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俗归 第148章 通宵

付一安在阳台站到11点，才推开房门往客厅去，付琴还在看月考试卷。

眼见少年出来，付琴停下阅卷，掀起眼皮盯着已经冷静下来的少年。

“你去吗？”

付一安惆怅道：“如果我要待临川，开学后是不是要两地跑？”

“高三没时间给你两地跑，倒床之后不出三个月，你提前一个月去苏城待着。”付琴叹息，“这个节骨眼上，也没办法，天命。”

付一安一想到一个人回去，心里就发慌，那儿陌生又熟悉。

他要面对苍老又病痛缠身的阿爹，他对阿爹的记忆深刻，没上学的时候陪他玩，天天逗他开心，好吃的好玩的都买给他，上幼儿园都是阿爹接送的。

他要面对和阿爹生活了十年的“一家三口”，他们相处了十年，对“一家三口”来说他是个十年没有承欢膝下，有条血缘纽带就能回去争家产的人。

他要面对他那感情复杂的爸，付一安对他做不到一直爱也做不到一直恨。说没半点感情也是假的，毕竟他小时候跟他最亲，衣服裤子鞋子穿的都是他买的。说不恨也不可能，原则问题他犯了，十年他也缺失了。

还要面对那群十年没见，不知道该怎么相处的朋友，也不知道人家还记不记得他。

付一安眉头紧锁，迷茫道：“去吧，去送送阿爹。”

“好，考完就去吧。”付琴看着少年，眸光复杂，缓缓道，“你现在要跟你爸联系么？你们应该很有话题聊，不提前联系联系回去直接见面也尴尬……”

付一安倒吸一口凉气，嘴唇微颤，“我不知道，挺别扭的挺尴尬的……”

“呃…见见吧，总比你暑假去了再见好，我跟他联系，咱仨吃个饭？你要想跟他聊聊天说什么都可以，你要还有想问我俩的你都可以问。”

少年又开始隐隐头疼，但付琴说的也没错，现在见比去苏城见可能会好那么一点点。

“嗯。”付一安闷闷应声，“我洗澡去了。”

付琴点点头，起身拿着手机回房间，拨通了男人的电话。

少年五味杂陈，微热的水流浇不掉心中的郁闷。

付一安洗完澡回到房间，隔壁房间还隐隐传来听不清的声音。

他从枕头下摸出智能手机来，陈鸣发好多条信息了。

21：46

【一鸣惊人：我到家了，你衣服整理好了吗？】

【一鸣惊人：我都迫不及待要回乡下了，可以去房顶铺席子看星星了，盖个被子就行！！！】

22：17

【一鸣惊人：一安哥哥在干嘛？洗完澡了没？聊个五毛钱的天呀～】

【一鸣惊人：「可爱」】

【一鸣惊人：「乖巧」】

【一鸣惊人：「举爪爪」】

23：04

【一鸣惊人：在忙什么？都不看手机的吗？那我等等你好了，看见回我信息哦，我很想你的。】

23：49

【一鸣惊人：一安哥哥，你消失几个小时了，晚安电话还打不打？】

【语音聊天-未接通】

付一安眸子漆黑，神色不清。

【F：刚刚在洗澡，没看手机，现在打，你睡了没？】

【一鸣惊人：终于回我了！】

【一鸣惊人：「爆哭」】

语音电话拨了过来，付一安调低声音接通，放在耳边。

“哼，一安哥哥，你今天好忙，现在才理我～罚你唱歌哄我睡觉～”手机那头传来少年撒娇的声音。

付一安侧过头，小声地说：“你给我唱行不行？我今天有点累了，想早点休息。”

陈鸣躺在床上，一听少年沙哑疲惫的声音就知道不对劲，付一安有事。

“当然可以啦～一安哥哥等等我～”陈鸣起身趿拉拖鞋走到电脑桌前，打开电脑，点进他珍藏的动画片歌单。“一安哥哥要不要伴奏？”

“不用，听你声音很快能睡着。”

“行吧，我明天早上七点来接你哦～”

“好，谢谢阿鸣。”

