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大寒 第3章 拒绝

或许是他看得有点久，孟行有些腼腆地笑起来：“怎么了？上车啊。”

赵远乔决定还是要把话说清楚。他斟酌一下，尽量温和地开口道：“孟行，我很高兴在海城再次遇到你，也很感谢你的热情，但是，你既然有我的电话号码，又在弥勒叔手下做事，应该知道一些情况，我从慕尼斯城来到这里，为的就是不和宋家再有更多的联系。抱歉，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照顾好自己，你不必太过担心。”

孟行望着他，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消失了。

“我想，我们还是尽量少联系得好。”赵远乔还是坚持着把话讲完，“这也是为了你好。”

这番话说得确实是真情实意。虽然刘弥在宋家地位特殊，自成一派，但宋时景毕竟是正儿八经的继承人，放在古代叫一声长公子也不为过，他那样阴郁暴戾，未来发现自己和孟行过从甚密，不知道会发什么疯。

毕竟过去这样的疯也不止发过一两回了。

他如今离开宋家，自谋生路，宋时景也有了新的伴侣，但他那样的人，自私、霸道、多疑，自己最好是彻底消失，压根不要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但是孟行不可以，他还要在利泰下面的企业里讨生活。

“为了我好。”孟行像是没有反应过来，轻声地重复着。

“……抱歉。”

赵远乔最后说了一句，果断地转身离开。他思虑再三，下来就是为了和孟行当面说清楚。当初那个瘦弱不堪的少年能长成如今俊郎的模样，他心里十分高兴，但是再高兴，他也不愿意重新被卷入宋家的是非之中。

“我如今已经和宋家没有什么关系了。”微弱的话语声在身后响起，带着莫名的乞求意味，小心翼翼，“远乔哥哥，去机场接你，来这里找你吃饭，都是我自己的想法，和弥勒叔，和宋家都没有关系。”

口气异常的卑微，但是与之相反的是他的动作。孟行猛地推开车门追了上来，长腿一迈就抓住了赵远乔的手臂：“远乔哥哥你别走，你听我说。”

他今天穿了件灰色的卫衣，胸前一张毛绒绒的猫脸同样挂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卷发胡乱在脑后扎了一个小啾啾：“远乔哥哥你别走，你等等我啊。”

赵远乔：“……”

面前的青年生得实在是太显眼，宽肩窄腰，走到面前时比本就修长的赵远乔还高出一头，两人这样在路边拉扯，已经有几个路过的女孩频频看过来，脸上还挂着古怪的笑意。赵远乔想将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拉开，可是刚刚靠过去就被一把抓住，青年贴了过来，高大的身躯投下一道阴影，将他整个人都裹在里面，脸上的表情却像是要哭了。

赵远乔：“……”

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忍耐似地说：“你先放开我。”

孟行吸吸鼻子，眼眶已经有些微微地发红了，他松开手，拇指不留痕迹地在赵远乔白皙的手腕上摩挲了一下。

赵远乔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小的动作，他快速地说：“或许是我刚刚讲的太直白，让你不开心，我道歉，但是……”

“我就是很想你。”

孟行突然这么说，令赵远乔准备好的话一下子卡住了，他愣了下：“什么？”

“我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很想你。”孟行靠近一步，低低地说，“这次听说你要来海城，我真的好开心，想着能再次见到你，专门和弥勒叔申请来接你。一开始你不记得我，还有点伤心。”他勉强地笑了笑，“不过没关系，你说的我都明白，如果你不想见我，或者说，我的出现会让你想起宋家，想到不愉快的事情，那么，我可以不来找你。”

“不过，如果你遇到什么事，需要人来帮忙的话，随时可以联系我。”那股蜜糖似的浓稠气息再次出现了，信息素的气味总是会在情绪波动时格外浓郁，“我走了，远乔哥哥。”

赵远乔一时无语。

孟行后退两步，努力对着他挤出一个笑容，挥挥手：“我走啦。”

赵远乔：“……嗯。”

他看着孟行走回到那辆墨绿色的小Q里面，发动了车子，离去时甚至还摇下车窗，再度冲他挥了挥手。

赵远乔不由也跟着挥挥手。

这样……就算是再见了吧。

赵远乔心里有些沉甸甸的。或许是自己刚才的话说的太重了？但是不说得足够清楚，怎么让他离开？

一瞬间，方才青年伤心的脸孔和许久之前那个瘦弱、苍白的少年重合了起来。

孟行……宋行行……

宋家老宅坐落在港城风水最好的半山之上，脚下踩着一片半月形的海湾，明善堂就坐落在海湾边上，是一座小小的学校。明善基金会资助的孩子都在这里念书，包括他，也包括解婧。刚来时他还担心所谓的慈善基金会不坏好意，毕竟故事会上有许多小孩被拐走以后挖心掏肝的恐怖故事。可是后来事实证明他多虑了，宋家的确是冲着行善积德去的，资助失怙贫弱的聪明孩子念书，是宋家几百年来的传统，只不过地方从江南移到港城罢了。

“你的心肝能卖多少钱？”那时解婧和现在一样，说话直接，毫不客气，“把你养大，让你干活，可比卖副心肝值钱多了。”

她说得没错，宋家明善堂只接纳那些会念书的孩子，许多长大毕业之后也去了宋家的企业工作，即使不考虑十年的约定，那些企业也是每年招聘季的大热门，门槛高、要求严、薪水丰厚。

