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乖不懂,为什么林芽一个编外人员对运动会的热情远远超过了她和周红这两个参与人员。
运动会当天,她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去早餐铺码齐了早餐章乖还睡眼惺忪呢,就被她叫起来:“快吃快吃,品类多样,任君挑选。”
章乖目瞪口呆:“你发财了?还是想准备干完这一票就跑路?”
“怎么说话呢!我这都是对姐妹们的爱!”她说着又从购物袋里掏出两条巧克力:“运动前不能吃太饱,容易吐。你们挑着随便吃几口,吃不完的我存食堂。巧克力拿着,运动后要补充糖分。红儿,你两场比赛连着,到时候拿这个垫一垫 。”
周红接过巧克力,感激地看向她:“谢谢。”
“嗨,客气。”林芽一边回复她,一边在落地镜前比比划划地试衣服。
她手上拎着一条白色的丝绒短裙,打量了半天似乎不太满意,又从衣柜里取出一条丝质鹅黄的。
“你怎么了?穿这么正式。”章乖正往嘴里塞东西,百忙之中抽空问她。
“桉桉姐休假。我说我们这儿办运动会,好不容易把她哄来的。要不她能在家里睡一天。”
“可你又不参加。”章乖发现盲点。
林芽转过头怒目而视。
章乖顺着她的视线,低头拢了拢桌上的早餐,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得罪金主的好,于是非常识相地闭上了嘴,朝她乖巧地笑笑。
林芽满意地收回视线,最后整了整褶皱的衣角,欢心雀跃地出门了。
章乖摇着头感叹:“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去见心上人呢。”
周红听了笑而不语。
作为一个优秀的替补后勤人员,章乖早上的任务就是去器材室检查排球的准备情况,以及领取几个备用球。
“真是非常有参与感的一天呢。”
她推开器材室的门,大概是刚有人打扫过,没有想象中的灰尘满布,各类器材均有搬运过的痕迹。
章乖终于在角落里扒拉出几个半瘪不瘪的排球,拖出来放到一边打气。并抽空给自己的搬球搭子发短信,问他什么时候过来帮忙。
等待的间隙她在器材室转了转,发现推车之类的搬运工具都显示已借出,于是又提醒他要记得带袋子。
十五分钟后,杳无音讯,短信石沉大海。
章乖气笑了,给他打电话,对方显示已关机。
“呵”,她看了眼那六个摆成一列的、鼓鼓囊囊的打排球,“有时候一个人搬球也挺无助的。人的生命真的好脆弱,六个排球就能创死我。”
“你可以申请帮忙哦。”主神适时的出现,口气听上去像一个不还好意的奸商。
“不用了,谢谢。”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章乖深以为然,更何况还是奸商主动提出的。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携带的所有东西,很好,孑然一身,两袖清风。
章乖毅然决然地把外套脱了下来,展开铺到地上,蹲下将四个球裹了进去,打包系上封口。排球挨挨挤挤地凸在缺口处,显得十分勉强。她又扯下发带,穿过落在一旁的打气筒,将其绑在腰上,双手捧住剩下的两个球。
负重走出库门的瞬间,章乖觉得自己为体育事业付出了太多,迈出的每一步都带着溢于言表的沉重。
直到被北风糊了一脸,章乖才终于深刻地意识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有的人劳筋动骨,是因为真有主角命;而她,只能证明:自己在倒霉这件事上是一直可以的。
“我怎么每次都能以这种奇怪的方式遇见你?”
