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兽玦 第3章 企图蒙混过关

姚嘉逸伸着脖子往栏杆里凑时，一只尖利的爪子伸过来，直往他脸上招呼。他却仿佛被妖怪慑住了心神，没有看到那肮脏的爪子，一动不动。

“小心！”陆文莲还没有想清楚，人已经踩着桌子跳过去，掏出腰间的匕首，往那爪子上甩去。

没想到姚嘉逸伸手将匕首的刀刃抓住，手掌中的血液迅速涌出，他的神识似乎终于归位，往后退了一步。那爪子刚刚伸出栅栏，便被铁链拽住，不得往外再伸展。那是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女妖，红色的指甲如同鲜血一般，头发披散沾着泥土，只有眼睛在幽幽的栏杆里游移，如同一汪死水，盛满了怨气和怒意。隐约能看见女妖破口大骂的脸，沾满了泥土。

陆文莲虚惊一场，不禁发脾气：“你不要命了？”

姚嘉逸将匕首扔在地上：“关你屁事，看到了吗？根本不用你出手。”他在衣摆撕下一块布，将伤口绑起来。

但靠他自己，无论如何，也很难打结。

陆文莲将地上的符咒捡起来，仔细贴在刚刚那个女妖的隔间上。姚嘉逸的伤口还是没有绑好，索性将布条随便塞进掌心了事。

陆文莲叹一口气，转身给他把布条拉出来，紧紧绑好。

“谢了。”半晌，姚嘉逸背对着她蹦出两个字。

陆文莲没理他，拿着符纸和笔墨去到上一层。

好不容易完成任务，天将大亮。整个锁妖塔内终于安静得能听到鸟鸣声。

陆文莲没有忘记临摹符咒的事。她搬了个凳子到锁妖塔的大厅中，凑近那符咒仔细观看再下笔。这等符咒虽然难画，但是只要多加练习，等到她内力成熟，也不是不能成功。

戚元青巡视完所有的楼层，非常满意，看着陆文莲笔下的图案，他问：“你很喜欢画符？”

陆文莲点点头：“喜欢，不过没什么天赋。”

“只要努力就可以超过大多数人，你画的不错。”戚元青毫不吝啬地赞美，“你没想过要成为符师么？”

陆文莲对师兄比较信任，便坦诚道：“我过去也想成为符师，不过我只专攻比较偏门的符咒，就算再劳累也难以养活自己。”

根据专攻方向，符师也分为很多不同的类别。比如说现在主流的符师就是根据雇主的意愿给妄语池传递赏金文书。那文书里的说辞是偏向于雇主的。

陆文莲则专攻与妖怪相关的符咒，但这些符咒大都没有什么用场，因为少有雇主需要，或者说找到这样的雇主本身不容易。

就算梦想是成为符师，首先也要想办法养活自己。只要一说到符师，陆文莲就可以滔滔不绝。她怕戚元青无聊，也怕对方发现自己离开的心思，便不再多说。

戚元青却鼓励她继续努力，在黄山派可以赚到很多钱，到那时候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陆文莲有点害羞，低着头往旁边看，却好似看到了什么。

她慢慢走过去，弯腰从角落的阴影里，摸出那一片小小的碎屑，那碎屑的一面是红色的，上面沾着黑墨，与大厅中符咒的纸质一样。而这碎屑的边缘非常齐整，明显是被刀锋割开的。

一般的符咒经过日久天长的风吹日晒，米糊不均匀的位置，容易出现破损，然后从符纸从破损的边缘翘起。即使这样，符咒的功效也不会有大的损伤。而大厅悬挂的符咒，明显是有人从正中用刀割开破损，破除符咒的功效之后，将剩余的部分作假成自然损耗。

元青师兄自然是没有必要这样做。那么，就只剩下刚来这里工作几天的——姚嘉逸。

陆文莲侧身看向大门背后站着的姚嘉逸，他整个人隐在大门后的阴影里，只有冰凌的眼光从发丝中透出来，另一只手藏在背后，手臂上的肌肉暗暗使力。

姚嘉逸破坏符咒的目的是什么？想要放出妖怪来，让黄山派大乱？要不要告诉戚元青师兄？

戚元青问：“师妹，有什么问题吗？”