“就像是古代养家丁一样。”赵远乔那时喃喃地说，听得解婧眉毛一扬，开口就骂，“不然怎样，人家愿意养你，也是看中你值得培养。要没有宋家掏钱，你能读几年书还不一定呢。现实点！”

是啊，人要现实一点。

可心里还是空落落的。明善堂中有宿舍，四人一间，住宿条件算得上优越，但他还是常常睡不着觉，有时就会趁宿管巡逻结束之后，从外墙翻出去，独自坐在海边的石头上发呆。

海是块揉皱的银缎子，月亮卡在云絮里，漏下些碎玻璃似的冷光。防波堤尽头有盏航标灯，每隔十二秒往他瞳仁里注射一针猩红。海风又潮又腥，卷着塑料袋掠过耳际，发出类似旧磁带卡壳的呜咽。远处灯塔开始旋转第三十圈时，他发觉左手正机械地抠着礁石上的藤壶，甲床渗出的血珠被月光漂成淡青色，像极了最后一次被父亲抱在怀中，小手捉住他衬衫第二颗纽扣上的釉彩。

孤魂野鬼似的人不止他一个。

不远处的山壁旁蹲着团黑糊糊的影子，赵远乔看见时立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顺手将抠下来的藤壶碎片丢过去：“谁！”

因为是偷偷溜出来，也不敢放声喊，在嗓子眼里压成一团，混在海风的呜啸里，比鬼哭还可怕，没吓到别人，倒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影子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发出簌簌的声音，是拨开杂草灌木跑开了。

后来便常常遇到。

从那个时候起，赵远乔就养成了一个怪癖，喜欢坐在夜里的海边石头上发呆，有时还会带了手电筒，偷偷看些小说或者是背背书，只因为他觉得这个时刻、这种情景，最放松，最惬意，他像是在这一片融融的黑暗中重新找到了自己，他仿佛天生不会畏惧黑暗，因为黑暗本就是生命的一部分，在那个蝉鸣闷热的夏日午后，他就有了这样的认知。

影子也时常过来。刚开始赵远乔以为那是鬼，或者是什么野生的动物，后来才发现是个比自己还小些的孩子，瘦得皮包骨头，只穿着背心的幼小身躯上青一块紫一块，偏偏一张脸毫发无伤，比纸还白，那双乌黝黝的眼睛看人时总是直勾勾的，丝毫不懂得躲闪。

一直到了傍晚，走到和解婧约好的饭店里，那双眼睛还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里这里。”解婧一边翻看菜单，一边数落他，“怎么魂不守舍的？”

赵远乔在师姐身边坐下，笑着看她。她的状态很不错，一头顺直的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利落的髻，小麦色的肌肤，翻着菜单的手臂纤细有力，可以看到很明显锻炼过的痕迹。

“看什么看！”解婧说，“怎么，许久没见，被我的美貌震惊了？”

“震惊了。”赵远乔真心实意。

解婧终于看他一眼，眼角有淡淡的纹路，但愈发显得成熟沉稳，她笑起来：“都说慕尼斯城是现实版寂静岭，鸟不拉屎荒无人烟的地方，怎么你在那儿待了几年，还变得油嘴滑舌了？”

她选了海城江边的一家西餐厅，风景优美，入夜时星光伴着点点灯光，格外幽静雅致，价格应该不菲。不过赵远乔没有和她客气，只是笑着说：“那都是因为见了你高兴。师姐，我饿了，你可要做好破费的准备。”

解婧：“吃吃吃，随便吃，一顿饭吃不穷我。”

许久未见，但是相伴成长的默契几乎是在见面的瞬间就重新萌发出来，赵远乔这才觉得自己是真的离开了，那些和宋家有关的岁月都离他远去，他再次变得轻快而自由。

两人低声谈笑，桌上的烛光摇曳，身边不时有人来来去去，这家店生意很好，几乎是满座。有新来的客人转了两圈找不到位置，又听闻要等候，忍不住开始发脾气。

“不是说好给我留了位置吗？！”一个尖细的声音。

服务员耐心解释：“抱歉，本店预留座位只保留一个小时，您一直没有来，电话也打不通，就先让别的客人坐了。”

“我预留的位置，不过就是晚来了一会，凭什么还要等，你们怎么做生意的！”那人发起火来，“让他们走人，把位置空出来。”

“得了得了，换个地方呗。”有人漫不经心在旁边劝。

“凭什么啊！我定的位置也敢抢吗！也不看看我是什么人！”

那人越说越生气，声音像是尖利的针，要把周围的安静怡然全部戳得破破烂烂，赵远乔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正巧那人也在四下张望，两人目光相对，那人突然安静了下来。

赵远乔：“……”

他叹口气：“师姐，可能我们要换个地方了。”

“嗯？”解婧不解，“为什么？”

“因为……”

他还没有解释，方才大喊大叫的人已经走到了两人的桌边，光影交错间勾勒出他巴掌大的精致脸孔，杏眼薄唇，天生是个娇滴滴的美人，涂着亮粉的美目上下看了一遍赵远乔，那人终于笑起来：“我还以为看错了，原来真的是你啊！”

目前主要还是以更新大长篇为主，这篇缘更。

等大长篇完结之后会加快更新节奏，不会太长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