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行的景陆舟却没发现,郁泽清在盯着他出神。他只顾着扭头让车夫搬箱子进来。
“上次同你说的料子,都拿来了。每样都是双数,你和阿锦分着裁衣裳吧。”
郁泽清赶紧起身请安道谢,又把阿锦叫了下来。
“不忙吧?去吃饭。李家那俩兄弟呢?”
她伸手示意车夫把箱子搬到楼梯旁:“他俩啊,在家呢。现在李叔一家在帮我们纺线织布。”
景陆舟笑道:“哟,郁掌柜好威风,李家都给你帮工了!”
郁泽清和阿锦简单收拾了一下,准备关门:“只是个过渡期,徐家现在正乌糟糟乱着,李叔暂时没找到别的去处,但也不想闲着,就帮我做些布出来。”
关门的时候,景陆舟说:“今天正是为了此事而来,稍后吃饭时和你细说。”
泰辉楼,三层包厢。
小二推荐了两样新菜品,景陆舟点完餐,便和她说起课税的事。
“你走后我立刻就送了书信去京,第二日也问了知府。”
他认真地和郁泽清说:“朝廷并无对棉布课税的意思,徐家的消息绝对有误。”
瞬间,她突然想起自己在王府,当时脑海中闪现过的、那种不对劲的感觉。
好像没有人怀疑过课税这条消息的真实性。
她听说之前新帝登基颁布加征赋税的命令,几乎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直接就开收了。
而且她的店开业前,据李叔所说,徐家老二就得知了这个所谓的政策。到现在过了这么久,徐家都闹成这样了,也没见政策落地、更没从别的渠道听说过这个消息。
徐家布庄虽算是吉城极有名的布商,但也不至于就他一家有人脉吧……
徐家的消息来源到底是哪里?谁在骗他们?目的又是什么呢?徐家人为什么不怀疑呢?
上菜之后,郁泽清完全把这事丢在脑后。管他呢,除了皇帝,现在最靠谱的消息渠道就是王爷了。既然景陆舟说没这回事,那就解除警报,专心干饭!
龙井虾仁、清蒸大黄鱼、膏蟹、佛跳墙……肉质鲜美,好吃得哪怕天塌了她也不会知道。
景陆舟见她埋头苦吃,笑着给她夹了些菜:“多吃些,太瘦了,一阵风过来就能把你吹走。”
他一抬眼,见阿锦来回看着他和郁泽清,于是便指挥道:“阿锦也多吃些,大刘,帮她夹菜。”
大刘顿了顿,僵硬的手指拿起公筷,和虾仁打了半天架才捕获到一只,小心地运输到阿锦的盘子里。
阿锦的耳朵红了。
四人吃饱下楼,午后阳光正好。快走到店铺门口时,郁泽清漫不经心地转头瞥了一眼,突然被店铺旁的树吸引了视线。
朝南墨绿色的枝头上,绽开一抹艳丽的暗红色。
“诶?茶花开了!”
她不由自主地走过去,绕着树转了一圈,只发现这一朵,并且还未完全绽开。
“这是何树?”景陆舟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郁泽清笑道:“山茶。原来不只有我一个人不认识。”
景陆舟有些惊奇:“我从未见过此树,大刘你见过吗?阿锦见过吗?”
大刘摇头,阿锦点头。
阿锦说:“山茶在吉城很常见的,还有开白色、粉色花的。”
郁泽清思考了一下:“可能是气候吧,你们以前在北方,山茶或许不适宜在北方生长。”
景陆舟便问:“既然阿锦说吉城常见此树,你为何不认识?”
她找了个借口:“没开花的时候不认识,后来别人一说我就知道了。”
郁泽清转身去开店门,和阿锦聊着:“我之前不知道这是什么树,然后正在想呢,刚好有人告诉我。”
她拿出钥匙:“你猜是谁?哈,顾玉深。”
郁泽清没看到,身后的景陆舟表情一下就阴沉了些。
“哦,顾玉深啊,他最近又来找你了么?”
门打开,郁泽清和阿锦看了看对方,表情古怪没说话。
景陆舟满脸疑惑,他在府里闭关苦练的这些天里,那小子干什么了?
在景陆舟坚持不懈的追问下,郁泽清终于还是说了。
“那天你跟他讲了上榜人数,他回去后觉得希望渺茫,就跟他娘说不考了。”
景陆舟听到这里嗤笑一声。
郁泽清那天很生气,但过去后,想想只觉得好笑:“然后,他娘以为是我教唆的,嗯……来问我了。”
景陆舟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居然是这样的:“他没有嘴吗?为何不自己解释清楚!”
郁泽清挠了挠头,不想说太多,毕竟答应过顾玉深守口如瓶的。
“呃,后来解释清楚了。毕竟读了这么多年书,说不考就不考了,他家里有些难以接受,这很正常。来找我也是为了孩子好,着急嘛。”
景陆舟盯着她许久。
郁泽清不自在地问:“怎么了嘛?”
