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红觉得最近在医院遇见白清叙的频率多得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他似乎能抓到每一个自己空闲的时间点:晨练时操场的偶遇;食堂里不时地为自己占座;换班时送出的零食问候……就连章乖和林芽在人群中远远地看见他都不免向周红打趣:“嘿,那不是常来找你的那个弟弟嘛。”
奈何周红脑袋一根筋:“对哦,好巧,最近总能遇见他。”
章乖、林芽:“你丫就是个木头。”
最难熬的冬天过去了,今年的初春意外的有些热。
年轻人愈合能力快,加上白清叙“过于积极”的复健,不出一个月,拐杖就失去了它的价值。虽然离健步如飞还有一段距离,但他起码能做到正常行走了。
“刘队要求我什么时候归队?”白清叙坐在床沿上,随手从果篮里挑出一个苹果,扭头问陆森。
陆森跟他是一个院儿里长大的兄弟,后来又一块儿考了警校。得知白清叙出事的那会儿每天哭得昏天暗地,等知道他只是伤了腿,又贱嗖嗖地提着东西来落井下石了。
“你可消停点儿吧,腿还没好全呢,回去干嘛?丢人现眼。刘队嘱咐你好好休养,给批了半个月假。你小子算是因祸得福了,真羡慕你。”
白清叙没搭理他,起身换了件衣服,又到卫生间刮了胡子洗了把脸。
“草,你这什么打扮?白T、牛仔裤,还把一半衣服束在腰里,你小子上哪儿开屏啊?”
“你管得着吗?”白清叙拎着外套打算出门,临走时扫了眼陆森送的果篮,煞有介事地整了整外观,然后一整个提了出去。
“姐姐!”
被叫住的时候周红正和林芽往宿舍走,她转过头,看见白清叙站在阳光里,对她笑得开怀。
少年清俊挺拔,笔直的站在那儿,周红看着他,突然就想起了院子里的那株白杨。
他提着东西跑过来,看见一旁的林芽,打招呼道:“林芽姐。”
“对我们红儿喊姐姐,管我就连名带姓地叫姐,小白同志,你挺区别对待啊?”
听着她的揶揄,白清叙红着脸挠了挠头:“哪里,……林芽姐,我这是……这是尊敬您。”
周红对他俩的插科打诨习以为常,注意力偏转到他的穿着上:“这么早就穿上短袖了?你也真不怕冷。”
林芽“噗嗤”笑出声:“人小白的热情呼之欲出呢!”
白清叙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透了,他勉强从一团乱麻的思绪中理出头绪,献宝似的亮出果篮:“姐姐,给!朋友送的水果,我吃不完呢,拿来给你尝尝鲜!”
“你自己留着吃。”
“不要!我受伤的时候多亏姐姐照顾,我特意拿给你的。”
“不是,真不用,我其实也没照顾你什么。”
白清叙把果篮放到周红怀里,双手背在身后,一副耍无赖的模样:“我不管,你接了就是你的。”怕周红推辞,他转身就跑,又在转角处回过头,笑着冲她喊:“姐姐再见!记得吃啊!”
他一脸不值钱地往回走,路遇出来遛弯的陆森:“你清高,用我买的果篮哄人。”
“要不是这月住院费还没给报,哪儿用的上你。等我领了下月工资,就给姐姐买小蛋糕。”
陆森:“一个月没见,兄弟变成恋爱脑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另一旁,拎着果篮的周红陷入呆滞:“为了一个小面包记恩记得涌泉相报,这小伙子人还挺好。”
林芽恨铁不成钢:“红儿,实在不行咱就改个名吧,叫小呆。我真没见过反射弧这么长的。”
章乖在领导面前低头哈腰地装了半天孙子,终于被放了出来。回到宿舍的时候带着股行尸走肉的疲惫。
“回来了。”林芽正在阳台洗水果,听见动静开口询问。
“嗯。”章乖整个人扑进被子里,闷声回答。
“怎么了这是?”
“我觉得上班就是在出卖灵魂。”
“既然你灵魂已经不在了,那么□□也不用接受食物的滋润了吧。”林芽端着切好的水果,凑到她跟前。
章乖垂死病中惊坐起,立马支楞起来:“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周红在一旁看她们贫嘴,笑出了声。
“谁送的哈密瓜?好甜。”章乖边吃边问。
“就不能是我和红儿买的?”
“拉倒吧,就你俩这抠搜的样,哪里会舍得买这么贵的水果。”
“切。”见骗不过她,林芽泄气地摆了摆手,“小白同志送的。”
“欧~”章乖心领神会,和林芽交换了一个“我懂”的眼神。
“诶,光顾着跟你闲扯淡,差点儿忘记正事了。”章乖放下果盘,擦了擦手,从文件包里抽出一张报名表“我刚才交稿件的时候碰上医疗赞助商跟院长说话,说是为了响应号召,要办一场运动会,项目如下。”她抖了抖项目表,补充道:“奖金还是挺丰厚的,一等奖3000,二等奖2000,三等奖1000,安慰奖500。怎么样姐妹们,有兴趣吗?”
