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毓秀公主回到宫内已有两日了,可昭昭别提接近她,就连她的面都没能远远见上一眼。
昭昭本想借机向蔡嬷嬷自荐为公主准备素斋,可没料到公主压根无需御膳房准备膳食,每日仅差使她毓秀宫中的婢女到御膳房一次性领取三餐所需的新鲜蔬菜和米面回去,据蔡嬷嬷说她仅食自己宫内小厨房的膳食。
那日祁总管虽说要在御膳房实行“佳肴激励制度”,可近日以来御膳房众人皆忙于随郑尚膳准备中秋宫宴的菜单,加之皇上的脾性阴晴不定,无人敢率先出头制作新菜献上。
而昭昭愁于毓秀公主和亲一事,头顶常似悬着一柄利剑,小命尚且难保,自是没心思考虑自己的晋升之路。
今日乃先皇和先皇后的忌日,皇上会禁食一日,故而亦是御膳房一年之中唯一的休沐之日。
与众人一同打扫过御膳房上下后,昭昭百无聊赖地枕着左臂趴在榻上的小方桌之上,右手自怀中内袋中摸出一颗糖莲子投入口中。
头顶突然响起棠棠中气十足的声音,“昭昭!你又背着我偷吃!”
昭昭吓得一下子直起身来,“胡说!我这叫为了你的牙齿好,你哥说了你牙痛要少食甜!”
棠棠伸手就向昭昭衣襟前掏去,奈何昭昭不及棠棠力气大,只得眼睁睁看着自己装着糖莲子的小布包被夺走。
棠棠拿出一把塞入嘴里,满足地闭眼咀嚼,“呐,剩下的还给你。”
接过仅剩三颗糖莲子的布袋,“御膳房现今都无备存干莲子了,这可是我仅剩的存货啊!”昭昭欲哭无泪。
棠棠故作神秘道,“宫外莲子已过季了,不过我听说宫内有一处常年有鲜莲子,你想不想知道?”
昭昭宛如明知鱼钩却奈不住咬饵的鱼,“你说吧,大不了我做好了糖莲子分给你一些,不过你吃完必须用我做的牙刷好好刷牙!”
棠棠得意地点头,“后宫中临近凤翎宫有一个很大的湖,名为濯莲池,湖中四季皆开满莲花,来往的宫人皆见过,那里定有不少莲蓬。”
“可是如今已然入秋,莲花如何成活呢?”昭昭闻言对此违背科学之事感到诧异。
“我听说皇上命专人日复一日向湖中加入大量热水,故而水面长年温暖,莲花不绝,啧啧啧,也真是够劳民伤财啊。”棠棠说到此处摇摇头,一脸痛惜的模样。
“但他后宫空置,或许省了不少银子吧。养花这个无伤大雅的癖好,和过往后宫的庞大开支相比,九牛一毛而已啦。”昭昭认真地思考了半晌,“凤翎宫是先皇后的寝宫吗?”
“然也,当年钟将军府出事前,先皇后宠冠后宫,凤翎宫可是先皇特意为其新建的,铺张浪费之极在当时民间也有过一阵非议。唉,本是多么相爱的帝后啊,可惜钟将军竟涉足谋反之事,钟氏本为开国将领,五代忠良一朝结束,想想怪叫人唏嘘的。”棠棠轻叹。
“可你之前说先皇后和皇上共困于冷宫中八年,后来为何被赦免出冷宫了呢?是先皇良心发现旧情复燃吗?”昭昭为棠棠倒了一杯茶,黯淡的双眼因八卦之心重新亮起。
“差不多吧,具体细节我也不知,相传有天入夜后先皇路过冷宫,看见一袭白衣的先皇后在冷宫的一颗大树上翩翩起舞,凤姿宛若天女,先皇隔日便将先皇后和那时尚为皇子的皇上接出了冷宫。也许这就是爱情吧,先皇驾崩之时,先皇后也随之而去了。”棠棠毕竟是十八岁的女孩子,不免有些小女儿心态,说到这里满眼对爱情的憧憬。
宫中几乎没有先皇时期的老宫人,如今的宫人悉数为当今天子登基后新选入宫的,因此昭昭对棠棠听到的这个故事真实性不免存疑。
“可如若是真爱,先皇又怎会让先皇后生不如死呢?”在昭昭看来,先皇不过是拿一个女子来作为自己薄情寡义的挡箭牌,杀光她全家,虽未杀她却囚禁她,让她日日痛苦不堪,岂不是生不如死。
她认知中历史上君王普遍薄情,想到“狡兔死,良狗烹”这句,昭昭不寒而栗。
棠棠闻言顿觉怅然道,“昭昭,我觉得你的看法总是很特别。我听我爹说当年被禁于冷宫之前,皇上亦是天之骄子,聪慧过人,三岁赋诗,四岁便跟在钟将军身边习武,七岁时已成举国闻名的旷世逸才。只可惜天妒英才,自冷宫那八年后,十六岁的皇上已是泯然众人,成了如今的模样。”
“棠棠,来打叶子牌啊。”屋外传来了喊声。
“这就来”,棠棠起身欲拉起昭昭同去。
昭昭连连摆手,“我可没钱输给你们,你去玩吧,我出去逛逛。”
“那你记得天黑前回来哦,蔡嬷嬷会查人数的。”棠棠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枯黄的树叶被风卷离,纷纷落下,几片落叶随着冷风一同钻入窗内。
