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兽玦 第4章 你愿意帮她解开执念吗？

陆文莲回到院子里的井边，打水将衣裳草草洗过晾好。躺在床上眯眼养神，正好同一个房间的其他人也回来了。大概是看陆文莲睡了，大家说话也没有顾忌，说到有个同期进来的人选择了离开。

离开黄山派的代价很大，是五百两银子，没进过黄山派的人都知道。进到黄山派之后，捉妖的各种训练让人疲累，几乎没有喘息的时间，一眼望不到头的捉妖业务。再加上有人打听到了，结束训练后，捉妖的事务只会更多。基于这些，刚进来就想走的人，不在少数，但是考虑到那五百两银子，都只是在暗地里讨论离开这件事。

所以这个敢走的人，非常有气魄。

其他人都去吃晚饭了，陆文莲起床翻找自己的盒子，零零总总算了几遍手中所有的银钱。进来黄山派已经半年，完成赏金文书分得的也只有二百五十两，日常开销用了五十两，剩余两百两左右。如果她此刻提出离开，她就要负债三百两……也就是说比进来的时候还要穷。进来的时候还想要开店做符师，现在出去可是连符师都做不了，甚至还要找一个门派做靠山以获得捉妖的赏金文书继续苟活。

回想一下过往的经历，总感觉现在去投靠其他门派也不是什么好路子，搞不好又是和黑灵族一样吞人的沼泽地。陆文莲泄气地躺在床上。

晚上魏谷枫回到房间里时，脸上带笑，看到床上躺着的陆文莲，笑意顷刻就散了。

陆文莲准备起身出去，还是打探一下那个同期的消息比较好。

魏谷枫把带来的饭菜放到桌上：“这是给你的。”

“谢谢，你吃吧。我想外出散步。”

魏谷枫坐在床边，她冷冷地说：“怎么，你又要像以前一样，拒绝别人到千里之外吗？”

陆文莲看着她的脸，心里想的是，是啊，你还是以前那个和别人说话都要顾忌对方感受的魏谷枫比较好，然后郑重地点头：“是的。过去感谢你的悉心照顾，不过——谷枫，你以后不用给我带吃的了。”

魏谷枫问她：“你为什么就不能稍微顾及别人的感受？就像今天，玉岚开开心心过来给你送好吃的，你就不能照顾她的感受，接过来吗？”

“不能。”陆文莲仍旧是一脸冷漠。她也曾有很多话和委屈的情绪，想要和这位信任过的朋友说，但是……现在已经不是能说的情境了。

魏谷枫突然冷笑：“退一万步讲，你以为玉岚就想要给你分享这么好的糕点吗？你过去见到她，总是无视她的热情，让她很委屈。我还帮你说好话，说你不是这样的人。今天玉岚是看到我的面子上才要给你一块糕点，她自己也不情愿的，她原本还要分享给其他的师兄师姐做人情——”

陆文莲侧过身来，正对着魏谷枫，走到她近前，在一桌长的距离处停住：“所以，我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我不需要她的糕点，她的糕点最好是留给更需要的人。还有，我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别人这么尊重我，还开始看我脸色了。如果她真的是被迫看在你的面子上给我糕点，在我第一次拒绝时，她就可以圆满地把手收回去啊。为什么没收？你自己想想吧。”

房间里没有燃烛，和门外的夜空一样，漆黑一片。陆文莲走出到门口，最后说了一句：“感谢你跟我说自己的想法，让我有机会为自己解释。”

魏谷枫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框外。

走出门，陆文莲垂头丧气了一段，重新振作起来，她要去药房探听消息。因为外出捉妖的缘故，大家总是需要到药房来。在药房中等待的时间，便是互通消息的机会。晚饭之后的药房，是最热闹的时候。

陆文莲去到药房中坐了一会，果不其然，来了几拨人，站在一起交头接耳，讨论那个要离开的人。这个人无门无派，凭自己本事进来，他这几个月下来，觉得这里实在太累，捉妖的事情一件接一件。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据说这是那个人离开的理由。因此，即使要交五百两再离开，他也觉得值。

打听完消息，陆文莲一个人去后山上吹风。她确实想要离开，这里没有让她留恋的东西。只是离开的代价太大了，她需要再忍耐一段时间。望着山脚下的零星灯火，模糊成小小的光圈，陆文莲叹一口气，她也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了。

还有，她的眼睛似乎出问题了，视野渐渐模糊，这段时间越发严重。今天晚上，魏谷枫说，陆文莲好几次都无视了黄玉岚。这是事实，至少在外人看起来是这样。每一次黄玉岚在人群中微微抬起手时，陆文莲都要好久才看清楚，等到她反应过来时，黄玉岚已经转身走了。一开始陆文莲也想要解释，不过没有合适的机会，在私底下见面时，陆文莲好几次抬手招呼黄玉岚，黄玉岚看到了转身就走。次数多了，误会也就深了。

要抽时间去看大夫，不能再拖延，否则不知道会再惹出什么麻烦来。

·

第二天是御剑飞行的课。夫子教导之后，各人可以自由练习。

天气很好，山下的桃花开了。空中到处都是从剑上摔落以及即将摔落的人。

上次，戚元青的御剑飞行术非常稳，陆文莲站在他身后感觉很好。因此，这御剑飞行术，她学得相当认真。可惜，似乎也没有什么天赋呢。

她本来就学得慢，每一个环节都耗费大量时间去学习，别人能上剑飞行一个小圈了，她才能做到唤剑。等到能上剑了，又怕从上面摔下来，总是小心翼翼，练了大半天都没有什么进展。

