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俗归 第159章 力竭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昏暗的房间里，少年终于睡饱了。

付一安撑着身子坐起来，靠着床醒觉。

几点了？

少年伸手摸过床头的手机，六点半了。他看着空荡荡的房间，陈鸣应该是买晚饭去了。

付一安摁掉手机，放回床头柜，惺忪的视线落在左手上。

少年垂眸看着空荡荡的手指发懵。

嗯？戒指哪去了？

付一安摁开灯，掀开被子枕头一阵摸索。

嘿，奇了怪了？

付一安趿拉拖鞋，意识还没完全清醒，他手指伸进沙发缝仔细摸索，趴在地上往缝隙里探头。

少年揉揉眉心摇头晃脑，拉开窗帘后看着外边连天的晚霞才彻底清醒过来。

他明明记得戴手上，没取过啊……

他蹙着眉回头走到门边的柜台寻找，花束上多了的两个东西震得他迈不开步子，少年心跳静止，呼吸微乎其微，眼神困惑，不安的情绪传遍神经。

他僵硬地伸手拿起一模一样的戒指，摩挲着冰冷的戒圈，指腹搓着内圈转动。

陈鸣不是说是“我的戒指”吗？

还给他什么意思？

付一安眼眶被刺得发红，嘴唇微抖，浑身寒凛发颤，脸上的细小绒毛都尽数立起。

什么意思，他最清楚不过了。

少年深吸一口气缓缓吐气，才伸手从缝隙里抽出那张对折的纸。

手控制不住地颤抖，心脏刺痛，他甚至有点抗拒，不愿意面对，又将纸塞进玫瑰花的缝隙里插着。

为什么今天是8月13号，为什么不是4月1号。

他宁愿陈鸣拿分手开玩笑，他宁愿陈鸣气头上说分手。

付一安内心挣扎一番抱着花到沙发坐下，鼻尖花香浓郁。

少年垂眸看着烟灰缸里的厚重的灰雪，烟蒂多到一眼数不清几个。

他跟陈鸣今天抽烟抽得太凶了。

付一安轻叹一口气，打开烟盒摸出一根细烟叼在嘴里，烟雾升起，两眼朦胧，大脑短暂地放空。

第二支燃尽，他才伸手拿过对折的纸打开，映入眼帘的工整字迹无疑是陈鸣写得最好的一次。

【付一安：

对不起！

家里发现了，我放弃你了。

谢谢你那么爱我，到此为止吧。

你我再也不见。

陈鸣】

言简意赅，穿心刺耳。

付一安黑眸低垂，讷讷失神。

结束了。

相识一千七百八十三天。

暗恋一千四百二十二天。

相恋二百六十八天。

到此为止，再也不见。

“付一安，你是不是对我有点感觉，你要是对我有点感觉的话，让我追追你，给我一个机会。”

“付一安，我知道好东西要分享，但你我只想私藏。”

“付一安，你全天下最好了。”

“付一安，我喜欢你，我要你和我在一起，立刻马上。”

“付一安，我只喜欢你…真的！我只喜欢你！从始至终我都只喜欢你一个！我最最最喜欢你了，没喜欢过别人……”

“付一安！我爱死你了！”

“付一安，我爱你，怜你，绝不是可怜你。”

“付一安，我爱你，真的很爱你。”

“付一安！有没有人说你笑得很治愈啊！”

“付一安！你真是亲亲大王……”

“付一安！你他妈帅爆炸了！”

“付一安，你好温柔啊。”

……

“付一安！你一辈子都只能爱我一个！！！”

“我也只爱你！！！我只爱你一个！！！”