林芽是个体育废柴:“算了算了,有些钱就不该我赚。”
周红站在一旁,跃跃欲试的样子。
“诶,看不出来,你还会打排球!”林芽本着看热闹的缺德心态在报名表上找到了章乖的名字。
“院里人手不够,我是被拉上去充数的。谁能想到,做个破工作不仅要出卖灵魂,还得出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林芽没心没肺地在一旁幸灾乐祸。
周红思考了一会儿,俯下身,在4╳100米接力和800米长跑的项目栏上填了名字。
“不错,小周勇气可嘉!”章乖不吝夸赞。
周红不大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大概就跑步还有点优势了。”
章乖虽然是被临时拉去凑数的,但排球是团队赛,该有的团队训练她一次都翘不了。
大概是因为球技实在差,教练派她当替补,非必要不上场。
章乖拎着球走到角落,对着墙壁进行接扔。
训练效果显著,半天时间,她已经能从单方面被扣击荣升为跟墙壁打得有来有回了。章乖觉得自己进步巨大。
“集合!检验训练成果!”教练在一旁吹哨示意。
章乖颠了颠手里的球,满怀信心地走过去,当着他的面,双臂挨紧、绷直,微微屈肘,用力击打。
排球在空中完成了一个完美的抛物线,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出界、滚远了。
她在那一瞬间彻底明白了幼时老师用来忽悠她的“至理名言”:“困难像弹簧。只不过,你强它更强。”
教练看着她面如死灰,实在于心不忍,静默了两秒安慰道:“也不是完全没有效果,娃儿你力气还是蛮大的。”
章乖努力维持住了体面:“谢谢教练,那我先去捡球了。”
球状的东西只要没有东西拦着,就能自己滚到地老天荒。
章乖跑了半个操场,终于在一棵梧桐树下堵到了它。
排球撞到树干上,没有马上停下,继续往前滚了一段,撞到了一个人的脚边。
“完了。”章乖想。
那人似乎正倚着树小憩,感受到轻微的撞击,惺忪地醒了过来。她弯腰捡起地上的球,章乖透过树叶间隙,能隐隐捕捉到她的侧影,那女孩穿着训练服,衣角被很利落地扎进腰带里,光影勾勒出挺拔的背脊。
“对不起,我刚才在练球,没掌握好力度,球不小心飞过来,打扰你了。”章乖低头道歉。
“没关系。”
女孩转过头,撞进章乖眼里:是很英气的长相。凤眼、薄唇,齐耳短发,挺拔清瘦的身姿给人一种锋利的印象。
但章乖却觉得她莫名温柔。
她被她吵醒,笑着说没关系。拾起地上的球,拍干净上边的尘土,轻轻扔还给她,对她说:“下次小心。”
树荫、虫鸣、光影、少年,是一场太过俗套的相遇。可在那一瞬间,章乖清楚地听到自己心如鼓点。
“你怎么了?别是练球练傻了吧?”
距章乖红着脸回到宿舍,抱着球傻笑已经过了10分钟了。林芽一脸狐疑地看着她,忍不住开口问。
“没事。”章乖收敛起笑容,开始转移话题“小周呢?我记得她今天图书馆值完班了。”
“操场练着呢。”
“三分四十秒,她800米这么稳,还练什么?”
“她是短跑爆发型选手,800其实不太在行。”林芽叹了口气补充道:“我打探到内科有个姑娘模拟跑了三分半,估计红儿应该是有压力了,毕竟10秒可不太好追啊。”
想着周红上完一天课,又要去图书馆打工、抽空挤出时间完成她交代的法语任务,这会儿又在操场,章乖有些担心地皱起了眉:“她也太拼了。”说着,她拎着外套走了出去。
“去哪儿?”
“去操场看看她。”
早春的夜风还是有些凉,章乖穿着薄丝织外套走到操场,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冷。
她看见路灯下周红正在热身,大概是从图书馆直接赶来的,面色是奔跑过后的红润。她正想开口叫她,却看见远远跑过来的少年。
“姐姐!”
章乖不出意料地看见了白清叙。她觉得他的金毛属性要是有实体,尾巴应该能围着周红实现螺旋式飞升了。
“这小子,他真的超爱。”章乖受不了一点儿年轻人恋爱的酸臭味,自觉地站在看台上,没有前去打扰。
“好巧啊,又遇到了。”
“是啊,我吃完饭出来散步,远远的就看见姐姐了。”
周红一边调整计时器,一边笑着听他碎碎念。
“姐姐你要计时吗?我可以帮你。”
他的眼神过于热切,周红鬼使神差地把计时器递给他:“嗯,麻烦你了。”
白清叙站在终点,远远地冲她喊:“开始!”