章乖的视线被两个排球挡得严严实实,听到有人说话还愣了一下。
她艰难地从缝隙中抬起头,却意外地见到了那个女孩。
有比不靠谱的合作搭档更让章乖崩溃的事吗?是有的。狼狈地出现在crush面前。
“人这一辈子真的可以不用那么长。”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默默地把头埋了下来,颤颤巍巍道:“哈哈。对吼,好巧。”
那女孩笑笑:“我来帮你吧。”她顺势接过坠在章乖手腕上的“布袋”。
反正也不可能更丢人了,章乖放弃挣扎:“谢谢。”
她活动了一下自己被勒红的手腕,扯下腰间临时备用的发带,拢了拢凌乱的头发,松松地绑了个马尾,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
“要搬去哪儿?”路上氛围过于沉闷,那女孩开口问。
“就在前面的排球场地。”
女孩点点头,陪着她往前走。
章乖侧身跟在她身后,抬起头安静地看她。也许是没睡好,女孩下眼圈有些乌青,看上去有些疲惫。她依旧穿着最普通干净的白色T-恤,不知名的皂角在她身上留下好闻的味道,混杂着阳光,让人觉得温暖。章乖慢慢走进阴影里,看着地上被光拉长的倒影,视线定格在她修长的脖颈,忽然觉得:她留长发应该会很漂亮。
“到了。”
身前的人停下脚步,章乖如梦初醒。
女孩解开她在衣服上打的死结,将它轻轻展开,又顺手拂去了上面沾的灰尘,慢慢把褶皱抚平。但递出去的时候还是皱皱巴巴的,她随口打趣:“这件衣服是惹到你了吗?”
章乖面红耳赤地低下头,一向口齿伶俐的人突然语塞了,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也没办法,说好来帮忙的人放鸽子了。”
女孩闻言笑了,章乖将头埋得更低:“我这是……物尽其用啊。”
“嗯,你很聪明。”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懊恼,女孩不再笑,转过头认真地看她,“换我肯定想不到。”
章乖觉得自己脸红了,下意识地想做点什么掩盖一下。于是她掏出口袋里的湿巾纸递给她。
女孩有点惊奇:“你怎么知道我需要这个?”
“就是觉得……”章乖愣了一下,她直觉不太对劲,顿了一会儿又接下去“你会需要它。”
那女孩坐在她身侧,慢条斯理地擦手。
章乖想起一个早该问,却被她一直遗忘的问题:“对了,你叫什么?”
“我叫……”
话还没说出口,从身后飞奔而来的林芽就树袋熊似的挂在她的身上,脱口而出的亲昵巧合地回答了章乖的疑问:“桉桉姐!”
于是,章乖在那一瞬间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她向她伸出手:“扬桉姐好,我是林芽的舍友,章乖。”
陈扬桉反手揽住林芽,帮她稳住身体,有些无奈:“慢点儿。”接着转过头略带歉意地望向章乖,点了点头,希望她不要介意。
章乖笑着摇摇头,表示司空见惯。
“红儿快上场了吧?在哪儿呢?”林芽将怀中的水递给章乖,“对了,你怎么还在这儿?不用准备上场?”
“他们找着专业替补了,我现在正式沦为后勤。”她说话间眯着眼睛在操场上找人,在起点处找到了周红,指给林芽:“那儿呢。”
似乎觉得有些惋惜,林芽略带安慰地看向章乖:“你练了好久……”
她本人倒是没什么情绪,淡定地拧开瓶盖开始喝水,觉得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及时止损。
话题没有继续,比赛已经开始了。
接力赛周红跑第四棒,因为组员整体水平高,前几棒就拉开了差距,几乎没怎么费力就得了第一。
意料之中的事章乖和林芽没有过多在意,她俩都比较担心之后无缝衔接的800米。
周红站在跑道上,望着远处的终点,心里莫名地有些抖。她的掌心开始出汗,黏黏糊糊的触感让她觉得十分烦躁。
周红闭上眼睛,开始平复心绪。
忽然间,她听到场边传来一阵声音:“红儿,加油,你可以!”那声音不算大,是正好能听见的程度,却不闹人。
她觉得那声音很近,睁开眼睛,看见林芽拉着章乖,站在场边,小幅度地冲她挥手。
周红在那一瞬间觉得满足,好像心里曾空缺的那块荒野正在被她们一点一点地植满绿意。
哨声吹响,赛事开始。
周红脑海中浮现出白清叙教的要领,速度均匀地跑完前750米。身侧的竞争者擦肩超过,她并未十分焦躁,她明白,她的挑战是那最后的50米。
感受到心脏开始急促跳动,训练出的肌肉记忆告诉她:要开始冲刺了。
她下意识地低头,想找寻训练场上记忆中的标记。却在跑道外缘意外地发现了一张被画下的小小笑脸,周红失笑,那一看就是白清叙的手笔。
直到冲过终点线,周红都还隐隐有种不真实感。她暂时性耳鸣了几秒,才听见铺天盖地的掌声尖叫。她有些腿软,控制不住地想席地坐下,却被人从身后轻轻架了起来:“都跟你说过了,跑完不能马上坐下。”
周红有一瞬间的失神,抬起头愣愣地看向他,她似乎想说什么,张开口却是不可抑制地咳嗽。
白清叙笑着轻拍她的后背:“别急,你是第一。”
周红摆摆手。
白清叙迷惑地看向她。
周红踮起脚慢慢凑近,伏在他耳边:“我是想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的气息离他很近,白清叙又闻到了那股好闻的薰衣草香。他微微别过脸,举起脖间的工作牌:“我申请了做安全保护人员。”
白清叙虚揽着周红朝看台走去。她还没坐下,就被一脸亢奋的林芽搂住手臂:“红儿你太牛了,第一啊!第一!”
