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秋风呼啸,禄玲姑姑见天气变凉,找出件青莲色灰鼠皮皮袄给周瑛穿上,又侍候她梳法理妆。
准备停当后,周瑛便前往皇宫,面见太后吴苋。
下月便是张文莹的封后大典,吴苋召来周瑛商议册封礼的事宜。
周瑛刚踏进太后的磐宁殿,吴苋便主动迎了上去,“今儿劳烦你来一趟。”不甚殷勤。
如此热络,让周瑛有些不适应。如今宫里上下还有朝堂百官都对她礼敬三分。不仅是因为她是诸葛亮的夫人,而是她手握锦司大权,又曾在永安行宫里,以女官的身份随侍先帝半载,除奸佞,铲小人,那时她的话便是先帝的旨意,这样的地位让周瑛回到成都后,刘禅奉她的礼数仅次于太后吴苋,只是周瑛明白树大招风的道理,不常来宫里。
与吴苋闲话了几句,便说到册封礼的事。聘娶按六礼进行,让周瑛过目看看可有需填补的。吴苋的意思今岁还在先帝丧期内,封后大典不宜张扬。周瑛听完也表示赞同,一切以吴苋的安排为主,只应下了册封大典时亲迎女官的差事。
正说着话,宗雯前来禀报,程夫人到了,吴苋吩咐给带来此处。
“是尚书令的夫人程氏。也是我闺中之友,蜀中大族程氏的嫡女。”
吴苋刚给周瑛介绍完,周瑛便随动静看到一个比自己年岁要大上几岁的女子出现在殿门前,头簪枚简单的白玉雕花流苏簪,笑盈盈地提步进来,欠身给吴苋行了万福礼。
“见过黄夫人。”眉眼含笑的程娆又主动给周瑛行礼,“早就听闻丞相夫人是极标致的美人,今儿瞧见可真要让我开了眼。”
程娆亲昵地拉起周瑛的手,对她左看看右看看,似怎么都看不够。
“若不是太后殿下发了恩典召我回京,来忙册封礼的事,我还跟着方正待在江州那个潮湿的地界呢,更是见不到夫人您。”这话里话外都把周瑛当成阔别已久的姐妹对待。
“接下来可有的程夫人忙了,尚书令可不要怪罪本宫烦扰了你。”吴苋拿起丝帕遮住含笑的嘴角。
程娆又添了几分笑意,“太后看重我和方正,赏赐了这么件大恩典让我来操办,又能沾沾陛下的喜气,那是修都修不来的福禄。”
见吴苋被这番话哄得极为开心,周瑛内心暗叹,这个程娆真是个能说会道的人物,和她相比,自己简直像个锯了嘴的葫芦般笨拙。
到了传午膳,吴苋吩咐人在柳汾榭设宴,三人一行用膳。
此间,多是程娆说些江州的趣事,吴苋感叹自己常住宫中,都不知外面这些新鲜见闻。程娆见此,更起了兴致说了许多,惹得吴苋竟不记得眼前的珍馐,只顾听故事。
谈笑间唯有周瑛埋头苦吃,边吃边在心里默默评价一番,这道菜没府里的厨子做的好吃,那道菜绣墩爱吃,能不能带点回去?
“黄夫人?”
分神的周瑛把注意力从菜肴上转回来,听到吴苋唤自己,连忙回应。
“册封礼的事可与程夫人多商议。”吴苋嘱咐道。
周瑛应下后,又听程娆说,“什么商议不商议的,黄夫人交待下的事,妾身务必给做的妥妥当当的。”这话说的直教人心窝子里欢喜。
从宫里出来已是傍晚,周瑛刚想上骈车回延辛巷,便听见程娆唤自己,朝她走来。
“可还有什么事?”周瑛不解,这说了一整天的话了,还有什么没安排妥当的。
程娆左右看了眼,压低声音对周瑛道:“夫人,此处说话不方便。”边说眼神边往骈车上瞅。
心领神会的周瑛邀请程娆上了车,帘曼刚一落停,挨着她坐的程娆便担忧道:“此事我若说了,夫人可不许怪我。我也是看不过眼才大起胆子同您明言。”
可是把自己摘的一干二净,周瑛笑笑,安慰她道,“程夫人尽管说。”
程娆声音又低了一分,“丞相他养了个外室的事,夫人恐怕不知吧。”
外室?周瑛眉心突然一皱,程娆见状料定周瑛是被蒙在鼓里,继续说道:“我也是刚回来无意中听府里的下人闲谈说起。这些时日丞相都不回自家府里,常在一处宅院里过夜,有人还凑巧见过那外室一眼,长得甚美,虽有些年纪,但楚楚风姿,极有风韵。”程娆见周瑛脸色冷冷的,又尴尬一笑补充道:“当然,和夫人您是不能比的。”
这些话落在周瑛耳朵里,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一处宅院过夜?诸葛亮最近每晚都歇在延辛巷的宅子里,难道还会分身之术不成。
周瑛提议道:“程夫人知晓那宅院在何处吧,不如带我去瞧瞧。”
“这...”程娆面露难色,这刚回京就要带着丞相夫人去抓丞相的姘头。
“没事,你只管帮我带去那即可,其他的事夫人就不必过问了。”
周瑛给程娆吃了颗定心丸,她便让侍女封萱给马夫带路。
七拐八拐,骈车停下,周瑛一撩帘子,熟悉的地界映入眼中。
“瞧!”程娆朝外努嘴,“便是那座宅院里养着丞相的外室。”
周瑛一瞧竟是自己的府邸,不禁哑然失笑,原来自己竟成了诸葛亮见不得人的情人。
正想着如何同程娆解释这有些荒唐的局面,就被她拉住了衣袖,小心翼翼地指着府门前的刚从骈车下来的诸葛亮道:“那是丞相吧?”
