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乖在火车站接到了周红。释放情绪是件很累人的事情,章乖见到她的时候她的眼睛还很红肿,整个人看上去都是恹恹的。
她接过周红的背包,很轻地搂了她一下,并没问什么,只是拍着她肩:“都会过去的。”
两人回到宿舍的时候,林芽已经出门了。
周红颓丧地把自己砸在床上,把脸压进枕头里,传出闷闷的声音:“我原来只觉得她偏心……结果是我一厢情愿,她真的不爱我。”她的声音很低,像是压抑着委屈:“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我就要承受这些……”
“我不知道”,章乖看着床上微微隆起的“鼓包 ”,静默了一会儿说:“我小的时候跟着妈妈去庙里上香,在一个糊涂和尚那儿听到个说法。他说:天神创造人类,再把他们投放到人间,根据每个人的气运设置障碍。有的人少年意气却晚年孤苦;有的人惊才绝艳却坎坷一生;有的人满怀抱负却壮志难酬……众生皆苦,只是苦的方式不同。命运设置好的东西,一样都逃不过,早晚而已。但我不服气,我问他‘既然人生下来就已经盖棺定论,那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倒不如做棵树,做棵草,没那么多烦恼,乐得自在。’可是后来我明白了:蜉蝣朝生暮死,草木枯荣一季,我想成为的,所占也不过一亩三分地,所望见的也不过那一寸四四方方的天。虽说野火烧不尽,可来年春天,长出来的也早已不是原来那一批了。”章乖喝了口水,继续道:“那和尚的话原还有后半句:施主,人生在世非所有皆可得,明晰心中所想勇敢追求即可。而那些不可勉强的痛苦、随风飘散的执念、所有抓不住、留不下的人事物,都用来教人放下。”
不知道自己的话有没有起到宽慰作用,章乖轻叹一口气,起身走了出去,留给周红一室清静。
林芽还没进实验室就听见一阵争吵。
“我们的研究成果凭什么让给你!”
“劝你识相点,跟我犟能有什么好果子?”
“蒲韧姐,怎么了?”林芽戴上工作牌,见到一旁怒气冲冲的师姐,开口问道。
“他,简直无耻,想空手套白狼,把我们辛苦研究的成果据为己有。”蒲韧指着一旁的男人一脸愤恨。
何亮仗着自己的院长爹在医院横行霸道惯了,林芽轻易不想得罪他:“何师兄,不至于,有事好商量。我们辛苦研究的成果,你拿走也不合适,要不……我们在研究成员那一栏带上你的名,你看行吗?”
“林芽,你别在这儿跟我推三阻四,讨价还价,如果我一定要呢?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挣啊?”何亮油盐不进。
林芽的神色冷下来,发出一声冷笑。她凑到他耳边,贴着他说道:“何亮,别动不动就搬出何院长压人了。院长这么大年纪了,名声还得被你这么糟蹋。哦,对了,也别随随便便的拿“人事调动”压我,你爸是院长,我们家老林从医这么多年,在医院的话语权也不差。你拿这个项目也不过是为了给出国铺路,但是学长,你考虑清楚,自己的实力真能匹配吗?别的我也不懂,只是学术造假的后果你担不起吧。”林芽笑盈盈地直起身子,温声问他:“何师兄,我的建议你考虑一下。”
何亮目眦欲裂,咬牙切齿地指着她:“林芽,你给我等着。”他随手砸下桌面上的文件,骂骂咧咧地出了实验室。
蒲韧有些担忧地拉住林芽:“真的没事吗?”
“放心,色令内敛的草包罢了。”林芽轻轻地拍拍她。
实验进度到了晚期就还差一个结果,林芽在台前坐下,想着这几天又会是一场恶战了。
她拿起一旁的试管,正准备查验结果,忽然间肚子一阵刺痛。
“蒲韧姐!”她疼得握不住试管,紧急呼唤一旁的伙伴。
蒲韧见她面色苍白,满头冷汗,紧急安置完事务,半扶着她去了急诊室。
她们穿过医院长廊,电视机里在进行新闻播报:“X市R街一居民楼发生火灾,123消防队已出动,目前造成居民和消防员1死3伤,事故原因还有待查明……”
林芽心里一紧,在进入诊疗室前给陈扬桉发了一条短信。
救援结束,火已扑灭。
陈扬桉留在现场调查事故原因。她记录下现场物品和着火点情况,脑内复盘了一下刚才的救援,准备归队向刘队汇报。
“进。”刘保国正在审核文件,听到敲门声,让她进来。
“刘队。”
他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指指面前的椅子:“小陈啊,坐。”
“我们检测出了事故原因,煤气泄漏,遭遇明火发生的爆炸,爆炸源在厨房。”
“好,回去写份报告给我。”
“刘队......”陈扬桉犹豫开口。
“还有事吗?”
“关于救援情况,由于救援人员经验不足、疏忽,导致居民不必要损伤。我想,为了减少失误,应派出更有经验和实力的人员担任搜救事务。”
刘保国放下笔,正眼看她:“小陈,你今年多大?”
