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结婚的原因 第2章 你或像你的人

02

应验走进迎寒时，四周都是很安静的。这座园子的山水布置颇有意趣，树影与云与鱼都随着时间慢慢流淌着，可这方小小的天地却像被暂时凝固住了。他被指引着来到这个旁人连听说不曾有过的房间，不知道为什么，进门前忽然有点紧张。

包间里已经有人在了，只是里面的人似乎还没察觉到门口已经立了人，依旧在和别人讲着话，模糊不清的话语里带着些温柔却无奈的口吻。应验隔着竹帘往屋内看，只能看到一个高挑清瘦的身影，清凌凌立在窗边，手上抚过窗边的花瓣。

应验没出声，也没进去，只是再度往屋内看了一眼，便重新走远了些。待片刻后房间内的声音停消失不见，他终于拨弄了下竹帘，走进了房间。

窗边的人似乎还沉浸在自己刚刚的对话中，并没有向门外看过一眼，只是低头看了眼手表。一眼看过去，他面庞白皙，只看侧颜也能想象出此人极为俊秀。款式考究的黑色大衣呈现出笔挺的弧度，包裹住的身形又非常美丽风流。那是一种应验未曾见过的男人的样子。

不知道这位沈先生在房间内等了多久，应验暗想，也不知道他刚刚聊了什么，和谁聊的，那么开心，人在温暖的包间内都忘记要脱大衣。应验看到他面上有些红，手指拨弄了一下门边的漩涡风铃，说：

“要不要脱下大衣？”

这其实并不是他想象中的相亲的开场白。应验虽然是第一次相亲，可在来的路上一边开车也一边想了下一会见到相亲对象要说些什么。“你好”、“没事啊，路上太堵了我知道”、“我没有来迟吧”……想了种种礼貌但不失尴尬的开场白，没想到最后见到他的第一句话，是问他要不要脱衣服。

那人也被应验的话逗笑了，他笑着转过身，年轻的面庞在应验面前彻底展露无遗。沈寒轻漆黑的眼睛盯着应验，慢慢解开了黑色大衣的扣子，微长的发丝垂下来扫过脸颊，脱下衣服的过程中，脖颈连着肩膀呈现出有些迷人的弧度。应验微微抿了下嘴唇，重新笑着：

“要我帮你挂起来吗？”

沈寒轻从善如流，走近他些，把大衣递给应验。眯着眼睛，声音有些轻，“谢谢啦。”

应验挽着这大衣，轻飘飘的，鼻尖微动，便好像有一股香气飘了过来。那香味似乎有些熟悉。他对香味不是很敏感，只能依稀辨认出大概是一种苦涩的药香气。

他展开了大衣，挂在架子上，重新回到桌边。沈寒轻依旧站着笑着看向他，应验走过去，不知道怎么想的，率先伸出了手，做出了一个握手的姿势。

这不是在谈判桌上，也不是在领事馆，死手，撤回啊！

应验反应过来，正要把伸出的手拐个弯，为沈寒轻拉一下椅子，装作那只是自己一个绅士的举动。沈寒轻却已经把手伸了过来，微凉的手轻轻握住他的几根手指，又放开了。与此同时他低低的声音响起：

“我手有些凉，就不多冰你了。”

那声音有些沙沙的，却并不难听，还有些鼻音，反而有些吸引人的意味。应验本还在想这声音自己是不是前不久才听过，手被他握住的那一刻，人已经被冰回过神，便重新回到以往那副游刃有余的姿态。两人双双落座后，他一边倒着茶水，一边自然地问：

“等多久了？”

“也没多久。”沈寒轻一手支着右半张脸，微微歪着头看着他。“你来的路上怎么样，堵不堵，今天风有些大，冷不冷？”

他话说得动听又温柔，不经意就把话题转走了。应验看着他红色的脸颊，也没戳破他早在沈寒轻打电话时就已经到了门口，只是轻轻把茶杯放到沈寒轻手边：

“我还好。你先喝点水，暖暖。”

