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
“日本之行如何?”
“乏善可陈。”
日头正高,盛夏的海风吹过来,微咸的呼吸中夹着温柔清凉。
没再收到季忠义的消息,季书桥把手机放回包里,捧起脖子里挂着的相机继续往前走。
她从东京过来,计划停留一日。
日本来过很多次,很巧,都错过夏天。这一回,从季忠义手上讨来了四天假期,没怎么定行程,一个人随处走走,也没有遇上特别欣喜的时刻,甚至有一日在酒店睡到傍晚,一整天没有出门。
最后决定到镰仓来,看一场盛夏的烟火,回去继续搬砖。
路旁的紫阳花肆意生长,老式电车咔哒咔哒穿行在山海之间,有诉不尽的情怀。
她从电车上下来,踏入无尽夏。
电车驶过立着交通灯的道口,小时候看过的动画和眼前的场景融合,季书桥弯起嘴角,仿佛看见聚精会神看电视的儿时的自己。
念初一的时候,每天盼着准时放学,回家看上一集《灌篮高手》,大学时也重温过。此刻,熟悉的景象就在眼前,恰如久别重逢。
旁边有情侣请她帮忙拍几张照,季书桥欣然答应,帮别人定格了幸福的瞬间,对方热情地要替她留影,她微微摇摇头,踱着步继续往前去。
从镰仓高校駅顺着街道上坡走,偶尔遇到几个穿着校服走在街边的青涩少年,像14岁的柳乐优弥。
耳畔有游客的笑声,讲着要去鱼见亭吃沙丁鱼盖饭。
新鲜的沙丁鱼只要淋上一点酱油,就足够好吃而且没有一点腥味,口感爽脆。这可是在湘南一带才能吃到的限定新鲜食材!
她在脑海里想象了一番,抬腕看看表,下一次吧,下一次来再去尝尝。她要往长谷寺去,趁着紫阳花最后的花期,去看一看“莫奈的池塘”。
再往下散到由比滨站,得提前一小时去寻个好位置,等到晚上漫天花火,拼凑她的一整个夏天。
却在长谷寺徜徉忘了时间,匆匆往沙滩赶,跟信步的游客擦身过,来不及多欣赏旁人漂亮的簪发,素雅的浴衣。
季书桥拎着白球鞋踩上沙滩,刚刚走得有些快,这会儿胸口起伏,微微喘着气。
环视了一圈,坐在沙滩上的,是手牵手依在一起的情侣,笑闹的少男少女。
眼下,没有好位置了。
她掏出手机,想跟乐灵针诉说一下懊恼,下一秒,第一发烟火冲天而响,在晚空中迸发出绚烂的火花。
这一瞬,她在游人叠声的赞叹,情人的低语里,在穿着和服的男男女女中间瞧见了一个格格不入的男人。
简单的白色棉质T恤配上深色的短裤,男人支着腿坐在野餐垫上,额前细碎的短发被风吹着。漫天的烟火好像跟他无关,他微微仰着头,手上的易拉罐抵在唇间。
是于格!
是于格吗?
季书桥的心跟着烟花飞上了天,在半空中悬吊,落不下来。
或明或暗的火光里,她一直看着他。跟记忆里那张脸没有什么不同,沉默,不苟言笑。
很奇怪,她只见过他两次,已经把他忘记了好久。时隔几年,措不及防,他又撞进了她的眼里,现在和过去重叠了。
脚下细腻的沙已经被她踩得温热,又一朵烟花炸开,季书桥握了握拳,打开微信跟乐灵针说:“不虚此行。”
她一步一步走到于格跟前,裙角被海风吹起,薄纱从他的小腿上拂过,带起一阵触痒。
于格抬头看了站在跟前的她一眼,又撇过了头。
他不认识她。
他本来就不认识她。
季书桥轻声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他再次抬起头,重复之前的动作,又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请便。”
她说“谢谢”,没有得到“不客气”的回应。
一人占据野餐垫的一端,再无多话。
漫天的烟花,她状似认真欣赏,视线却无意瞟过他多次。
他也在这里。
世界这么大,她在这里跟他“重逢”了。
他端着易拉罐装的啤酒,间或浅浅尝一口,又从便利店的塑料袋子里拿出一罐递给她。
人没出声。
季书桥又说谢谢,还是没得到他的回应。
心下好笑,高冷怪。
与旁人的惊叹不同,这一方小天地里出奇的安静。
绚烂烟花尽数落她的眼,却没进心里去,心绪被牵扯,她跟他,她是怎么认识他的?