“23。”
刘保国点点头:“嗯,消防员最好的这几年都在这儿了。”
陈扬桉有些紧张,双手握拳:“报告!我申请参与前线救援。我的经验和实力不输任何一名队员,模拟实操成绩您也有目共睹,为什么宁可派没有经验的新人也不考虑我?刘队,我想知道原因。”
刘保国端起桌案上的茶杯,慢悠悠地喝了口水:“你的模拟救援成绩是多少?”
“和那些男队员不相上下。”
“那我为什么要用你呢?”
陈扬桉愣住。
“小吴是年轻,21岁,没经验。可是有沈青山带着,不会差。经过两年的训练,到你这个岁数,就是中流砥柱。你是个姑娘,再怎么提升体能达到跟他们一样的程度,能维持几年?更何况到了年纪你还要结婚生子,我们为什么要花时间精力在你身上?”
“我不会!”陈扬桉不接受这个说辞,急急打断他。
刘保国摆摆手:“你的承诺没有意义。这个行业女性本来就少,我知道你不甘心,但是你再不甘心也得认命,我们不需要这么多传奇。”
“刘队……”
“好了,别再说了。这么长时间你也辛苦,我给你批假,你回去好好想想。”刘保国重又低下头,忽略她。
陈扬桉离开办公室,抬头望了望低垂的天空,万里无云。耳边传来他们训练的声音,她揉了揉眼睛,觉得无比压抑。
她后知后觉地打开手机,看见林芽三小时前发的短信和林峰的几通未接来电。陈杨桉回复了林芽的短信,而后又将电话播了回去。
“林叔叔。”
“桉桉啊,我看到新闻,说你们队出任务去了,你怎么样啊?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
“那就好,那就好。桉桉,有空就回来吃个饭吧。叔叔阿姨都挺想你的,你一年都不回来几次,是不是我们老了,你跟我们都没话聊啦?”林峰的话带给她一阵暖意。
“没有的事。我休假了,这周就回来看你和阿姨。”
“诶,好!”林峰的语气欢快起来:“你回来林芽肯定也高兴,这丫头从小就黏你,你那会儿搬走了,她闹了好一阵脾气。现在大了,连话都少了,我上次看见她盯着手机傻笑,问她是不是搞对象了,这丫头死不承认,说是心上人。桉桉,你可帮我盯着点,这傻丫头缺根筋,别被人骗了……”林峰上了年纪,从不着调开始变得爱叨叨。
林母被他念叨烦了,清脆响亮地拍在他手上:“你还有完没完了?人桉桉刚下班,本来就累,还要听你这个糟老头子闲扯淡”,她提高音量,冲电话喊:“桉桉,你别理他,他退休了,现在闲的要命。逮着机会就烦你和闺女,你挂了吧,别耽误事。”
“没事儿阿姨。”
林峰撇着嘴,委委屈屈地揉手背:“我这不是关心她们……”
孙蓉瞪了回去。
觑着老婆的神色,林峰见好就收,果断挂了电话。
陈扬桉听着那头的热闹,直到电话挂断,嘴角还擒着笑意。她想起林峰最后的那句话,无奈地笑笑:“那个小机灵鬼,谁能骗的了她。”
不过林芽最终也没能跟完全程,她被诊断出急性胃痉挛,被导师勒令回家休养。
好在林芽没别的优点,就是心大。当即接受了这个结果,出了医院的门就屁颠屁颠地去堵陈扬桉了。
开什么玩笑,百年一遇诶,劳模休假。
林芽打车到陈扬桉家门口时,她还没有回家。
天空阴沉沉的,电闪雷鸣,忽然就下起了倾盆大雨。林芽被浇了个彻底,可怜兮兮地缩在门口,打开手机却发现没电了。
“唉,这不是林丫头吗?怎么在这儿坐着呢?还被淋成这样?”邻居大妈正买菜回来,看见林芽缩在那儿,惊奇的叫道。
林芽常来这儿,社牛属性点满,街里街坊的已经混熟了:“张妈,能借你手机打个电话吗?我问问桉桉姐什么时候回来。”
“呐,快打,上我家等着去吧,别感冒了。”
林芽接过手机,摆摆手“不了不了,谢谢张妈。我身上全是泥,等会儿把你家弄脏了。”她推拒着,开始拨打电话。
陈扬桉火急火燎地赶回来,看见林芽捧着一杯热茶坐在门外。她脸上还有水珠,就这么仰起脑袋,湿漉漉地看着她,像是一只在等待主人回家的小猫。
“快起来。”陈扬桉走上前,把她拉起来。
她快速打开房门,拧开房间的暖气,给她披上门口架子上的外衣:“暖气刚开,你先把湿衣服换下来。”
“阿嚏!”林芽适时地打了一个喷嚏,她扯开外套,露出里面的病号服衣领。
“怎么弄的?”陈扬桉皱着眉问她,手背擦过她的侧颈,感受到一阵冰凉。
“急性胃痉挛,这几天熬夜赶研究了。已经好了,我保证!”林芽黏黏糊糊地凑上去,用脸颊蹭她的手。
陈扬桉沉默地看着她,她垂下眼紧抿嘴唇的样子很凶,可是林芽一点都不怕。
