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碎碧落 第13章 晚宴

从早晨起，尚书府就已经命人张灯结彩，大摆筵席。天色昏沉时，府内已经挤满宾客，依然保持着这座尚书府过去喧嚣热闹的景象。

待沈韵抵达夏府时，即使心中对京街随处可见的官员们早已司空见惯，但这时亦是被府中所容纳之人的官衔与数量震惊。压下心中的几丝紧张，他跟着其他年龄相仿的青年，将礼物交于夏涵身旁的下人，与夏涵客套几句。

夏涵生得一张方脸，眼如铜铃，极有气势，故而，他一开口或是神色一凛，众人便情不自禁地发怵。沈韵为给他留下好印象，刻意顶着压力，作出一副自如的样子。等夏涵去应酬别人了，他于是擦擦额头的汗，又跟着这一群男子往青年大本营去。

夜间的后花园，四周飘拂着樟树与丹桂的气息。十几位青年才俊随性地在里头谈天说地。沈韵本想融入他们，奈何聊上几句，忽然发现青年们的高谈阔论，今夜居然是一点听不下去，甚至微微生出了排斥。可若是去找同僚，他们必然又得跟他大倒生活的苦水。

进退两难，他只好一个人坐在石凳上，所幸石桌上摆这些瓜果吃食，才不叫他太过无趣。须臾，不知从哪送来小狗的声响，他闲得没事，四处张望，终于看见池子边站着一只体型小巧的白毛狗。向它招招手，小白狗摇着尾巴便过来了。

弯腰逗它玩一会儿，沈韵累了，起身直直腰。这时，跑来一个老嬷嬷，那老嬷嬷往地上一蹲，当着他的面抱起小狗，笑道：“见过沈大人。”他一愣，才反应小狗有主人。登时，心中有些后悔。

“这狗......”

“是我家小姐的，刚刚找了许久，竟是与大人有缘......”

后半截话，他也没听，抬头果见园子的拱形墙边隐秘地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静淑清雅的少女走到光亮处，露出一张美丽的面孔，然而，美则美矣，稚气未脱。沈韵不敢在她脸上多瞧，礼貌地给个笑容，转身便走。

离开园子，他百无聊赖，最终还是凑到平时一块混的同僚身边去。

同为主事的中年男子韩青，此时在角落的某桌上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见了沈韵跟来，摆摆手说：“年纪轻轻的，别把时间浪费在吃食上，赶紧去给未来老丈人们留个好印象，我跟你说，三皇子殿下也在，没准为他妹妹留意夫婿呢，你抓紧表现表现。”

沈韵将手收进袖子里，在他旁边说：“没意思。”

“没意思你来干嘛？”

“......不知道。”

“年纪轻轻的，还是努力点吧，别跟我这种咸鱼看齐。”又见他没有要跟自己抢食物的意思，韩青喘口气，“你先坐这休息休息吧。”

望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他却无一点食欲，缓缓道：“韩老兄，小弟我有点不想干了。”

这话终于惊动了韩青，他不可置信地望向他：“那你想干嘛，想当神仙？”

“我......”

“嘿！书生们寒窗苦读十多年，不都是为了一朝进入朝廷，成为人上人，让家里人也有些面子？你说不干就不干，别说你父母能不能同意，一名之差落榜的读书人都得一人一口啐死你！”韩青摇摇脑袋，“你啊，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实现你的雄心壮志。”

沈韵低头叹气：“我没什么雄心壮志。”

“你小子怎么油盐不进？”韩青鄙夷地皱皱鼻子，“你还是在户部好好呆着吧，程慕走了，正是苦尽甘来之时，别想东想西的。”

“好了，我随口胡说的嘛。”

韩青生怕他脑子拎不清辞去这么个好位子，忍不住又啰嗦几句。正巧此时，忽然有人过来问候。

“韩主事，沈主事。”

乍一听，这声音透着几分耳熟，等抬头一见人，沈韵与韩青都惊得站了起来。只见庆王赵允珩和三皇子赵安泰正站在桌前，前者身着一件深蓝夹袍，后者穿着一件的从颜色到花纹都花里胡哨的衣裳。

“见过庆王，三殿下。”

