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想果真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
“司康制药,是我父亲的公司。”顾樟正色道,“我上高中的时候,公司被人举报经济犯罪,我父亲害怕被查,畏罪自杀了。”
顾樟语气平淡,像在转述旁人的故事,余想却听得倒吸一口凉气,内心一片冰凉。
类似的事情,余想刚刚经历过。
虽然顾樟的父亲是经济犯罪,自己的父亲是经营不当,但结果都是一样的。因此,余想十分能体会他失去至亲的痛苦和迷茫,对顾樟的遭遇感同身受。
“我不相信,不相信光明磊落的父亲会做出这种事情!我的母亲也不断告诫我,不要听信流言,我的父亲是清白的!”顾樟的表情陡然变得愤恨,“后来,我母亲走访了很多人、费了很大功夫,才调查到,我父亲的经营活动完全是合乎规范的,根本没有什么违法行为!所谓的‘犯罪证据’,根本就是举报者捏造的!而举报我父亲的人,就是余氏集团!”
余想脑子嗡的一声:“余、余……”
“没错,就是你家的余氏集团!”顾樟的双眼,因为太过激动而充血泛红,“你最敬爱、最依赖父亲,他的形象是多么完美!可事实上呢?唯利是图、恶意竞争、不择手段,害得我家破人亡!”
“不可能!”余想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下意识反驳,“你查清楚了吗?有证据吗?”
“还要什么证据?我父亲去世后,司康制药便被余氏集团收入囊中。事实摆在眼前,你还怎么抵赖!”顾樟越说越激动,眼里泛起泪光,“你出身高贵、锦衣玉食,父母疼爱你,老师偏爱你,同学们也追捧你。想你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吃着人血馒头长大的人,怎么能想象得到我和我母亲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余想大脑一片空白,一句话也说不出。
事实上,余想的父亲余克寒,年轻的时候敢打敢拼,白手起家,事业蒸蒸日上。但是结婚有了孩子之后,生活的重心便从事业转移到了家庭。
然而,自从余想初中时母亲遭遇车祸、意外离世,余克寒经历过失去挚爱的痛苦,一度悲伤得走不出来,心性也变得淡漠,公司事务都交给信任的下属处理,只负责高级的决策。
因此,即便余克寒决定收购司康制药,具体方案,他很有可能是不知情的。并且,在余想心里,行事光明磊落的父亲绝不会用这种恶劣的手段获取利益。
但是,余想不知道怎么给顾樟解释。
毕竟伤害已经造成了,而且是这种近乎毁灭性的打击。
作为既得利益者,余想无法置身事外。
“对不起……”余想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安慰到他,也不知做点什么才能补偿他,只有弓着身子,一次次说着,“真的对不起……”
“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顾樟冷眼睨着他,“天道好轮回,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注定会失去。我且看着!”
说完这些,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余想只觉得浑身无力,脑子里嗡嗡作响,痛苦地蹲下身子,肩膀不住地颤抖。
第一次,他才得知,自己从小到大享受的优渥生活,竟踩着无数人的尸骨。
第一次,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已经透支了全部的气运,接下来的日子不是报应,就是赎罪。
“出身,并不是自己可以选择的。父母做的事与你无关,相应的,你也不必替他们背负不属于自己的负罪感。”
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低音炮的质感,莫名令人安心:“很抱歉听到了你们的对话,我是无心之举,但我实在不想看你伤心。”
一双大手温柔地搭在余想的肩,安抚他颤抖的心绪。
“……白杨哥?”
顾樟说的话如同一枚重磅炸弹,给余想的心造成了很大打击。他一时间无法从悲伤里抽身,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瞳孔不住地颤栗:“白杨哥,我……”
“忘了吧。”白杨的手缓缓上移,从肩膀到达余想的耳侧,仿佛施加了某种魔咒,将他脑海中不愉快的记忆统统清除,“人生苦短,世事无常。让自己开心起来,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余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酒吧的。
似乎是太难过了,不想面对残酷的真相,只想麻痹自己,得到短暂的片刻放松,便任由白杨带自己来到酒吧。
这是一家地下酒吧,坐落于繁华的市井地下。
或许是因为这一重隐秘感,人们在此放下了俗世的枷锁,放肆地调笑、舞蹈,享受这片刻的欢愉。
余想一开始有些不适,可是很快,他便适应了这种糜烂的氛围,感官也被酒精的气味和动感的乐声麻痹了。
“想喝点什么?”为了让余想听清他说的话,白杨低头靠近,在他耳边低声问道。
温热的吐息撩过耳廓,产生一种单纯的生理性刺激,顺着神经传入大脑。
余想一个激灵,突如其来的不适感,是他蓦然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有些仓皇地摆摆手:“我不喝酒……”
“来这里哪有不喝酒的?”白杨嗤笑一声,对酒保道,“Paul,给我一杯血腥玛丽。”
名叫Paul的男人似乎与白杨是老相识,朝他挑了下眉,便动作熟稔地取出一瓶酒,将浓郁的酒液倒入杯中。
“如果不知道点什么,就来一杯血腥玛丽吧。”白杨朝余想笑道。
“谢、谢谢……”余想接过调好的鸡尾酒,有些无措地抿了一口:酸甜、鲜辣,鲜明浓郁的味道,但酒精含量似乎并不很高。
美味消解了紧张感,余想抿唇笑了笑:“很好喝。”
“喜欢就好。”白杨端起一杯酒,在手里晃动着,凝视着杯中闪烁的酒液,“看得出来,你不常来酒吧,不适应是正常的。不过经常来的话,你会喜欢上这里的。”
他转过眼神,朝余想弯唇一笑:“我陪你。”
余想一愣,心脏忽然连着跳了两下。
刚刚散去的不适感似乎又回来了。
余想刚刚看了下菜单,这杯酒价值不菲,起码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还是很昂贵。他并没有常来的打算,因此没答应白杨的邀约,只是尴尬地扯了下嘴角,低头又喝了一口酒。
这时,一个打扮潮流的年轻男人路过,即便酒吧环境吵闹,余想还是清楚地听到了他身上大量的金属配饰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经过白杨的身边,潮流男孩突然停住脚步,语气夸张道:“白杨哥?好久不见!”
白杨闻言,微微皱眉,才缓缓转向他,仿佛已经凭声音认出他是谁,却不怎么高兴同他讲话:“是你啊。”
潮流男孩阴阳怪气地“哟”了一声:“你不会把我名字都忘了吧?”
白杨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小鱼,这是我朋友,Alex。”
出于礼貌,余想张口打招呼,不期然被一把掐住下巴。
“朋友?”Alex审视的目光在余想脸上放肆地游走,开口时,身上散发出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浓烈烟酒气息,“白杨啊白杨,你不会是因为这条小鱼才和我分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