你要抓紧些。”吴嬷嬷急坏了,自家女郎真是单纯至极。
“不会吧...”伏轩秀惊讶,秀眉轻拧,“母亲她不像是有这个意思。”
“您还是太小,不懂人事罢了,您若是听不懂主母背后的意思,以后可真要吃苦头的。今晚那场面您也看了,丞相还想着再添一子呢,主母一旦有孕,咱们院的大爷还有什么指望。”
伏轩秀被这番话吓得心突突地直往外蹦,拉住吴嬷嬷的手,才心安些,张慌道:“大爷可不能被我拖累了,我得抓紧些怀上身子。”说着向吴嬷嬷投向感激的目光,“嬷嬷以后这些事,您可多提点着我。我能依仗的人只有您了。”
“那是自然,老身的心只同女郎在一处。”
春三月,上巳节刚过,周瑛就收到皇后召令,还要把伏轩秀一同带来宫里,吃顿饭。
前两日宫里才办过上巳春宴,请了各家官眷前来,这怎么又要见。周瑛心里有些抵触,源于近日锦司的事务繁忙,她确实没太多时间耗在其他地方,但又不好拒令,只得带着伏轩秀赴宴。
宴席里张文莹带着有孕的王贵人坐在上座,还有几个官眷,其中就有程娆,她同程娆远远打了招呼。
伏轩秀第二次入宫,虽不似第一次参加上巳春宴那般紧张,到底还有些拘谨,生怕做错说错,丢了阖府的颜面。
这幅样子落在张文莹眼中,让她捏起帕子嘴角边的不屑压制不去,眼神冷冷的。挑来挑去就挑出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儿媳。她对周瑛是充满敌意的,所以宴席刚过半,她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对周瑛发了难。
叫来一外男,隔着屏风匍匐跪倒在院中,对着张文莹的方向就是三拜。
“黄夫人,此人你可熟悉?”张文莹问向周瑛。
停下杯中酒,周瑛感受到来者不善,她伸直了脖子看向那个佝偻的身影,直到那人稍稍抬头,便一眼认出是被她赶走的田庄管事永胜。
“这人求告到了本宫娘家门下,说明了身份后言明自己是受了诸葛府的苛待。被赶了出来,本宫也想着任由他闹大了岂不是丢了丞相的颜面,这毕竟也是你们的家事,故而带来给黄夫人处置。”张文莹一套说辞出来,听的周瑛眉心一挑。
她起身行礼道:“不过是个偷卖家中田产的家贼罢了,放他一条生路还反咬一口,如今还要劳烦皇后殿下忧心这些小事,那不如直接按律处置了吧。”
“按律那便是一个死了。”张文莹再次提醒周瑛。
永胜一听这话,吓得浑身抖如筛糠,立刻涕泗横流,央求张文莹给一条生路。
周瑛丝毫不留情面,一派凌厉色道:“人总得惜福,我留过他一次命,可他偏偏不知好歹,那这条命我就要收回来。”她扭头对身边服侍的窦彩道:“派人给他拖下去,先给舌头割了,免得扰了宫里贵人们的清修,剩下的事你看着办。”
平日里听惯了温言细语的贵妇人们,乍一听周瑛如此骇人的说辞,皆不寒而栗,尤其是正在看戏的程娆,这才开始慢慢回神重视起眼前这个带着阴狠之色的女人。
收敛肃色,周瑛如常含笑,举起酒杯,环顾四周道:“不过是个临场小曲罢了,怎么不喝了。”
几个夫人们吓得立刻端起酒杯,听话地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