她故意露出自己苍白色的脖颈——林芽手上的血管很细,凡是注射打针都扎在脖子里。她的侧颈有两个明显的针眼,还有一点没处理干净的血痕。
“我的手机没电了,你又不在家……我只能在外面等。”林芽拽拽她的袖子,声音很轻地说。
陈扬桉拧眉看她,心里很挣扎。
她终于转过身,利落地从抽屉里拿出一样东西,抛给林芽。
是个金属物件,摸上去带点寒意,象征着主人的冷脸。林芽将它握在手里,于是冰冷的金属染上温度——那是一枚备用钥匙。
林芽很轻地勾起嘴角,陈扬桉却面色极淡地看着她,几乎咬着牙:“去洗澡。”
林芽知道,这是她生气的前兆。
浴室传来流水的声音,陈扬桉拿起门外的洗衣篓,将林芽换下的湿衣服扔进洗衣机里。蓝色条纹住院服透过透明的屏障映入眼里,陈扬桉刚刚死死按下的烦躁情绪,又一次汹涌地泛滥起来。
水声停了,林芽穿上一旁准备好的睡衣,是她从小就穿习惯的布料,还沾染着独属于她的柑橘气息。
她湿着头发走出去,手里拎着一个笨重的吹风机:“桉桉姐,我不会用这个。”
明显是胡扯,这款型跟家里的一模一样。
但是林芽死鸭子嘴硬,陈扬桉只能默不作声地接过来,对她的胡诌装聋作哑。
林芽的头发很长,是很柔软的发质。
陈扬桉将风速调到最小,手指撩起头发慢慢贴近风口。她揉着林芽的发顶,像是揉一只小动物,可她看见镜子里那人得意的嘴角,又不免感慨道:“这就是只成了精的千年狐狸。”
林芽被头顶的暖风吹得摇摇欲睡,她正打算阖眼就听到陈扬桉的声音传来。听上去有点生气,但更多的是无奈:“林芽,你就是故意的。故意穿着病号服、淋雨、湿哒哒的坐在门口……你要是不想让自己受罪,会有100种方法。”
“反正都病了,不好好利用,我是不是有点亏?”她转过头,发丝从陈扬桉指尖划走,“钥匙已经给我了,你现在反悔也晚了!”
陈扬桉看着她得逞之后贼兮兮的笑:“你就气我吧。”
等到头发吹干,林芽心安理得地爬上了陈扬桉的床。她手里捧着温热的牛奶,看见陈扬桉进来,拍拍床沿,一副大爷的姿态:“小陈,快上来。”
“你自己睡,我进来拿被子。”
“不要,我冷。37℃是最能让我觉得舒适的体温,你陪我,不然我睡不着。当然,你可以反抗,我也可以不睡觉。咱俩就这么僵持着,看谁熬得过谁。”林芽把牛奶放下,一副要熬鹰的姿态。
“小祖宗……”
毫无悬念的对峙,对手是她,陈扬桉从来都输的一败涂地。
林芽没骗她,她的手脚确实冰凉。几乎是肌肉记忆,她抱住陈扬桉,手脚并用地缠了上去。
陈扬桉将她揣进怀里,时隔多年的雨夜里,林芽终于感受到她毫无间隙的体温和鼻尖充盈的柑橘香。
“陈扬桉”,林芽喊她的名字,喊得陈扬桉心头一颤。
“嗯?”
“我最后问你一次”,她凑近她,鼻尖相抵。陈扬桉感到一瞬间耳鸣,却又在那一刻听到自己过快的心跳,无比清晰。
林芽说:“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陈扬桉愣在原地,那一瞬间,林峰的话在耳边响起:
“桉桉,从今往后你安心住在这里,拿这儿当家。”
“桉桉你受累,多多照看她。”
“桉桉,我们有你这个女儿,是福气!”
“桉桉,芽芽长大了,有心上人了。你看好她,别让她被骗了……”
……
林峰的话像是梦魇,提醒她自己勾画的楚河汉界。
但是林芽枕在她肩头,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在那触手可及的地方,这样的诱惑太大。
“林叔叔,对不起,我爱她。我自私地想把她留在身边,我不会骗她,我甚至尝试过远离她。我想把所有好的都给她,如果有一天她想走,我会亲自送她离开……”陈扬桉在心中忏悔,“所以,可不可以给我一点机会,让我能够短暂地拥有她……”
于是,沉默的影子飞蛾扑火,拥抱了自己的太阳。
小剧场:
林芽:嘿嘿,上钩了。(兴奋搓手.jpg)
陈扬桉:对不起叔叔,我有罪。(跪地忏悔.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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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