周红显然还没缓过来,面色苍白地点了点头。
“先喝口水缓缓。”章乖拧开瓶盖递过来,顺手拍掉林芽黏在她身上的爪子:“你也稍微冷静点吧。”
林芽讪讪地收回手,开始施展茶艺:“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也是高兴嘛。红儿你看她~”
章乖:“吐了,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真的。”
周红放下水瓶,笑着看她俩。她直起身,展开双臂抱住她们,声音有些哽咽:“谢谢……”
章乖拍了拍她的肩:“客气,请吃饭就行。”
林芽:“论现实还得是你。”
两人嘻嘻哈哈地闹做一团,周红转过头,却发现白清叙正紧张地看着自己,似乎有话要说。
“怎么了?”
他朝她走去:“姐姐,我有话想告诉你。”
“我们还有事儿,先走了!”林芽是个人精,眼睛一转就察觉出不对劲,拉着章乖就跑了。
周红一头雾水,跟着白清叙上了医院天台。
“你想说什么呢?”她坐在小石凳上,脸红扑扑的,带着胜利的兴奋,抬眼看他的时候眼睛很亮。
“姐姐……”
有风掠过,穿过林间奏出“沙沙”的声响。白清叙的声音像是被林音掩盖了,但是周红却清清楚楚地听见了。
他说:“姐姐……我很喜欢你。”
清亮的嗓音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坚定。
他很喜欢她;他告诉她自己很喜欢她。仅此而已,仿佛那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简单到不需要回应。
周红呆在原地,瞪大眼睛。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怯生生地面对着新的领地。
白清叙看着她,突然有种冲动,想把她搂进怀里。
但他只是苦笑,笑自己没有立场。
“我并不是要求你回应我的感情,我只是想告诉你。”沉默的时间太长了,长得让人心慌。白清叙轻叹一口气“只是,你能不能答应,万一有恋爱的打算,把我放在考虑的优先级?”
“可是……我不明白,你究竟喜欢我什么呢?”周红思考了很久,久到白清叙以为她在找什么借口,好让拒绝显得不那么难堪。可她问“为什么”,听上去像是真的疑惑。
白清叙一向认为自己伶牙俐齿,很会说话,但他想了很久,脑中闪过无数溢美之词,但最终只是认真地看向她,一字一句:“姐姐,因为你是个很好、很好、很好的人。”
林芽和章乖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林芽的手机响了——是陈扬桉的短信:要出任务,先走了,别不开心。
应该是在解释1小时前的无故离席。
林芽盯着屏幕愣了一会儿,回复:好的,注意安全。随后熄灭屏幕,垂下头,神色黯淡。
“你会生气吗?”