他为人倒茶的动作做得行云流水，沈寒轻也不多说这怎么好意思之类的话，只是小口抿了下。应验看着他有些苍白的嘴唇，想不明白这个人怎么脸是红的，手是冰的，唇又是白的。

沈寒轻拿起茶杯，下半张脸便被那青瓷挡了个大半。应验看着他，电光火石间，忽然觉得这个人香气熟悉、声音耳熟、样子自己好像也见过。他不知道突然想到些什么，英挺的面容露出惊讶而欣喜的表情，说：

“前天在附小门口，褐色围巾，黑色大衣，戴着口罩，是你吗？”

沈寒轻看他终于反应过来，微微挑了挑眉，咽下茶水，嘴唇彻底湿润了。终于微笑着开口：“是我。”

其实他早在应验进门前就已经认出了他，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天他裹得太严实，加上今天说话有些鼻音，应验迟迟没认出他。喷了和那天同样的香水，应验没认出来；主动提起天气冷不冷，应验没想起来；下半张脸被挡住了，应验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问出来了。

“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巧，”沈寒轻也给应验倒了杯茶，“所以那天回去小朋友身体还好吧？有没有感冒？最近北京突然降温，小孩子更是得注意哦。”

“多亏了你那天的围巾，他很好，没有感冒，只是稍微有些咳嗽。最近还被家里勒令注意保暖保护嗓子呢。”应验想到应小时撒娇卖萌的样子，摇了摇头，没忍住笑。他平时端正挺拔的身姿因为这一笑多了些放松，白色衬衫下的肩膀展开了些，笑里都是成年男性独特的魅力。

“倒是你，最近天气这么冷，你那天回去以后还好吗？”

“我还好啊。”

应小时努力梗着脖子，单薄的校服在风中紧贴住身体，打出许多褶皱，却还是要守护住身上只穿自己衣服的尊严：“我真的不冷！”

附小的门口车辆驶过，但人已经少了许多。大概是过了放学的高峰期，校园里的大部分孩子早已经或跟着家长回了家，或与伙伴同行离开了校园。北京的冬天天黑得很快，冬风阵阵，路人行色匆匆，因此就衬得学校门口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与蓝白色校服的小孩子更为显眼了。

“听叔叔的话，你先穿上。叔叔车停在别的地方，这么远的路，一会走过去，你不裹上我这件大衣，肯定得感冒。”

“我不要。”应小时胳膊在胸前打了个大大的叉，“我不要穿我不要，那么长的衣服我穿了都得拖地……我不冷。叔叔你快自己穿吧，再这么耍帅你小心冻坏。”

“我哪至于，”应验蹲下身，不管不顾就要把侄子裹进大衣，一手抱住，托着他就往停车点走，应小时开始还挣扎了几下，等到整个人坐在他的胳膊上后，怕加大叔叔的负担，头被黑色的粗呢大衣蒙住，也不敢再挣扎。应验的手很稳，他整个人被叔叔隔绝在冷风之外，只能悄悄摸索着戳了戳叔叔的肩膀：

“叔叔，你真的不冷吗？”

“我不冷啊，”应验吸了下鼻子，“叔叔冬天就喜欢爬山，还喜欢游泳，哪能被风吹几下就受冻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没忍住在内心感叹了下北京这几天的风力。正走着，却突然被迎面而来的一个人拦住了。

“不好意思，请问有小朋友需要帮助吗？”

应验雄赳赳气昂昂走在路上，被一个不认识的年轻男人突然叫住，有些疑惑，却掩饰得很好，他穿得单薄，虽然很冷，整个人却依旧维持着该有的温和与礼貌：

“没有，我只是来接小孩子放学。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些好奇。”

他的声音沙沙的，应验觉得耳朵有些痒，看着面前口罩上这双美丽的眼睛，也回过味来，笑了，合着参与过撤侨行动，帮助过留学生的自己今天是被当做人贩子了。

“没什么事，我是孩子的叔叔，今天他父母工作有点走不开，就换我来接他。来，应小时，和哥哥打个招呼。”