在按下按钮的瞬间她就跑了出去。
周红一贯求稳,不会在开始的时候猛冲,与别人拉开差距。但同时她的体力不足以支撑她以原速跑完全程,基本上会在距离终点50米处卸力,达不到冲刺的状态。
白清叙在终点处接她:“3分41”
“不行,比昨天还慢。”周红弯腰喘气,努力平复自己,闻言皱了皱眉。
“你的目标是多少?”
“3分半以内。”
白清叙点了点头:“前750米控制在3分20秒以内,最后50米我帮你提速。还有,姐姐你跑步姿势和呼吸频率不太对,我等会儿帮你调整。”
他指导时的状态与平时大相庭径,令周红有一瞬间愣神。
“怎么了?”
“没事。”周红笑着摇摇头,“你好像个专业的健身教练。”
“我平时的训练强度可比健身教练多多了。”他不服气似的仰起头。
“果然本质上还是个臭屁小孩。”周红心想。
“姐姐你别不信呀!”见她不回话,愣头小子有点着急了。
周红不再笑,抬眼认真地看着他:“那麻烦你了,白教练。”
白清叙因为这个称呼脸红了,撇过头将自己掩藏在暗影里,庆幸天黑周红看不见自己的表情。
他将周红领到起跑线:“姐姐,你跟着我跑。”
“好。”
独自一人跑完全程和有人领着跑,最大的区别是前者预设了一个遥遥无期的终点,而后者的参照物触手可及。
“保持速度,注意呼吸。”白清叙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一阵一阵揉进风里,听上去有点遥远。
周红低着头,飘渺的声音传进耳朵里,让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路灯将他俩的影子拉的很长,她奔跑着,迈出的每一步都能够得上他。急促的心跳落回实地,她抬头就能看见他的背影。
“开始加速了。”白清叙转头对她说。
直到这一刻周红才直观地感受到两人的差距。他几乎是在瞬间就拉开了距离,风鼓动着他的外衣,展出一个高耸的弧度,看上去像一对震动的翅膀。
白清叙在终点停下等她,周红尽力加速跑过去,因为惯性没刹住车。
他伸手在她腰间拦了一下,周红轻轻搭在他的小臂上平复自己。
“还好吗?你缓一缓,跑完不能马上坐下。”
周红胡乱地点点头,风灌进鼻子里,让她觉得嗓子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她咳了两声,松开白清叙的手臂,哑声问他:“多少秒?”
“3分35.”他侧过身站直,替她挡了挡风。
“嗯,还差6秒。”
“没事,你先歇一会儿,我……”他说着转头环视了一下四周,捡起不远处的一块小石子,跑到距终点50米处画下了一个标记。
“姐姐,你前边速度没问题,最后50米我领着你跑。你记着这个速度,多练几次,看能不能形成肌肉记忆。”
“好。”周红点了点头,跟着他往记号处走。
剧烈运动过后她有些微微出汗,周红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的白T。
看台上的章乖两眼一黑。
周红穿着的是她上周统一领的队服,曾经被林芽吐槽:“丑得惊天动地。”
但是周红不甚在意。她奇奇怪怪的观念里觉得人和衣服会有一段磨合期,于是有时间就穿着这件丑衣服练习。
周红本想找个地方放置外套,却被白清叙接过搂进臂弯里。
“第一次跟不上很正常,一会儿我推着你跑,适应一下速度频率。”
他调好计时器,绕到她的身后。
队服一贯粗制滥造,布料轻薄得有些透光。
白清叙伸出手,却一时有些无错。他挣扎半晌,最后问:“姐姐……我能把手放在你背上吗?”
周红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她的体温隔着布料传递到他的掌心,随着呼吸起伏,竟让他觉得有些烫。白清叙撤回手,将袖子拉长,攥进手里,握成拳,轻轻贴在她的背上。晚风卷起她的头发,隔着衣料蹭在他的手腕上,带来一阵薰衣草香,撩的他有点心痒。
“还不开始吗?”周红转身问他。
白清叙慌乱地舔了舔嘴唇,答:“开始了。”
周红完全体验到了被带飞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只是在机械地摆动双手双脚,不留神间就到达了终点,以至于停下的时候还有些腿软。
“没事吧?当心,别感冒。”白清叙扶住她,给她披上外套。
周红握住他的手,拢起前额凌乱的碎发,摇着头笑着看他,眼睛很明亮。
“你很厉害。”
短短四个字,让白清叙从脸红到了耳廓。
章乖看见两人远远地朝看台走来,为了不打扰而转身离开。她倏忽间听到两人的对谈:
“我以为你会劝我‘尽力就好’。”
“你有你的道理,也有你的目标。而我的任务是尽力帮你做到最好。谁都没有权利对你轻飘飘地说一句‘尽力就好’。”
小剧场:
小白同志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于是决定给自己的冤种兄弟打电话。
陆森被铃声吵醒:“你最好有事。”
小白:“陆森!姐姐牵我的手了,还夸我‘厉害’。”
半夜被吵醒的单身狗兄弟:“白清叙,你是不是有病!!!”并把他拉进了黑名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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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