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以为自己要站在一边伺候太妃用餐,但太妃却拉着她坐下了。
“以前听阿舟讲,你受伤时在他府里住过几日。怎么样,他府里的饭菜还合你胃口吗?”
她看着太妃和煦的笑脸,突然想起了妈妈,语气不自觉带上了些亲昵:“特别好吃!府里的厨师还会做北方菜,想吃什么有什么。”
“你喜欢吃北方菜?说起来哀家还没吃过正宗的南方菜,活到现在都没出过京城。”
她努力斟酌着:“南方菜口味偏清淡。不过也有的地方,菜做得特别辣,好多人吃不惯的。”
见太妃认真地看着她,听她讲话,郁泽清突然特别有表达欲,很想跟她多聊聊天。
“我去的地方也不多,除了吉城就是京城了。吉城的气候还不错,但也不是人人都能适应的。大刘您知道吧,王爷身边那个侍卫。”
太妃笑着点点头。
“他结婚了,您知道吗?”
太妃愣了一下:“哦?这个哀家确实还不知道。”
“五月底结的婚,在吉城,他父母去了。大刘的娘,特别喜欢吉城的气候,说很暖和、润润的,对皮肤好。但是大刘的爹就不喜欢,他觉得太湿润,好像还起疹子了。”
“然后伯父伯母俩人天天生气,一个想赶紧回京,一个却想多呆几天,给大刘愁得……”
太妃被逗得捂着嘴,漂亮的大眼睛笑得只剩条缝。
郁泽清发现太妃好像特别爱听这种家长里短的小故事,而且笑点还挺低的。于是她搜肠刮肚地找了些跟景陆舟相关的日常,绘声绘色地讲给她听,毕竟这对母子很少相见,太妃肯定很想知道她儿子的一些事情。
比如出去吃饭没带钱,大刘刚好被他派走办事了,结果老板娘想让他用美色抵饭钱;比如买新出的话本,就剩最后一本了,然后和一个也想要这个话本的小孩吵了半天架,老板非常鄙视他于是把话本卖给了小孩;再比如画了幅蛮好看的小鸟图,结果转头小鸟在用便便在上面也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给他气得……
总之这顿饭太妃没吃多少,净哈哈哈笑了。
饭后太妃拿出一个帆布包,说这是长公主昨天给她的。她看着这个包,想见见郁泽清,这才把她叫了过来。
郁泽清瞧了瞧这个包的款式和刺绣图案,看出这款应该是很早前就发售的。她突然想起在吉城时景陆舟说他在姑母这里见过她的包,说的大概就是这个吧。
于是两人就聊了聊这个包是怎么诞生的,郁泽清告诉她自己的生意是怎么一步步做到今天的,还告诉她包上的那个小标志是什么,把这个标志是怎么来的,怎么演化成现在这个图案的,一点点讲给她听。
聊了一下午,郁泽清要回小院的时候,太妃拉着她的手抚了抚她的脸。
“说实话,上回知道阿舟为了你请婚,哀家颇感意外。哀家今日见了你才知道阿舟为什么喜欢你。”
“阿舟这孩子啊,哀家为他真是费尽了心血,才保住他活到太子登基。本想着他去封地便去吧,能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可现在……”
“好孩子,哀家知道阿舟表面看着对许多事不甚在意,但实际上对喜欢的东西极偏执,宁愿毁掉也不给别人。”
她按住郁泽清的两肩,语重心长地小声叮嘱:“万一……万一阿舟有个三长两短,你可莫要死心眼地为他守着,别管他给你说了什么,你早早寻个好人家嫁了,知道么?”
郁泽清听了这话,心跳如擂鼓。今日突然不让她出府,太妃又对她说这些……
她摇了摇头,声音发着抖:“那您呢?”
太妃苦涩地笑了下:“皇帝好歹叫哀家一声母妃,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对哀家怎样。只是——怕是再不能见到你了。”
虽然明知道自己并不起决定性作用,但她现在突然好后悔那天撺掇景陆舟造反。她实在太害怕了,怕景陆舟失败,被狗皇帝囚禁,甚至……
郁泽清不知道景陆舟他们准备怎么行动、现在到哪一步了、现在在哪里。她也不敢问太妃,她一界小民,哪里能开口问这种事呢?
但就是这种什么也不知道的状态,让她的恐惧被无限放大。她回小院的路上愤恨地想,如果景陆舟死了,她才不会为他怎样!
她一定要吃好喝好,到了系统规定的时间马上走,绝不多待一刻!然后回家迅速谈恋爱结婚生娃,生活幸福美满,把这个人忘得干干净净!
明明是他先缠上来的,却让她为了他担心受怕。她就不该为这么个人动心!睡一睡、爽完了到时间走人就行了,干什么搞得这么不潇洒!
可她晚上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着前,又流着泪想:不管政变能不能成功,只要他能活下来,郁泽清怎样都可以,让她待在他身边一辈子也可以,哪怕他以后厌弃了她也可以,只要他平安无事。
第二天起床后,郁泽清觉得这不行,她老自己一个人瞎想,迟早要疯。她准备去太妃那里问问试试,哪怕只有一点点信息呢,总比她在屋里干着急强。
她出了院子,还没到太妃的住处呢,就看见守卫比昨天又多了。郁泽清小心地观察了一会儿,还是大着胆子去了。
果然被拦住,她好声好气地和兵爷商量着,希望他们可以帮忙通报。
终于进去了。
看见太妃神色有些憔悴,郁泽清心里咯噔一下,怕出了什么事。
但太妃看见她的时候却笑了,招手叫她过去。
“哎!哀家昨夜担心得是一宿没合眼啊……”她笑着拉着郁泽清的手:“好在老天保佑!成了!”