应验拍了拍小孩子的后背，下一秒便有一个毛绒绒的脑袋从衣服里钻了出来，应小时脸蛋红扑扑的，被寒风一吹，头发就往应验的下巴处乱飞。天气再冷，小孩子爱美，他看着眼前这个温柔的漂亮哥哥也移不开眼。刚刚还乖巧的小人儿，此时反而是在应验怀里挣扎了起来，“叔叔叔叔，放我下来。”

应验知道这孩子的本性，挑起嘴角，把孩子从衣服里解救了出来，放到了地上。小孩子天**动，看着眼前主动问自己需不需要帮助的哥哥，觉得自己很是被当做独立个体好好对待了。便主动走近漂亮哥哥的身边，说：

“我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谢谢哥哥。”

一句谢谢，哪还至于在自己怀里折腾来折腾去，大衣都不穿了，走到人身边去说。应验心底冷哼了一声，无非这臭小子非要到这“美人哥哥”面前去讨个巧。应验臂弯挎着大衣，膝弯轻轻顶了一下应小时的背。

去吧，去吧，美人都有毒。

应验脸色有些臭。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没有表情的样子很是骇人。他更不知道的是，对面的人也根本没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沈寒轻蹲下身子，有点长的大衣伴着落叶，展开成了一个优美的形状，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脸上戴着淡蓝色口罩，整个人脸都快被挡全了。

他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应小时，辨认出眼前孩子有些欣喜而害羞的心情，心下觉得有些好笑，说出的话却是很认真的：

“要抱抱吗？”

应小时迟疑了一下，回头看了眼叔叔。应验冷着张脸，展开了大衣，像是随时准备把孩子裹进大衣的老母鸡，看到应小时那张眼巴巴的小脸，微微点了下头。

“要轻轻抱哥哥。”

应验不想让眼前的年轻人被这个小炮弹冲击到，只能面无表情地警告了应小时一句。

他哪知道应小时爱美惜美的意识是刻在骨子里的，都不用他教，眼看着他对着沈寒轻张开的双臂，走进这个年轻男人的怀抱，就轻轻埋了进去。

好香啊。

应小时想。

他脸颊在沈寒轻的颈边轻轻蹭着，软软的，温暖的，还有股香气。那香味有些苦，可是这个爱吃甜的小孩子也并没有觉得难闻，因为那香味让他想起总是在医院忙碌的爸爸。

他正想在这位漂亮哥哥的柔软的包裹中撒个娇，悄悄蹭一蹭，再夸一句他身上真的好香，漂亮哥哥就已经歪了些头，凑近了他的耳朵，悄悄对他说：

“我们不要让叔叔冻到好不好？”

应小时心如擂鼓，不知道这个漂亮哥哥怎么会突然和自己说这些，可是爱叔叔的心敦促着他直直地点点头，坚定地说了声“嗯！”。

沈寒轻再度在他脸颊边悄悄耳语了些。

应验丝毫不知道他俩在做些什么互动，只是觉得这小孩子也该抱够了，该把人还回去了，便走到应小时稍后一点的位置，同样拢了拢大衣，蹲了下来，准备一会也用大衣把孩子给抱住。

令他没想到的是，眼前的年轻男人突然解开了自己的围巾，随后一圈一圈慢慢绕在了小朋友的脖子上。应验正要开口劝阻他，却见应小时再度埋进了男人的拥抱。沈寒轻把孩子的头也用围巾裹住了，应验抬起头，风中只有沈寒轻一个人的发丝在飞舞，叶子又落了几片，他吸了吸鼻子，忍不住说：

“这不行，天气这么冷，你一会冻坏的。”

“我还好啊。”

沈寒轻那双含笑的眼睛终于从应小时的脸上移开，看向他：

“我并不是很冷。加上我身上味道太大了，本身也要散一散。”

味道。

应验随着他的话，反射性地深呼吸了一下，仔细嗅闻起他说的是什么味道。散一散，为什么要散一散，不是香水吗……

他没思考明白，却知道再度开口，不能承了这条一看就考究无比的围巾，“我用衣服裹住他，一会就到了车上，围巾你还是继续戴着吧。”