“气什么呢?她抛下我忙工作吗?我爸妈在我小时候恨不得天天住在医院,我基本上就是个半弃养的状态,还真能跟他们断绝关系吗?凑合过呗。工作性质如此,有什么可怪的。”她从口袋里摸出两颗水果糖,拆开一颗自己吃,另外一颗递给章乖。
一款很老式的水果糖,像是幼时卖货郎背着背篓走街串巷会被小孩子争抢的东西。章乖拆开一颗扔进嘴里,没觉得有什么水果味,甜得有些腻人。
“陈扬桉也总觉得我生气。她小时候就这样,自己嘴笨不会说话,就偷摸塞给我两颗糖果。”林芽理了理风中飘动的裙摆,她人纤瘦,章乖无端觉得她像是一片落叶,会随时被风吹走。
“可她不知道,我不是生气,只是有些难过。我不懂她为什么突然间开始避开我,这个木头总也什么都不说。她单方面在我们之间划分出一条线,泾渭分明,自说自话地把我撇出她的生活。”她将手中揉皱的糖纸展开,低头苦笑:“真的撇得清吗?”
章乖默然,她们的羁绊太深了。感情刻进骨子里,剥皮抽筋都抹不干净。
夜晚宿舍很安静。林芽戴着耳机,在温习一篇医学笔记。章乖从睡梦中惊醒,摸了摸汗津津的额头,仍然心有余悸。她已经不止一次梦到这个场景,梦中自己似乎被埋在乱石里,正一点一点地感到窒息。眼前是一个触不可及的模糊身影,而自己似乎有什么没能做完,心里升腾起一片浓重的遗憾。
横竖是睡不着了,她披上衣服,准备去门外透透气。在开门的瞬间,她看到了坐在台阶上,同样苦恼的周红。
“今天是怎么了?集体不眠夜吗?”章乖不禁觉得好笑。
“我吵醒你了吗?”顾虑着林芽可能睡了,周红用气声问。
“没,做噩梦了,起来透口气。”
周红给章乖腾了位置,她挨着她坐下。
“你又为什么失眠?你一向睡得最早。”
“……白清叙……他喜欢我。”沉默了半晌,她开口道。
章乖震惊地瞪大双眼,却语出惊人:“你才知道?”
“……啊?你早就知道了吗?”
章乖在这一刻无比认同林芽的话,有时候一个人的清醒也挺无助的。于是她残忍地告知周红真相:“不是‘我’,是‘我们’——我和林芽。”
周红惭愧地低下头:“难怪,她叫我‘小呆’。”
“现在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吗?他跟你告白了?”
周红点头。
章乖撑着头,靠在自己膝盖上:“那你是怎么想的?你喜欢他吗?”
“我不知道”,周红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没喜欢过人。怎么样才能算是喜欢呢?他跟我告白我就要答应他吗?那么然后呢?我们就要恋爱吗?我们以后会结婚吗?要共同经营一个家庭吗?那如果不喜欢了呢?就要分开各自安好吗?我们会因为无休止的争吵不欢而散吗?会悔不当初吗?分开后又会满腹遗憾吗?”她满心疑问“我不懂喜欢人,也从没有人喜欢过我。小乖,我很害怕。”
那是这个时空的周红第一次叫她“小乖”,章乖忽然觉得两个时空奇异地重叠了,以至于自己有种在帮母亲解决情感问题的诡异感。
可是章乖自己也看不明白。她目睹了周红从小不被重视,对情感的回避胆怯;也见证了林芽和陈扬桉之间若即若离又纠缠不清的牵绊,就连她自己也体会过不合时宜的心动,她从前只觉得“心动不过是另一种程度上的心率不齐。只会扰乱自己的心绪,让人偏离正轨。”可事到如今,她再也无法轻飘飘地说出任何劝人接受或拒绝的话。
“别想了,顺其自然吧。”
虚无缥缈的事情,多想无益。
小剧场:
周红(惊恐地抱住自己):莫名其妙地被人告白,自己又无恋爱经验,该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林芽(嚣张抖腿):心上人是个木头,不仅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还总想着逃避,又不长嘴,该怎么让她长长记性?
章乖(白眼翻上天):笑死,初恋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总结:三个人愣是凑不出一个情感顺利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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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