郁泽清愣了一下:“什么?”
太妃皱了皱眉头笑着看她:“你这孩子!还能是什么成了。”
郁泽清恍然大悟,瞪大了眼、半张着嘴缓神儿。
“是昨天的事儿。运章的手下们把避暑行宫围得一只虫子都出不来,阿舟进去逼他哥哥退位,拿到诏书后在行宫里的一干重臣们面前当场宣诏称帝。第一件事,就是在众人面前斩了丞相。”
“消息是运章派人在天刚亮的时候快马报来的,哀家也是才知道。昨日哀家真是担心极了,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郁泽清悄悄深呼吸,微笑着对太妃说:“这真是再好不过了,甚至没费一兵一卒。我原本还以为要打仗呢,搞得尸山血海的……”
太妃拍了拍她的手:“阿舟这孩子啊,心不狠,哀家还怕他优柔寡断的下不去手。不过也是巧了,刚好有这么个机会,要是在皇宫可就没这么顺利了。”
郁泽清胆颤地看着太妃,她想起景陆舟因为劫了她而把洪桑直接弄死的事,原来这在太妃眼里已经算是“心不狠”“优柔寡断”了。你们皇家的人都这么可怕的吗?……
不过景陆舟确实也没对无辜的人怎么样过,可能太妃是这个意思吧。政变之类的多少要死些士兵宫人,这些人有罪吗?只是职责所在罢了。
她不再纠结这些,管不了那么多。现在总算是雨过天晴,大家都能睡个好觉。景陆舟已经是皇帝了诶!好神奇。
诶?但是……既然太妃知道这件事,那她没去行宫……
“您来长公主府,也是计划好的吗?”
她点头:“不错,哀家身子并无不适,只是找个借口不去。皇帝去行宫避暑是个绝好的机会,哀家若在的话会影响他们行事。但皇宫里的御医都需伴驾去行宫,只有长公主府可疗养。”
“原本长公主也想在府里陪哀家,但哀家忖着,皇帝退位,若有长公主在旁做个见证,也能帮阿舟一把。”
“阿舟今天要回京,说是会先来这里,随后必定得忙上许多天,太多事须经他手处理。若是冷落了你,可千万别怪他。”
郁泽清赶紧摆摆手:“没事没事,他忙他的,我怎么着都成。”
这时有丫鬟来报,说景陆舟大概再有一个时辰就能赶到,让太妃可以准备准备。
太妃绽开笑颜,吩咐身边的人,要沐浴更衣等着新皇来拜见请安。
郁泽清也回去洗了澡换身新衣服。虽然只能短暂见一面,但是这么大的喜事,还是得有点仪式感。
挑了件浅绯色的团花纹雾罗罩衫,既凉快又庄重,颜色也讨喜。她擦干头发后破天荒地在头上盘了个髻,插了只从吉城带的、景陆舟送她的簪子。
找到一小罐没怎么用过的胭脂,她稍微蘸了一丢丢,点在唇上然后晕开。整个人看着好像精致了些,或许是她的错觉。
收拾好之后,她又去了太妃那里。宫女正在帮她梳妆,太妃见她来了之后,在梳妆台上看了看,拿起一只坠着流苏的金钗子,上面有一只镶着各色宝石的金祥鸟,口衔明珠振翅欲飞。
“孩子,过来。”
她乖乖上前。
太妃把金钗稳稳地插进她头上的髻:“这个金钗,贵妃以上的品级才能佩戴。”
她仔细端详了一下:“嗯,不错,很适合你。”
郁泽清微笑着谢恩。
宫女帮太妃梳妆完毕,她站起身拉着郁泽清:“走,咱们去等阿舟来。”
在正堂坐着,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有人跑来禀报:“太妃娘娘,皇上进府了!”
一听“皇上”两个字,郁泽清有种莫名的激动。她努力压下澎湃的情绪,装得四平八稳——实际手在轻微地颤着。
太妃站了起来,走到正堂门口,郁泽清跟在她身后。刚站定,就看到二道门那里有人影出现。
十来个带刀的侍卫鱼贯而入,景陆舟出现在他们后面。一身玄色衣袍显得他十分严肃,颇有帝王之姿。
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还在贴伪装的胡须,不得不清晨出发避人耳目回去。这才不到一个月就换了新天,人的命运真是奇妙。
哦!大刘也在!大刘瞧着还是老样子,大热天的看见他那熟悉的冰块脸,感觉凉快了不少哈哈哈。
再往旁边是驸马爷,倒是没瞧见长公主和白运章。
转眼间景陆舟就到门前了,周围的人全跪下,郁泽清见状,也赶紧跟风随大流地跪着。
只见他停下后深深地看了眼太妃,双手提起衣袍下摆,跪下后将下摆一展、铺在地面,低头抱拳郑重道:“儿子给母后请安。”双手伏地磕了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