他终于说话了:“你……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顾玉深的娘。”
郁泽清无语。
下午金丰把刚织好的一卷布拿来,郁泽清告诉他不用织一卷就跑一趟,怪累的,攒一攒再来就行。
但金丰只说他想出来跑动跑动,来看看她俩需不需要帮忙。
他和阿锦聊了一会儿后,临走时郁泽清让他给李叔带话:陆公子已经查证过了,根本没有棉布课税这回事,徐家布庄得到的消息可能有误。
三人感叹了一下,如果真是假消息,那这家搞成现在这个样子,可真是个乌龙啊……
第二日晌午的时候,李叔带着两个男人来店里,郁泽清赶紧起身。
这是给她介绍新客户来了?
可仔细一瞧,这两个男人,面色并不算友善。
“郁小姐,这是徐家的两位家主。两位老爷,这是郁氏帆布的掌柜。”
郁泽清暗道:李叔怎么把这俩人给带来了?
刚想招呼人坐下,对面瞧着像是大哥的人先开口:“我问你,你从哪里得知朝廷不课税的?”
她有点儿不高兴,对方的语调可真不怎么和气,不像是来咨询,倒像是来问罪的。
郁泽清淡淡地说:“我自然有我的办法,不便与你们多言。”
徐家老二跟他哥一样的臭脾气:“说不出来那就是假的!告诉你,府衙里可是有大人物与我交好,这课税的消息千真万确,是那位大人物亲口透露给我的!”
郁泽清倚着柜台,静静地看着他:“请问你说的那位大人物是……?”
他张了张嘴,到底没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郁泽清扯了扯嘴角:“那我也没理由告诉你。”
徐家大哥说:“那我们就当你在胡扯了。”
她听了这话,以极无所谓的姿态说:“随便你们咯,反正对我又没什么影响。”
徐家老二却急了:“你到底是从何处听来的消息!快说!否则我带人砸了你的铺子!”
郁泽清震惊,怎么会有这样的无赖?怪不得徐家老掌柜会被气得归西,有这种好儿子活到现在算他命大。
李叔吓了一跳,赶忙劝导:“哎呀老爷,有话好说,郁小姐只是一介弱女子……”
他上前两步,悄悄站在郁泽清前面护住了她。
郁泽清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快速思考了一下说道:“对,没错,确实是我在胡扯,我也不知道课税的事情。行了吗,两位回吧,我还要做生意。”
谁知这俩男的却不走,站着也不说话。
真是奇葩。
她皱着眉头问:“你们还想怎样?我这么小个铺子,有招惹到您家大业大的布庄吗?”
徐家大哥这回语气却软和了些:“对不住,方才是我们兄弟二人太过莽撞……此次前来,是想请教郁掌柜消息的来源。”
态度变得真快,郁泽清心想这哥莫非精神分裂?
因为印象已经不太好了,而且郁泽清也不可能告诉他们,这消息是从王爷那里来的,平白无故给景陆舟惹事。
徐家老二问:“你莫非也认识府衙里的人?什么品级?”
郁泽清认真想了一下:王爷有品级吗?不知道。
她有些不耐烦跟这俩再人磨叽:“正如你们不想说一样,我也有我的不得已。您二位既然专门来找我,我猜可能是对课税这件事已经有些疑问了。既然你们不相信我说的,何不自己另寻路子去验证呢?”
“我只能告诉你们,我对我得到的消息,确信无疑。除非府衙现在就张贴告示,昭告全州开始收税。”
“既然说到品级,我所知道的是,像此类课税的国策,在未下令前,只有户部尚书、侍郎品级以上的官员才会参与研讨,是极其保密的事。不知您所谓的府衙里的大人物,是否有这样的能耐,可以与这样品级的官员互通消息。”
她最后说道:“我再多一嘴,您二位可以不理会。我建议先停止变卖棉布坊,等你们验证到课税之事真假再说。毕竟,也不急于这一时了,是吧?”
二人走后,李叔自责地说:“郁小姐,都怪我,昨天我听金丰说完后,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这课税的消息若是假的,那徐家……”
郁泽清知道李叔也是热心肠,他在郁家做工时就帮衬到最后,郁泽清来后他也尽力来看望原身。
在徐家也是,一听说老掌柜去世,立刻带着儿子们去帮忙办丧事,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所以把课税这事告诉徐家,也很正常。
郁泽清安抚他:“您不用道歉,是他们咄咄逼人,跟您无关。”
李叔重重叹了口气:“徐家这两个儿子,原本并不这样说话。我猜或许是老掌柜去世,他们太过内疚,又猛然得知这事情的源头就是个假消息,他们或许,有些魔怔了。”
是啊,换作是谁都会崩溃吧?利益和生命,激出了两兄弟丑陋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