中午，大家都去吃午饭了，陆文莲从公厨啃个馒头就去半山腰的锁妖塔附近练习。这里没有人，比较安静和空旷。

好不容易站上剑身，她弯着腰，慢慢起飞，低空飞行。感觉还不错的样子，渐渐地速度起来，她越发兴奋，她可以飞了！慢慢站直身体，就像元青师兄那样。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似乎有个黑点停在半空中。越来越近，是个人！要避开，避开！心里这么想，可是剑身毫不听使唤，她直直朝对方扑过去：“让开，快点让开！”

对方“倏”一下，腾开了。

陆文莲撞在了一颗杉树下，更加不幸地掉在了一窝野蔷薇上。躺在野蔷薇上时，杉树抖了几下，如同扬灰一样，树皮洒在她脸上。

“闭眼！”似乎是姚嘉逸的声音。

陆文莲翻个身，再睁开眼睛，眼睛有点疼，使劲揉。

姚嘉逸已经过来，一把拉过她的手，不让她揉：“你没事吧。”

“没事。”陆文莲起身检查，好在她穿得多，野蔷薇的刺穿不透。她起身捡起自己的剑，想要再次御剑飞行。

姚嘉逸问：“刚摔成这样，你就不害怕吗？”

“不怕！”陆文莲此刻非常兴奋，自然地跳上剑身。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摔倒的时候，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她成功站在了剑身上，那么她已经会御剑飞行了。

果然，她站在剑身上时，姿态非常轻松，甚至可以自如控制剑身的速度和方向。

难得两人遇到，干脆比试一场，谁飞的更快。最后，陆文莲输了。往复几次，姚嘉逸累得不行，他不愿意。

下午的课还没有开始，两人坐在树荫下面啃馒头。陆文莲把自己手中的馒头分一半给姚嘉逸。

姚嘉逸伸手去接：“这么好？”

陆文莲撤回那半个馒头：“这是奖励你好好讲话的。”

姚嘉逸一把从她怀里把那半个馒头抢走：“那这本来就归我。”

阳光普照，周遭寂静，桃花片片，如同美玉一般。陆文莲看着不远处锁妖塔的塔尖，她问：“姚嘉逸，你为什么要破坏静安符？”

姚嘉逸笑了，转着手中的一小块馒头：“你怀疑是我做的？”

“不是吗？”陆文莲看着他，如同能看穿他一样。

姚嘉逸正准备开口狡辩，陆文莲说：“我问过元青师兄，那个女妖她杀过好几个人，还杀过几个五岁的幼童。她要被关在这里受罚，为她的罪。”

姚嘉逸撇开脸，望着地上的青草，眼睛发红，鼻子里哼一声：“受罚？那些人都该死！”

“那些幼童也该死吗？”陆文莲望着姚嘉逸的侧脸。他的脸从未如此严肃，肩膀紧缩，如同一个被世界抛弃的少年，而已。

姚嘉逸不说话。

陆文莲打破僵局：“虽然女妖是失智后才杀害幼童，但这也是她必须要承担的责任。如果你一意孤行，想要救她出来，也改变不了她会失智杀人的事。”

“我知道。”姚嘉逸仰头望天，“她就是心中怨恨太多，才会在杀了仇人之后还盘桓人间，被怨气反噬到失智。”

“一个人死前怨气太重，才会选择成为妖怪，以此来为自己报仇解怨，消解执念。能被怨气反噬到失智，说明她心中还有怨未了结，执念还在。你是懂捉妖的，妖怪被关在锁妖塔内还不愿意去地府的，会被打得魂飞魄散。如果她是你的家人，你就该明白，对于她来说，最好的是解开尘间事，自愿到地府领责后投胎。”陆文莲问他，“你愿意帮她解开执念吗？”

姚嘉逸这才转过头来，望着眼前人。她身上从容自信，不像之前站在人群中的那样畏缩和躲闪。

“你想怎么做？”

陆文莲眼神坚定地看着他：“你愿意帮她解开执念吗？”

恰到好处的咄咄逼人，反倒让人生出一股怪怪的信赖感。

·

晚饭之后，陆文莲先去找大夫瞧眼睛。可是大夫也说不出原因，只说可能是因为体质原因，无法适应这里的瘴气，也许时间长了，便会侵袭这眼睛。会不会失明还要再观察，但这样恍惚的情况可能会加剧。

大夫开了药，放在药房煎药，要到深夜才能喝到。

陆文莲索性御剑飞行，先去锁妖塔。戚元青已经在塔内大厅等候，两人下到最下面一层。

姚嘉逸很早就来等，听到脚步声，他转头过去，陆文莲来了，她身后跟着戚元青。

姚嘉逸的眉头皱起来：“他来做什么？”

走到姚嘉逸的面前，陆文莲解释：“元青师兄主管锁妖塔，塔内少了任何一个妖怪，他都要追责。因此，这次施法，由他在此监督作证。”

戚元青道：“听说师妹会解念咒，我过来长见识，师弟应当是不介意吧。”

姚嘉逸没吭声，勉强撇开脸。

“让你带的东西，带了吧。”陆文莲拿出空白的符纸和笔墨。

姚嘉逸从怀中掏出一块玉诀来，这玉诀的形状是一条龙的曲着身体，拢成一个开口的环：“这是我姚家的传家玉诀，原本给我姐姐保管，我姐姐又给了她儿子。她儿子——死后，给了我。”

解念咒不仅需要符纸，还需要妖怪生前的重要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