陆文莲张开嘴，一时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尴尬笑了一下：“没什么，我刚好看到符纸的碎屑，想带回去珍藏。还有，师兄，我看嘉逸一个人做这些事好累，能不能再给他加一个人帮忙？”

啊！不该多管闲事的，居然还是多管闲事了！陆文莲很后悔，但她当时只想到了这一个办法。

戚元青的目光在陆文莲和姚嘉逸之间逡巡，笑着说：“今日便会再招人来。”

姚嘉逸的嘴角浮起不屑的笑容，牙齿轻轻扣紧，然后鞠一大躬：“谢谢师兄，谢谢——文莲师妹。”

陆文莲后退半步，她和姚嘉逸最好是不要再相见。

·

再次狭路相逢时，是在一次实练中，陆文莲所在的队伍和姚嘉逸所在的队伍相逢，目的地也比较近，所以在半山腰歇脚的时候，两队的队长在一起聊天。陆文莲则背着包裹坐在离他很远的地方。

此次出行，轮到陆文莲负责照护队伍的水囊。那水囊的木栓早已松动。为了避免漏水，陆文莲一直将水囊背在身上，歇着也不敢放开。还在木栓上缠了几道布巾。现在她是一点错也不敢犯，不然就会被人训一顿。

越是谨慎，就越是容易出错。陆文莲找到距离姚嘉逸较远的石块坐下。她踢开旁边的树枝，缓慢坐下去，石块突然翻倒，她直接摔了个人仰马翻。

陆文莲赶紧爬起来，将水囊竖直，木塞塞好，却还是流失了小半囊水。如果被发现肯定要被骂的。她环顾那两队人，都热闹地聊天，没有人注意到她。

只有姚嘉逸隔着人群，嘴角满是幸灾乐祸的笑容，背靠在一颗松针树下看热闹。

陆文莲昂起下巴，瞪大眼睛对他隔空警告：看什么看。

现在要想办法把这水囊装满。水囊翻了这事不稀奇，陆文莲曾经见过几次队友打翻水囊后去附近的山泉口接水。大家还称赞那山泉水很清甜。

陆文莲赶紧背上那水囊跑去山泉口，最好是在大家动身之前回来。

一路狂奔，找到了山泉口，接满了水，她又一路狂奔回来。好在这两队人相谈甚欢，姚嘉逸站在人群中大声讲着什么笑话，周围人津津有味地看着他。

还有几丈远的时候，陆文莲顺了一下气，让自己慢慢靠近人群，避免被人发现异常。

突然，黄玉岚从人群中站起来，很大声音，非常热情地喊：“文莲！”仿佛两人是十多年情谊深厚的好友。

所有的人突然看过来，陆文莲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是一根根钉子，往自己身上钉过来，她握着背包的手无力地垂下去。

她望着黄玉岚很久。黄玉岚的脸上是天真无邪的笑容，在太阳下就像是明媚的花朵，她似乎真的不知道自己那一声造成了什么后果。

后面的事情水到渠成了，队长林文俊发现水囊被打翻过，陆文莲还独自离群去取水，企图蒙混过关。

林文俊当场没有发作，但是等到晚上到了山脚下的时候，与隔壁的队伍分开后，他立刻就忍不住了，当着所有人的面发脾气：“你们有些人是不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我是不是说过了要坚守自己的职责？给你们分配的任务难吗？定好了的规矩，大家都能遵守，就只有少部分人不能遵守吗？自己犯错，还要影响到别人吗？有问题想想自己的原因，别总是弄得好像别人都对不起你。”

林文俊踢翻了路边的一个烂木桶，木桶在地上滚了一圈又一圈，刚好滚在了陆文莲的脚边。

鸦雀无声。但所有人都知道，林文俊说的是谁。

陆文莲高昂着头颅，她面无表情凝视着林文俊的脸。这样的人，不值得她低头。

·

终于回到自己床上，已经是三天之后。这一次捉妖过程顺利，但陆文莲感觉自己累得不行。浑身脏兮兮的，她也没有力气去洗漱了。倒头睡到晚上，房间里其他人回来之后，再把脏衣服换下来洗。