“可是，这是我送给小朋友的呀。”

沈寒轻似乎全然没有和他建交的打算，只是重新专注地盯着应小时的眼睛，为他紧了紧围巾。应小时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也把围巾把自己身上裹了裹，随后和沈寒轻一起面向应验，语重心长道：

“叔叔啊，现在属你穿得最单薄，能不能不要再要风度不要温度了，乖乖把大衣穿上呢？”

应验被他教训了，也不气，只是继续等着他，佯装凶狠地说：

“我穿不穿和你没关系。倒是你，快点先把衣服穿上。”

“不。”

这次他脾气尤其的倔，好像短短几分钟，已经和沈寒轻成了一个战壕的战友，目标就是让他这个敌人穿上大衣增加负重，好轻而易举地被他们两个人击中。应验打算再度实施裹孩子**，往前移了两步，准备抱住——

应小时却突然躲到了沈寒轻的身后。

应验急急刹住了车，大衣却还是蒙住了一点沈寒轻的脸。沈寒轻感受着风的气息，和大衣里独属于应验的味道，在应验退后一步红着耳朵和自己道歉时，勾了勾嘴角：

“都说了是送给小朋友的，就当我人好心软爱帮助人吧。”

“对对对，漂亮哥哥人好心软，爱帮助人！我也要帮助人！”

应验实在不知道应小时闹这一通和帮助人有什么关系，他有些无奈地站起身，叉着腰，看着眼前和自己耍无赖的两个人，捏了捏鼻梁，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认命般地说：

“两位大善人与小可爱，能不能都先注意好保暖再行善？”

“那你也把衣服穿上吧。”

沙沙的声音再度伴着风吹到耳边。

应验觉得好像又有香味浮现。

再僵持下去才是纯粹的浪费时间，应验穿上大衣，看到那位俊秀青年也缓缓从地面上站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摘下围巾，此刻他裸露的脖颈就变得非常显眼，应验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他穿的是件低领毛衣，领口又随着刚刚抱住小孩子的动作往下滑了些，再加上应验本就比他高出半个头，视线多停留一两秒，就能看到有一点红痕似乎从锁骨处探出头了。

应验及时移开了眼睛。

沈寒轻似乎也察觉到他的视线，面上不显露，只是悄悄拢了拢黑色的高领大衣。应验低着头打开手机，找到屏幕上绿色的聊天软件。他此前常年驻外，微信不常用，好友列表里至今随便一划就能划到尾。除了家人和几个朋友，今天终于又要迎来一个新的人。

“今天谢谢你了。加一下微信吗？我把围巾洗干净以后还给你。”

他已经把手机自己二维码的界面微微倾斜给对面。

“不用了。”

沈寒轻依旧笑眯眯的，语气很温柔，态度却很淡漠疏离：

“我不喜欢随便加人好友。抱歉啦。”

什么……

应验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沈寒轻已经继续说道：

“围巾可以不用还给我的，我家里还有很多，就当我和小朋友有缘分，送给他了。”

“说到这，”沈寒轻走得靠近了应验一些。应验站着没动，应小时也已经被他再度抱在怀里，稳稳坐在了自己的小臂上。

碍于此时小朋友的高度，沈寒轻仰着头，终于凑得离小孩子近了些：

“你大概是世界上第一个知道我身上会是什么味道的人。”

“够幸运的。”

“再见啦。”

应验木着身子，不知道是不是小孩子的体重见长，整条右臂都麻了。

又在风中吹了一会，他看着那位香气飘飘的人，像是朵兰花，随着风越飘越远了。应小时裹在那条软乎乎的围巾里，同样目送着沈寒轻的远去，随后依赖地在他的脖颈边蹭了蹭，又用手臂环住了他的脖子。应验这才反应过来，刚刚那些话，那个男人，都是和应小时说的。

等到坐上车，往家的方向开了一会，应验单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支在车窗边，终于忍不住沉吟了一句：

“怎么还不加我的微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