昭昭见此关上窗,从衣橱内翻出一件月白色绒氅,突然,一块白色玉牌从大氅内滚落在地上。
昭昭拾起玉牌,其上两面各刻有一字,分别是元和昔,想必亦是原身放入其中的。
白玉牌顶端凸出一枝小小的梨花,是从正面绕刻至反面的,虽简单却甚是精致。
握着白玉牌,昭昭仿佛能感受到它曾经主人的也曾停留在上的温度。
思忖片刻,昭昭将玉牌挂在了自己空荡荡的腰间,“我会努力救出你的阿婆的。”
奇怪的是,宫中无祭祀典礼,亦未听闻皇上有旨意,一路上所遇宫人却皆身着缟素。昭昭向着棠棠所说的濯莲池的方向缓步走去,越接近后宫的地方就越冷清。
周遭温暖,梦境冰冷。
景熠任由这梦,拽着自己不断坠落,毕竟早已过了会因噩梦而挣扎着醒来的童年。
“熠儿,不要怪朕,朕不只是你的父皇,更是这天下的帝王”中年男子身着明黄色龙袍,叹了口气,摸着景熠的头,“你长得倒是像极了你母亲,貌若璞玉。”
“景熠,孤是你兄长,亦是太子,你凭何阻拦孤,孤今天偏要他变成一个废人!”那少年金黄色的绶带夺目,只见少年祁初被他抓着领子狠狠地提起来。
“熠儿,姑姑对不起你,你一定要装下去才能活命”金钗满头、一袭华服的女子声泪俱下。
转眼间她却变成了头发凌乱、白衣破旧,疯癫的模样,“不许哭!景熠!他不是你爹,你记住你不姓景!景家欠我们的!都欠我们的!我恨他!”痴狂地嘶吼。
依旧是这个女子的声音,只是声音很轻,低到旁人听不到,“我是娘亲啊,煦煦不哭,娘亲抱”,煦煦,是记忆中那个和自己同岁的堂妹,将军府的明珠。
“父皇,儿臣并非逼宫!儿臣,儿臣实为清君侧啊父皇!景熠他既是不成器的废物,又是个孽种!”一袭淡黄龙纹袍的青年身后跟着被捆绑起来的东宫亲军,跪于养心
殿内榻前,手指向景熠。只见自己熟悉的佩剑,利落而出,一瞬后那人再无生息。
下一幕,年方三十的女子鬓间却已泛白,跪在明黄色的床塌前,笑得张狂,泪却不断涌出,“皇上,你不知道吧,我在十七岁嫁与你之前,便爱上了你!我不顾一切嫁给你!可你呢!你杀了我的父亲母亲哥哥嫂子杀了他们所有人,甚至杀了你亲生的女儿!没想到吧,钟煦才是你的亲生女儿。但我保下了我钟氏唯一的血脉,我钟清叙无悔,唯独对不起钟家和她,如今你快死了,我便与你一同入地狱!”随着女子昂首冲向榻角,笑声戛然而止。
那淋漓的鲜血滴在地上,亦流入了景熠心底。
画面流转,背景终于不再是青瓦宫墙,“熠儿,记住,拿剑的手不能抖!你是流着我们钟家血的儿郎,再疼再累你也要坚持!”矍铄的阿翁,声音浑厚,严厉的话语却未曾掩盖目光中的慈爱。
俊朗挺拔的青年挽着美貌无双的妻子立于钟将军府的莲花池边,二人言笑晏晏,“莲花乃你的舅母所钟情,熠儿可否以莲花作赋?”
盛夏时节,满池莲花盛开,莲香四溢。一缕暖风拂过,清澈见底的池水泛起阵阵涟漪,莲叶随之轻颤,洁白无瑕的层层花瓣在阳光照耀下近乎透明。
莲花池水面恰似明镜,是回忆中仅有的岁月静好,然而转眼间,明镜倏然被打破,化为回忆的万千碎片,如利刃般片片刺入景熠的心。
景熠的整颗心在黑暗中抽痛起来,突然传来一阵歌声,强势地钻进了他的耳朵“弹一首小荷淡淡的香……谁采下那一朵昨日的忧伤。”曲调古怪却难掩欢快。
睡梦中的景熠缓缓睁开眼,面上一片冰凉,积聚泪水自眼角处淌过下颌,流入身下源源不断地涌出的温热泉水中。
“祁初”,景熠声音平静无波,但祁初知道这反而是他极其不悦之兆。
温泉池与濯莲池相通,温泉池地势较高且以一木墙相隔,故而在昭昭的视角看不见温泉所在,而在祁初的位置,能将哼着小曲摘着莲蓬的昭昭一览无余。
“回皇上的话,是元昭昭”,立于温泉池帷帐外的祁初,此时已被元昭昭那奇女子气的咬牙切齿,偏偏今日皇上只准他在此,他得守着皇上,分身乏术。想是小橙子跟着她行至此后,未敢踏足此处,亦不敢惊扰了圣驾才未来通报。
歌词引用自《荷塘月色》,噶噶噶我边写边笑,笑点低的是不是写不了古言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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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七章 你要吃糖莲子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