“是他。”周瑛点点头,正想继续给程娆介绍,那也是她的宅子,她就是程娆嘴里的丞相外室。还没来得及说就听程娆拉起她的手,一脸心疼道:“哎,男人嘛,不就是这个样子,管不住自己那二两肉,什么莺莺燕燕往上扑都招架不住,即便家有娇妻,可到底会被野花迷了心智,夫人您也要想开些,别和丞相急头白脸的闹,男人是吃软不吃硬,等过些时日,您寻个由头替丞相把这外室给纳回府里,过不得俩月,丞相必定腻了,那时有的是法子处理了这小蹄子。”
程娆游刃有余地替周瑛安排着,让周瑛不禁心叹,程夫人这份钻营心力若不费于内院,必能闯荡出一番事业来。
程娆见沉思的周瑛,轻轻喊了声夫人,“我们长留此处太碍眼,还是回去吧。”
周瑛这才反应过来,天际已擦黑,笑着同程娆道了别,吩咐马夫朝诸葛府绕了一圈。
和周瑛分开后,程娆回府一路上都在回忆今日见周瑛的时刻,想起夫君李严曾与她说起过这位黄夫人,是个不容小觑的厉害人物。一个女人入朝为官,执掌锦司,手握这个国家的财收重源,反倒是别人眼巴巴看重的丞相夫人这个身份是她身上最不值得一提。
可今日一见,周瑛却没有程娆想象中那般厉害,她待人接物始终淡淡的,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能折服人的气魄。都说人靠衣裳马靠鞍,堂堂的丞相夫人,就连妆容打扮也比不上一般富贵人家的妾室。
就连自家夫君养了外室,都没有激起她一点怒气,去好好寻个说法,像个草包,竟灰溜溜的走了。
程娆觉得夫君李严算是看走了眼,周瑛能有现在这份恩荣,全凭她是诸葛亮的续弦。诸葛亮在朝野只手遮天,名义上让自己的夫人掌管锦司,控制国家经收,可真是做到权不外泄。
想到这,程娆冷笑一声,她既求太后好不容易回了京,务必是要给夫君铺好路。当初她嫁给李严时,李严在刘璋处不受重用,她陪着他坐了多年的冷板凳,吃了好些苦,如今总算熬出了头,熬到了尚书令的位置上,可却只能空守江州那个地界,堂堂尚书令回不得京,空有个官名,一身的抱负施展不开。她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夫君蹉跎年华,她也绝不能让当初自己嫁给他的一意孤行是个错。
年少时蜀中这些贵女谁能有她风光夺目,就连吴苋都不够格与她一道儿斗草赏花,可造物弄人。她让族中蒙了羞,硬着头皮嫁给了名不见经传的李严。而吴苋呢,从一个失势的寡妇,摇身一变成了登临凤座的女君。
时运时运,她信她的运不久就会到,她依旧会是风光无限的程家嫡女。
在诸葛府附近兜了一圈的周瑛趁着夜色回了延辛巷,刚进屋就看见诸葛亮懒洋洋地歪躺在玉榻上,羽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摇着,微眯着眼,不甚惬意。
坐他旁边的周瑛,主动提及明日要搬回丞相府的事,这倒是让诸葛亮没料到,他还以为得在这住到明年开春她才会腻。可见她一脸心事的模样,诸葛亮心里犯了嘀咕,询问可是出了事。
周瑛只道:“转眼要到元日了,难不成不和家里人一同守岁过节了。”说罢便传了晚膳,两人简单吃了点,便歇下。
晚间,夫妻两窝在一处,周瑛突然询问诸葛亮,“你说,我是不是个嘴笨的人?”
诸葛亮倒吸一口凉气,不禁“嚯”了一声,没忍住说道:“夫人你要是嘴笨,天底下就找不到伶牙俐齿的人了。”
凭借悠悠烛光,他见周瑛不搭理自己,一脸心事的模样,不再玩笑,收敛神色柔声道:“若是遇着事了,定要同我说。”手轻轻扶上她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