陈鸣微微蹙眉，控制不住的担忧，他拿过耳机戴上，他也需要听听歌缓解一下。

电脑桌前的少年滑着鼠标加了几首歌到列表。

1.左手右手

2.不怕

3.别看我只是一只羊

4.忐忑的距离

5.碧波摇篮曲

6.开心往前飞

7.你从未离去

8.终会与你同行

陈鸣声音不大，轻轻跟着耳机里的声音跟唱，时不时哼两句。

付一安听到第4首就睡着了，陈鸣似乎是心情不太好，戴着耳机自顾自的唱，喉咙干就抿两口水歇会再唱。

唱动画片的歌一直以来都是他发泄情绪的方式，在KTV里边又唱又蹦唱热血的，晚上有时候心情不好也放一放稍微舒缓一点的听听。

十二点二十，隔壁房间才挂断电话。

付琴长叹一口气，拧开房门，喝了一大杯水，她望着那不透光的房门，眼眸泛着愧疚。

女人轻轻敲两下门，没有回应，她放慢动作拧开房门，借着门缝透进的光，看着熟睡的少年。

天气已经热起来，床上垫了凉席，没到盛夏，这会吹的小风扇，薄被子就盖了个肚子。

女人轻手轻脚地走到少年面前，俯身弯腰拽着被子一角往上提，耳朵里飘入轻轻的歌声，付琴定在原地一动不动，捏着被子的动作也僵滞。

没有伴奏，只是轻飘飘的人声，有点不清晰但却很熟悉。

付琴缓缓回神，把被子盖好，迟疑片刻伸手拿过枕头边锁屏的手机，听筒越贴近耳朵，声音越熟悉。

“年少轻狂过，也曾经彷徨失措，有你有我，在唱这首歌，无论患难或落魄，身旁是你不会寂寞……”

少年声音很轻很轻，像是温柔的呢喃安慰。

付琴瞳孔放大，唇齿干涩，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陈鸣大晚上不睡觉给一安唱歌？

“心中坚信那光明，携手走出泥泞，这一路你我共前行，凝望彼此的眼睛，坚守此刻约定，终会在此与你同行……”

付琴愣在原地，听完一整首歌，电话那边一阵窸窣。

付琴听见拖鞋趿拉的脚步，听见淡淡的呼吸，听见掀开被子声音，听见小夜灯的开关声，听见发丝和枕头的摩擦声，听见那温柔的晚安和亲吻声……

女人心跳加速，怔怔盯着睡梦中的少年，大脑一瞬间空白，握着手机的手不自主地颤抖，心里翻江倒海。

小房间里安静无比，耳畔是两个少年平稳的呼吸声。

良久，付琴左手握着右手手腕固定，生怕手抖握不住手机。

女人把手机放回枕边，复杂的眸光落在少年颈间和锁骨，她吞咽口水，下巴微张，连吸气都变得困难。

大脑一片混沌，等反应过来时，手已经把黑绳从V领睡衣里轻轻拉出一点，动作细小只是一瞬，少年丝毫没有反应。

女人没摘眼镜，房间昏暗，仅靠着手机屏幕的暗光她将两枚戒指看得清清楚楚。

其中一枚和陈鸣手上那枚一模一样。

付琴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把门掩上，瘫坐在沙发上后呼吸才缓过来，她从茶几底摸出香烟，一根接着一根。

女人在脑海里搜索。

一安什么时候脖子上多根黑绳的？好像也就五月份才多的。

陈鸣什么时候戴的戒指？她揉着眉心在脑海寻找最早的记忆，她的记忆最早只能追溯到十二月。

也有半年了……

那些画，暑假付一安半死不活的模样。

还是说初中就谈了？

付琴简直不敢想。

女人在脑海里不断拼凑着细节，不知不觉天亮了。

少年房间打开，付一安望着沙发上疲倦的女人愣神，他迈开长腿，眉头紧锁，盯着烟蒂出神，怔怔问出口：“妈，你一夜没睡？他电话说什么了？”

付琴身体一抖，猛地回神，掀起满是血丝的眼眸，干涩道：“起了？你爸没说什么，我睡不着坐会。”

“哦，没说什么。”付一安疑惑地呢喃，迟疑片刻还是说出了口，“我等下去乡下了，你要不睡一觉，出去走走散散心？临川很多公园都还挺不错的……”

付琴视线不自觉地落在衣领之下又飘忽地移开，“乡下住宿方便吗？夏天蚊虫多。”

付一安点点头，回道：“挺方便的，外婆说挂蚊帐了，还有花露水。”

付琴轻描淡写地问：“天气热了，挤一床睡得着吗？”

付一安打了个哈欠，缓缓道：“活挺多的，种玉米，摘杨梅，除草，施肥，活干完就去钓龙虾钓鱼，逗小孩玩。挺充实的，挤挤也还好，躺床上聊会天就睡着了。”

“嗯。”付琴眸光凝聚，欲言又止。

“我洗漱去了。”付一安迈开步子，七八分钟才从浴室出来，回到房间换了件纯蓝的T恤。

付琴已经蒸好饺子，冲了两杯热牛奶。

少年抽开椅子坐下，刚喝两口牛奶，他就听见付琴说：“你身份证放我这来，谈恋爱以后不要在外边过夜了，周末七点半就回家，我以后都会回来的。”

“好。”付一安闷闷应声，“等下拿给你。”

付琴直勾勾盯着少年看，“你想长远一点，不能长远能早点断了就断了吧，及时止损。你失恋太极端，你不要以后在外边寻死觅活的，不放我眼皮子底下，你死外边我都不知道，我可不想你出去念个大学工作一阵子，太久没见你，再见盖白布了。”

“……”付一安心头一颤，他妈说话也太犀利了。

少年唇角抽搐，干涩道：“失恋也不至于玩命，我肯定不会的。”