这两位一个拉帮结派有造反之心，一个十六七岁死纨绔不好伺候，哪个都不是善茬。遇到他俩，沈韵内心愈发后悔自己跑到这里来，给自己找罪受。

赵允珩蜻蜓点水般轻扫吃得满头大汗的韩青，了然笑说：“二位不必拘谨，本王刚巧路过，上回狩猎与沈主事没机会多聊，这次又碰见了，便过来见见。”三皇子听了，活跃的目光移上沈韵，韩青也不由得偷瞥他一眼。沈韵则迎上赵允珩笑吟吟的目光，心累：“王爷客气了。”

庆王殿下挂着一贯的亲切笑容带着三皇子在他们这桌坐下，问：“难得见沈主事参加筵席，这次怎么有空来？”

沈韵正琢磨着回答，忽地，三皇子扯扯庆王的袖子：“皇兄。”庆王顺势一瞧，东道主夏涵正陪着林抒从前院进到大厅来吃席。八目相接的当，两位皇子从容起身，林抒与夏涵往这边过来。沈韵无奈起身的同时，听到身旁的韩青很轻地叹气。

六人客套几句，夏涵干脆带着人在这桌坐下，顷刻间，原本无人在意的角落突然散发出万丈光芒，引得厅中其他人频频往这边投来目光。韩青与沈韵如坐针毡，吃也不是，说也不是，只能稍稍低着脑袋，想办法赶紧溜走。

夏涵眼神一扫他俩：“韩主事，沈主事？你们二位怎么坐在这边边角角里，怕不是下人招待不周？”话未必，庆王笑道：“想是二位主事不善言谈，故而挑了这的位置，刚刚我还问沈主事怎么难得参加晚宴来着。”

闻言，夏涵也是一笑：“老夫倒也想听听。”顿时，一桌子的目光都转向沈韵。

沈韵顿时有些发蒙，须臾，拱手说：“咳，下官常在朝中听闻夏大人的事迹，心中很是佩服。故而，当时夏大人差人来送请帖时，下官心中实在雀跃不已......”说话间，双眸晃晃悠悠地飘过桌上人的脸，正要从正对面的林抒脸上撤下去，倏地，像是脑中有一根线凛然断裂。冥冥中，他对林抒云淡风轻的神态猝然地生出几分亲切熟谙。

“嘶——”沈韵右脚吃痛，正是韩青使劲地踩了一下，力度之大，让他刹那间便收回探究的目光。好在无人在意，让他省去一些慌张。且听夏涵说：“沈主事可是京城中久传的青年才俊，老夫还以为沈主事你早就成了哪位官员的乘龙快婿了，不想，沈主事居然还是孑然一身，实在是出乎预料啊，不会是沈主事的眼光太高了吧？”

“没有没有，就是......”沈韵绞尽脑汁地想，最后只能对父母说声抱歉，“下官的亲事听从由爹娘安排。”

庆王不比三皇子闷得无趣，饶有兴致地接话：“那看来是沈主事的父母眼光很高啊，也难怪，独生子嘛。”

夏涵还想说话，林抒率先说：“听闻沈主事前几日身体抱恙，如今恢复得可还好？”

“还行还行。”

“还行？那看来就是一般。”林抒语气颇冷，“沈主事别勉强自己了，早些回去歇着吧。”末尾，复道：“姻缘也是急不来的。”见林抒极不待见他俩，韩青立刻拽着沈韵起身，客套两句，赶紧离开。

往夏府外走去，凉风混着庭院中的光亮一齐行至眼前，其间不乏各路官员来回穿梭，偶尔向他二人打个招呼。

“唉，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韩青弹弹脑门的汗珠，如此感慨，“怿谙，你瞧瞧，虽然我们在户部任职，惹首辅的讨厌，但也正因为他的对我们的讨厌，才让我们有机会借着台阶离开。”

“嗯。”沈韵心不在焉道。

到了门口，沈韵目送韩青抬脚上马车，正要走，忽见车帘被掀开，韩青目光幽怨地盯着他。

“沈怿谙。”

他赶紧上前几步，仰头问：“怎么了，韩老哥？”

“下次吃席，没事别来找我。”

“......”

警告完，韩青转身进入马车，马夫高高地一甩鞭子，马车绝尘而去。唯剩沈韵一人在暗夜中无言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