去到河边时，陆文莲遇到魏谷枫，她也是刚完成一次捉妖实训回来。因为外出捉妖很累，回来之后两人也累得碰不上面，好久不曾说话了。

魏谷枫问陆文莲最近怎样，陆文莲正准备抱怨自己有多辛苦。

“是玉岚啊，玉岚，快过来。”魏谷枫原本蹲着，对远处的黄玉岚起身招手。

黄玉岚仍旧是一身红裙，很是明艳，自信大方地走过来。

陆文莲要吐出去的话全部都咽下去，她问魏谷枫：“你怎么认识黄玉岚的？”

魏谷枫笑着说：“她常送吃的过来，上次她送的桂花糕可真好吃。”

这次，黄玉岚过来，一只手上挽着篮子，也是送吃的，给魏谷枫一个，又递给陆文莲一个：“这是我父亲搜罗的御厨，亲手做的松仁栗子糕，很好吃，你要不要尝尝？”

魏谷枫已经吃上了：“好吃，文莲，你快尝尝。”

陆文莲微笑：“谢谢，我吃过了。”

黄玉岚伸出来的手仍旧不动：“真的好吃，你试试看吧，没关系的。”

魏谷枫也说：“是啊，你看玉岚的手都要酸了，你就接着吧。”

魏谷枫和黄玉岚脸上都是开心的笑容，陆文莲脸色冷淡地拒绝：“谢谢，我对吃食不感兴趣。我看着糕点也没有多少，留一点给其他人更好。”

说完，陆文莲提起还没有洗完的衣裳，转身就走。黄玉岚似乎很尴尬，手仍旧横叉在半空，委屈地看着魏谷枫。

刚走出河边，过了拱门，陆文莲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姚嘉逸。那一头鸡窝，实在是太明显。他脸上满是讥笑，肚子里肯定没好话。

陆文莲绕过他往回走。姚嘉逸在后面跟着。

等到一个假山后面，姚嘉逸说：“你看，人家满心欢喜给你好吃的，你就该接着。你不识趣地拒绝了，周围的人当然觉得你难相处。”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就是想说我做人太失败才被人孤立。”陆文莲微笑，“好的，我已经知道，你可以滚了。”陆文莲一把推开姚嘉逸。

姚嘉逸突然掏出一个松仁栗子糕，塞进嘴里嚼起来：“你就是太犟，不愿意做表面功夫，才被别人压得死死的。”

陆文莲突然一转身，长出一口气后换上讥讽的笑容：“你以为做个表面功夫，这件事就完了吗？我要真接受她的糕点，难道要跟她做朋友？往后还不知道怎么死的。这种人我见得多了，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这种人见得很多，但只会挨打不会还手，是吧？”姚嘉逸吞下那口栗子糕，盯着陆文莲的脸。

陆文莲的伤疤被揭开，一时间所有气势都被破开。

姚嘉逸还笑：“你也就在我面前逞威风，之前被人训得颜面扫地，怎么不敢翻脸？你以为别人看不透你的懦弱？难道别人没有做错事？但是为什么姓林的不骂他们，偏偏抓到你犯错的时候骂个狗血淋头？”

陆文莲咬紧牙关，半天说不出话来，他说的很有道理。这几天，陆文莲气得胸闷，也是因为她一直在脑海中对自己说这些话：肯定，是因为自己哪里做错了，所以别人专挑自己欺负；一定，都是自己的原因，毕竟，这里的人表面多么的友善、和乐融融。

看陆文莲半天不说话，姚嘉逸突然有点慌，收起吊儿郎当的姿态，摸了一把嘴边的碎末：“喂，我只是要点醒你，别把别人想得太好，总觉得是自己的问题。生闷气要命的——”

陆文莲情绪平复下来，她说：“这世上，只敢捏软柿子的人，才是懦弱的。不敢承认错误改善自己的，是没本事做大事的。因为我善解人意，看我没有翻脸，就一直欺负我、不尊重我，有问题的难道不是这样想这样做的人吗？我为什么要反思自己？我为什么要指责自己？我没有错，错的是周围存在这样的人。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指责我。我如果真要和他们斗，那好，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好过。但是问题在于，我早就知道，斗赢了也没有意义，纯属浪费时间在不值得的人身上。另外，我建议，你别再嘲笑我，我感觉特别不受尊重，总想要打击报复呢。”

陆文莲转身准备走人，身后一阵掌声。姚嘉逸脸上是夸张的笑，感觉是在嘲笑：“厉——害——”

陆文莲眯眼看着这人的脸，捏紧拳头，他真的是很欠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