“你已经玩过一次了，你的话在我这没有用。”付琴眸光冷厉，一脸严肃。

……

付一安夹着蒸饺送进嘴里咬下一口，镇定道：“天塌了都不会干傻事的，那会确实受打击了，脑子不清醒。现在真的不会了，我的命不是我一个人的，死不起，等死也挺折磨人的，不敢了。”

女人打量着少年认真的神色，仿佛也被喂了颗定心丸。

“等回来我再跟他聊聊。”付琴视线落在少年脖间的黑绳上，缓缓道，“我还挺欣赏他的，上进又活泼。”

付一安垂眸嚼着蒸饺，听到前半句他还以为他妈在说程渝，听到后半句，全身血液逆流，背脊骨直发凉，汗毛肉眼可见地竖起，咀嚼的动作戛然而止，夹着蒸饺的手抖得厉害，咬了一口的饺子“吧嗒”掉在桌上，肉馅从饺皮滚出，玉米粒摔出几厘米。

付琴的话震惊得少年头都不敢抬起来直视女人的双眸。

太早了，跟他预想中摊牌早太多。

他妈怎么知道是陈鸣的？

付琴盯着少年这反应，抿唇叹息道：“夹起来吃掉，不要浪费。”

少年一时间难以反应，大脑断线。

餐桌上陷入沉寂，付一安缓上五分钟才抬眸，付琴吃完早餐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眸光淡然，平静如水。

少年拿起牛奶大喝几口，声带紧涩，不可置信地问：“妈，你能接受？”

女人冷冷道：“不能接受，我怕你去死。”

好直白……

“你爸搞美术，我学文学，不是不懂，思想没那么封闭……”付琴眸光暗闪，沙哑道，“要是逼你也不一定会往好方向发展，两个人是健康积极的关系我不会插手管太多。我欠你的太多也补不完，你的人生你自己决定，不走歪路我不会干涉。”

付一安夹起掉在餐桌上的半截饺子塞进嘴角，喉咙干哑，吞咽困难，“谢谢妈……”

“以前我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你给我把心提溜起来，把握分寸，不要越界了。一切以学习为主，不要让成绩下滑，考大学是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你不要影响他学习，我也不想让他影响你学习，在学校我会盯着你俩的！”

“嗯，不会影响学习。”少年闷闷回道。

付琴又道：“我找个机会跟他聊聊。”

付一安抬眸，直接地说：“妈，不要找他聊，就当不知道可不可以？他有压力，该聊的我俩都聊过了，聊挺深的。”

付琴微微一愣，“都聊过了？”

“嗯，你不用操心，我俩的事，我们心里都有数。”付一安微微颔首，淡淡回道。

付琴抿唇，犹豫着问出口：“你们以前就好上了？你那会失恋挺严重的……”

付一安一滞，微微摇头：“没有，那会只是朋友而已。”

“那他以前谈的是女生吧？”付琴追问道。

“那个不算，他不懂事，过家家似的。”付一安夹着蒸饺送进嘴里，口齿不清，“我俩聊透了，妈，你不用操心。”

付琴一想到那千来张画就直发麻，“怎么可能不操心？我就你一个儿子，其他的不了解，你倔我还是知道的。”

“妈，就像你以前说的，一直恨一个人很难，一直爱一个人也很难，我和他不是脑袋空空，远的近的都想过了，有同样的目标在努力，但有些事情想太远也没有用的，顺其自然。”

付琴看着面前的少年，喃喃低语：“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成熟……”

付一安缄默不语，端起牛奶一饮而尽。

少年把碗里的饺子吃完，把碗放到厨房水池洗干净，回到房间把作业和试卷整理好塞进书包里。

六点五十五，裤兜震动。

【一鸣惊人：下楼！】

付一安摸出手机，敲打屏幕。

【F：马上。】

少年单肩背着书包，提溜袋子拧开房门，客厅没有女人的踪影，房门紧闭。

付一安轻敲隔壁房门，淡淡道：“妈，我走了。”

“嗯。”房间里传来疲倦不堪的回应。

少年快速下楼，视野里出现陈鸣的身影，他也穿的淡蓝色短袖。

陈鸣听见脚步声回头，嘴角咧开：“现在这么默契了？”

付一安长腿跨上后座，接过递过来的头盔戴上，跟着笑：“心有灵犀。”

“你穿条破洞裤就和我一模一样了。”陈鸣余光睨着那黑色的直筒裤打趣。

“不爱穿破洞。”

“多好看，多时尚啊！你穿肯定好看！”

付一安轻拍着少年的肩，小声催促：“赶紧走，等太阳大了很晒。”

“我说真的。”

“好，回头试试。”付一安从后视镜里看着陈鸣，“到了跟你说点事。”

陈鸣斜睨一眼后视镜，两人对视，陈鸣喃喃道：“什么事？”

“家事。”

“我知道你昨天不开心。”

“我知道你知道我不开心。”

“绕口令似的。”

“阿鸣，加速。”电动车驶出小区，付一安的左手拥着少年小腹。

陈鸣垂眸瞟一眼少年白皙的小臂，手腕上那串琥珀珠清澈透亮，戴着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