……

少年脑海里不断回播在一起的画面，耳畔不断响起陈鸣的声音，高兴的，难过的，撒娇的，委屈的。

陈鸣饱含爱意畅所欲言，直接明了。

付一安身体颤抖着，极力抑制自己的情绪，但心被撕裂的痛苦贯穿，泪水暴雨狂风般肆虐。

陈鸣难得的没有掉眼泪打湿纸张，付一安截然相反，泪流满面，痛苦啜泣。

每一滴泪水都是无尽的不舍和遗憾，仿佛泪水晕掉字迹，分手信就不生效。

谢谢你那么爱我，到此为止吧。

我们到此为止了，可是爱怎么做得到到此为止呢？

少年绝望无助的哭声在空气中回荡，压抑不住，控制不了。

不远处陈家，陈鸣已经把那些东西放到单余家回来了。

陈鸣平静地拧开门，换好鞋走进玄关。

客厅里充斥着搞笑综艺的嘻嘻哈哈声和陈楠的哈哈大笑。

陈楠余光瞥见这抹身影，笑声戛然而止，她转身怔愣地看着意志低沉的少年，干涩地问：“分了？”

陈鸣点点头，一言不发，径直走进厨房找水果刀。

陈楠看着脸色苍白的少年拿着刀从厨房出来，瞬间慌神，磕磕巴巴：“你…你干什么？你放回去！快点！”

陈鸣冷淡，话语没有一丝感情没有一丝温度：“弄门。”

陈楠松了一口气，迅速起身从少年手里夺过刀放回厨房，撇嘴道：“你房间都要给我了，你不要把我门弄坏了，我不同意。”

“反正东西不见了她也要发现的，无所谓了，还不如开心点呢。”陈楠坐回沙发上，抓起一包薯片，勾着下巴，拍着沙发道，“你看会吗？挺好笑的，笑会晚上挨打也哭不出来了。”

“对不起。”陈鸣闷声道歉。

陈楠一愣：“你还会给我道歉呢？我大发慈悲原谅你了。托你的福，要不是让我盯着你，我哪有空看电视。不然我暑假都去面馆帮忙去了，没这悠闲。”

“……”

“你要做样子吗？你要就回房间去，我拿钥匙给你锁上，再过一会要给你送晚饭了。”

“不用了。”陈鸣睫毛扑闪，顺着沙发坐下，无神的眼睛看向电视机，“放个熊出没看看。”

“……”

陈楠拿着遥控器搜索《熊出没》，陈鸣说，“放雪岭熊风。”

少女摁着遥控器播放跳转，陈鸣直勾勾盯着屏幕走神，一点都没看进去。

七点，锁孔转动，玄关传来声响。

陈楠如坐针毡，汗毛直立，嘴角不自觉抽动。

陈鸣没有半点反应，双眼盯着屏幕一动不动。

女人提着两盒饭走进客厅，瞥见沙发上的身影，大惊失色，冷眼扫着陈楠：“你在家干什么？这点事都做不好，连个人都看不住？他怎么出来的？”

“我放他出来的。”陈楠面色涨红，怯怯地说。

“你个白眼狼，白养你了！真是害人不浅！你怎么能把他放出去呢？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心理变态啊！”陈妈五官狰狞，愤愤骂道，又转头看向陈鸣，气填于胸，“你是不是跑出去了啊？你还敢对着干是不是？非得气死我跟你爸你才消停是吗？”

陈鸣呆滞地转过头来，心脏痛到麻木，面无表情地呢喃：“分手了，我以后不会见他了。”

陈妈瞬间噎住，再三确认：“真的假的？你别不是糊弄我们！你没个正经的，泼皮无赖！”

陈鸣无精打采：“不信算了，你要打要骂随便了。”

“妈，你看他这失恋的样子，真的不会再见了，你怎么就不信呢。”陈楠小声附和，又道，“你不要刺激他了…等下人发疯了……”

陈妈犀利的目光凝着不听话的少女，提高声音：“你给我闭嘴！没你说话的份！我让你看着他，你倒好！还敢放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陈楠乖乖把嘴闭上，耸肩无奈，她伸手拿着薯片继续吃，一边吃一边偷偷瞄着生气的女人。