读书的时候她从来不是积极分子,不爱参加集体活动,更愿意窝在宿舍里看番。在社团里充个数还是舍友做了副主席拉着她攒人头完成业绩的需要。
大一上学期,有回搞活动,舍友痛经在医务室吊水,关照她跑一趟,把材料跟隔壁学校的人交接一下。
那天,她认识了周桐。
彼时她跟周桐客客气气说话,视线却越过他的肩膀落在栾树下的少年身上。
秋日里的栾树,叶子从深到浅泛出红黄绿的斑斓,于格就站在那里,穿着一身黑的运动衫,额前碎发被风吹动,她记住了少年英挺的眉眼。
没开口问,目送他们走远,胸中呼出一口气,转身上了楼。
她没觉得对那个少年动了心思,想来是他沉闷的身影衬在五彩里给她的眼球带来了异色的刺激,如一副版画,经过视觉的冲动,在丘脑内更换了神经元,投射到了大脑皮质。
让她短暂地记了一段时间。
那年第一场初雪来得比较早,晨起锻炼,散步至小秦淮河,青砖覆了白雪,落了叶的红杉笔直耸入云。他还是一身黑衣,站在杉林边缘,立身讲着电话。
她瞧见了周桐,还有同行的另一位朋友,友好地打了招呼,清晨清晰的话语声引他回了头。片刻地视线相交他又转回去,保持那样的姿势。
直到她离开他也没有挪过脚步。
后来他在她的记忆里就是清冷带着寒意的模样,清晰却又不真实。
这一场念念不忘直到春暖花开。
春节季忠义回来,说有同学要过来玩,她见到了乐灵针。一起出游她当尾巴的时候瞧见哥哥跟乐灵针之间暗戳戳的暧昧,胸口扯出一根线,那头系着于格。
她是行动派,开学回了学校,社团跟隔壁学校的联谊舍友照例邀请她,她破天荒地答应了。
她去得晚,仔细化了妆,明亮的包厢里人都来齐了,在连声的介绍打招呼里她没看见于格。
周桐过来跟她说话,她状似无意问了一句:“那个经常跟你一起,喜欢穿一身黑的男生呢?怎么没来?”
“于格?”周桐一瞬惊愕,随后温和地笑,“他回英国读书了。”
于格,原来他叫于格。
讲不出来的遗憾和惋惜,想来脸上的笑有些牵强:“怪不得没见着他。”
“你喜欢他?”
她听周桐直白地问,下意识摆手:“谈不上喜欢,只是有些好奇。”
“他回英国读书了。”周桐又重复,“他父亲没打算让他在这里。他也不是宜城人。”
她没再听,思绪繁杂,心落下去,带着些遗憾。
她跟他,连萍水相逢都算不上。
后来就忘了他,连浮上记忆水面的次数也不多。
她很忙,繁重的课业,工作了之后身上的担子也越来越重。
倒是跟周桐成了好友,只是,再也没在他跟前提过于格。
也忘了提。
却不想,年少时那一场悸动还有峰回路转的时候。
脚脖子上的刺痒把她的思绪拽回来。
季书桥从包里掏出驱蚊液,喷在肌肤上指腹轻轻揉搓。低眉瞧见于格也在挠小腿,她扬起笑,朝着他抬了抬下巴:“这个驱蚊液挺管用,你试试。”
“好。”他音量不高,没带情绪,右边小腿朝她这边伸了一点,季书桥低头看见了他腿上遒劲的肌肉。
他在盛夏的海边待了很久了?
肌肤不是细白的色,膝盖上方短裤遮盖到的地方跟小腿上有些色差。
她朝着他的小腿喷了两下,把驱蚊液收进包里,托着腮又对着绚烂的夜空。
心里想的却是要不要认他。
认了之后呢?
眼下,她好像只有奇异的异国相逢的感慨,除了惊叹缘分奇妙并没有生出多年前的那股潮湿意。
况且,他不认识她。
心下有了决断,后半程的烟花才落进她的心里。
散场的时候,彼此默契地坐着没动,视线落在黑暗的海面上,季书桥把手中的啤酒一点一点喝完。
喧嚣的夜晚安静下来,她从野餐垫上起了身,轻轻拍了拍身上沾的沙粒,拎起白球鞋,面对着于格站着:“谢谢你。谢谢你的啤酒。”
“不用谢。”海风把她的裙角吹到他的小腿上,于格抬头看她,“不用客气。”
“再见。”她跟他挥挥手,转身往回走,留下了海浪,留下了于格。
她往酒店的方向散步,海风扫走连日的湿闷。胸腔里漾着的暖气喷薄,被畅快盈满。
握着的手机响了两声。
乐灵针问她怎么就不虚此行了?烟花这么好看?怎么没有拍视频跟她分享。
她喉间溢出笑,朗朗的声在夏日的夜晚荡开。
雀跃的音调传递出去:“跟我的青春重逢了。”
月光晒下来,粉蓝的紫阳花在风中舞。
拐过街角,远处于格往这边走,他们相向而行。
她脚步停顿了半秒,继续拾步往前,周身被灼热裹挟,走向宿命。
昏黄的灯光下,她跟他相距半米。
季书桥仰头看着他英挺的眉眼:“好巧。”
“你好。”于格微微点头,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没再多话,亦没有离开。
他手上还提着袋子,季书桥瞧见里面的酒,指了指:“可以再请我喝一罐吗?”
他依旧微微点头,掏出来递给她。
冰凉的易拉罐罐身冒着水汽,他刚补的货?
她握在手里没有动,于格从她手中拿回来,食指扣着环拉开了罐口,再一次递给她。
气体被释放,嘶嘶嘶......
微小绵密的泡沫涌出,触动她最细微的神经末梢,所有感官都被调动起来。
她跟他坐在马路边,各自拿着一罐啤酒,都没有再说话,只余寂夜里的风。
一罐啤酒喝到一半,季书桥转头看他:“我住王子酒店,要不要一起?”
她晓得自己在说什么。
却吓到了身边的人。
于格明显愣住,错愕看她,没有出声。
鼻腔里轻轻的一声笑,她撩了撩被风吹乱的头发:“当我乱说。”
“好。”于格应声,他说好。
他率先起身,两个人并肩往回走,走到他刚刚买酒的便利店,于格侧过头喊她:“稍等。”
一前一后进去,他站在货架前,拿起一盒安全套:“这款可以吗?”
饿着码字,打倒多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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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