现在还没动手，只要陈鸣不呛人，她妈就不会动手打人了。

“算了，反正这两天也走了。”陈妈叹气，把饭盒放在茶几上，催促，“你俩把饭吃了，把他锁着，不然等你爸回来，少不了一顿打。”

陈楠抬眸直勾勾盯着女人看，迅速伸手拿过饭盒揭开，埋着头吃饭。

陈鸣坐着不动，陈妈蹙眉，“你吃不吃？还要我喂你嘴里是吗？”

“没胃口。”

“没胃口也给我吃！”

陈楠在一旁死劲使眼色，陈鸣余光瞥着那紧张少女揭开饭盒，夹着饭菜往嘴塞。

食之无味，如同嚼蜡。

“哎，你们现在的小孩真的是越来越离谱了。一个个早恋真的是死去活来莫名其妙的，你们到底懂个屁啊，过家家似的。”陈妈在侧沙发坐下，叉着陈楠切好的西瓜往嘴里塞，嚼两口吐槽。

陈楠竖起耳朵来，呢喃问道，“一个个？还有谁早恋了？”

“吃你的饭！一个妹子家家，一天天哪这么八婆！”陈妈冷眼瞪着陈楠，长叹一口气，“哎，刚回来路上，那乘风酒店外头还叫救护车呢，在那上个班人都要吓死了。”

陈鸣心头一惊，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啊？救护车来了？”陈楠高声道。

“那房间里哭的撕心裂肺的，上气不接下气，外头人都听见了，吵得隔壁烦躁，找酒店投诉，前台敲门没人应又怕出事，领班开门一看人哭昏了，岔气了，搁地上抽搐呢，吓都吓死了。”陈妈摇头惋惜，“我从门口过，都凑热闹说这事，她们上B班的前台下班还搁路上跟我聊呢，挺帅一小帅哥昨天还好好的，今儿个就崩溃了。”

陈楠听的入神，咂嘴道：“啊，帅哥啊？那还挺造孽的。”

“你们现在小孩太闹腾，花样多，还搞什么网恋是吧？大老远从苏城跑过来奔…奔现？是这么说么？见一面闹分手还挺吓人的。”

苏城？

姐弟俩同时一惊，陈鸣心底越发难受，胃里翻江倒海，刚咽下食道的饭团“呕”的一声吐进垃圾桶里。

脸上充血，忐忑不安。

“不会是付一安吧？”陈楠心直口快。

陈妈不知道付一安在苏城的事，陈鸣告诉她的时候，也只说要跟付一安去苏城玩，两人有个伴，付一安成年了能订酒店，住得地方有保障。

陈妈摇摇头，撇嘴不悦：“别给我提他，烦得很！人家姓程，和他那心理变态能一样么？正儿八经的外地人，网恋。”

陈鸣浑身战栗，胃里密密麻麻地绞痛，大吐酸水，耳蜗嗡嗡作响。

眼前天旋地转，一片漆黑。

少年的剧烈反应把两人吓了一跳，连忙顺拍着少年的背。

陈鸣吐了个空，蜷缩在沙发浑身无力，胃阵阵痉挛抽痛，眼泪毫无征兆地往外溢，就连他自己都感知不到那想哭的情绪。

他真不是个人，这种节骨眼上还刺激付一安。

两人愣愣地盯着失魂的少年看，少年也不出声，眼泪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流。

“你真的是头脑不清醒，被灌**汤了，这个付一安真的是害人不浅，好好一个正常人被他带成这样。”陈妈恨铁不成钢地指责，“你看看你这副样子，像什么？”

只怪付一安。

还怪付一安。

凭什么怪付一安？！！

付一安明明很好很好很好。

陈鸣无力地坐直身子，冷眼看着愤愤的女人，有气无力地说：“你不要再说他了，我不会见他了。”

“我说什么了？啊！我说的是事实！没有他你会变成这样吗？我好好一个儿子，跟男人搞在一起！像样吗？！祖宗十八代的脸都让你丢光了！哪有这样的事，你还敢跑西郊去，我生你是让你卖屁股的吗？恶不恶心？要不要脸？”陈妈气到发指，熊熊怒火烧得空气干燥，声音尖锐犀利，唾沫横飞。

陈楠吓得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把我当什么？！！我卖什么了？”陈鸣被刺得两眼发红，愤愤不平，声音越吼越大，声嘶力竭，额头青筋暴起，“他一肚子坏水？事实我死缠烂打！我勾引他！我强迫他！我恶心！我不要脸！我心理变态行不行？！！问题在我身上！你怪他没有用！！！你们太虚伪了！之前一口一个一安一安，现在什么水都往他身上泼！有没有道理？你们讲不讲良心？到底要我怎么做你们才满意？！！这不行！那不行！你们要拿条链子把我当狗栓吗？！！”

陈妈气得呼吸紊乱，大喘气，陈楠迅速起身站在两人中间，“妈，别气别气，他说不会见真的不会见了，你相信他，他知道错了，别刺激他了。”

陈楠转头看向陈鸣，无奈地说：“你也差不多得了，忍忍就过去了，不要犯冲了，回房间去，真气出病来，有你后悔的。”

陈鸣看着面红耳赤，大动肝火的女人，强压怒意，捂着刀绞的胃站起身子，步伐紊乱地往楼上去。

陈楠拽着陈妈安抚，手迅速拉开小包摸出钥匙片，“别动气，别动气，他回房间了，我去把他锁上。”

陈妈坐在沙发上，气得头发冒热气，腾腾往上蹿，一杯冰水灌下也丝毫不起作用。

陈楠迅速把陈鸣锁上，脚步哒哒下楼，垂眸看着沙发上一脸阴沉的女人，缓缓坐下，余光瞟着打量。

“妈，你气他是个男人啊？”

陈妈呼吸沉重，没好气睨一眼少女。

陈楠弱弱道：“其实吧，我觉着他挺靠谱的，对陈鸣挺好的，也就他能治陈鸣，你要换别人还没这细心呢，还管不住陈鸣呢。”

“你说什么胡话？啊？你也有病是不是？”陈妈两眼一抹黑，嚷嚷道。

陈楠硬着头皮，小声嘟囔：“那你们说话是很过分啊…他人又不差，被你们这么一说跟死刑犯似的，本来在学校也是陈鸣三天两头骚扰他，他一开始都没搭理那小子，你们责任都推一个人身上是我都看不下去了，你更别说说这话刺激那个炸药包了……”

陈妈表情怪异，崎岖不平，“你懂个屁！别在这给我添堵！胳膊肘往外拐！”

“我懂个屁…说句实话也不行……”陈楠端起饭盒喃喃着起身往餐厅走。

临川第一人民医院

脚步急促的女人探头探脑地往病房走，瞥见那抹熟悉的身影无奈又气愤。

付琴走进病房看着少年。

双目通红，眼皮红肿，立体的五官哭得惨兮兮，侧躺在床上失魂落魄，只剩躯壳。

“付一安！你真的是失恋一次要进一次医院啊！”付琴咬牙切齿。

随即女人抬眸扫一眼一旁等待的领班，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说，“麻烦了，我看着他。”

领班点点头，两人简单聊了几句，领班就离开了病房。

女人抽着凳子坐下，气得手发抖，“你跟你爸真的是半斤八两，还瞒我！我还以为你在苏城呢！没声没气就跑回来了！他心真大啊，知道你不老实还敢把你放回来！”

付一安双目失神，女人说话也不入耳，完完全全陷在低迷的情绪里一时半会出不来。

“你说话啊！哑巴了？”

付一安没有半点反应，女人盯着那灵魂出窍，神情恍惚的少年长长叹息，无可奈何。

“算了，你好好休息休息吧，你这样子明天也别想回苏城了，待这缓一天。”

分手了。

真的分手了。

彻底分手了。

到此为止，再也不见。

付一安深深地闭上眼睛，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