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悸兮失气,踊跃兮距跳。
昭昭一路跑回了御膳房的宿营处,发现众人已皆在收拾细软。
只因依祁总管所言,圣上遇刺急需静养,此距瀛城已然不远,故一行人将连夜奔赴瀛城。
一片忙乱中,昭昭忽惊喜地望见棠棠的兄长海川亦在随行之列。
昭昭悄悄地走过去,示意海川随自己走到一旁僻静处。
昭昭问道:“海川哥,你是否有带止血的药?止疼的也行,可否给我一瓶。”
海川微诧:“昭昭?你要这种药做什么?哪里受伤了吗?”
昭昭垂眸,掩去了眼中急色,竭力平静地答道:“此次圣上遇刺,我恐路上又生变故,想事先备好药以防患于未然。”
海川闻言,毫无犹疑地回首在自己所挎的药箱中找出了一瓶药粉,递给昭昭。
“这瓶虽然止疼效果没金创药那么强,但好在止血迅速且药效温和,你平时用刀切到手也可以洒。”
昭昭谢过海川,忙回到御膳房的马车旁,同众人一起回到轿子内准备启程。
两个时辰后,夜半更深,万籁俱寂,徒留快速行驶的马车轮毂摩擦声。
虽处于颠簸中,昭昭同蔡嬷嬷及其他几位小杂役皆已困惫,半阖着眼昏昏欲睡。
忽闻马车外传来尖利的勒马之声,随着一声“护驾!”,刀剑相接的声响随即此起彼伏、逐渐迫近。
一时之间,马车骤停,众人顿时惊骇而醒。
昭昭轻掀起车帘一角,只见原本漆黑的四野之中,乍亮起数个火把。
而举着火把的人或身穿羊皮袄,或下裹虎毛皮,皆为一副穷凶极恶的山匪装扮,正和宫中的侍卫奋力相搏,一个个好似杀红了眼。
马车中人见此景象,皆大气不敢出,亦不能贸然下车,但听刀剑相撞,双方呼号。
未几,数道马蹄声接连而至,马车的门帘被人一把扯开。
只见来人是一个面中有道深疤的山匪,疤痕自眼角斜连直鼻梁下方,更添了几分阴狠。
他狼眼鼠眉,面容可憎,一双小如绿豆的眼睛正阴测测地扫进来。
此人头戴着做工粗糙却极大的金冠,颈上亦缠着粗壮金链,显然是山匪中的老大。
看见昭昭的脸一愣,随即色眯眯地哈哈大笑:“弟兄们!虽放跑了那狗皇帝,但今晚艳福不浅呐!这一车细皮嫩肉的,尤其是这个!说不定还是那皇帝的婊子呢!”
山匪们轻车熟路地将她们全拽了出去,动作麻利地将她们的簪子一一抽走,将她们的手脚以麻绳紧紧捆连,眼睛蒙以黑布,而后又塞回了马车里。
见这些山匪们的架势如此老练娴熟,加之听他们言中之意,大部队前方的皇帝等人已突出重围,徒留他们队尾的马车,昭昭顿感胆寒。
马车很快又恢复了颠簸,只不过这次的目的地未知,生死亦未知。
在一片黑暗中,昭昭攥紧拳头,将指甲狠狠抠入手心嫩肉中,以此克制自己的恐慌和轻颤。
昭昭用手指一点点地将袖中深处揣着的瓷瓶拉出来,而后忍着酸痛和麻绳擦伤,向后仰腰屈膝抬脚,将瓷瓶塞入了足袋中。
瓶中正是齐王所给的毒药,好在元昭昔这副身体柔韧度尚佳,不然一经搜身,毒药定会被发现。
已然失去了发簪,那么此瓶毒药就是昭昭现下唯一的指望。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
虽因恐慌忐忑而感到煎熬漫长,然许是因惧怕未知,不愿面对,昭昭只觉得此间路程极短。
昭昭一行人复被拉拽下车,眼前黑布条甫一被扯下下,山中层层坡道之上刺眼的火光触目皆是。
昭昭眯眼望去,这才发现,这些山匪的数量极多,山寨规模广大,虽建于深山,但内有开阔的草场,草场中甚至传出阵阵羊叫。
想来此处仍为瀛城地界,因山坡众多、其上平原广袤、条件极佳,亦是此座城作为景氏百年以来秋猎场地的关键原因。
昭昭一行人脚上麻绳被解开,而后被山匪们粗暴地推搡着进入寨中。
为首的山匪头子急不可耐地一把搂过昭昭,粗粝的五指抓向昭昭的脸蛋。
其他山匪手下也皆对着御膳房的其他女孩子动手动脚,□□连连。
只见寨中留守的山匪已架好篝火,准备烤羊和鱼,一副庆功宴的架势。
眼见女子们就快被推入房中了,昭昭灵机一动,状若柔弱无骨、娇声娇气地开口道:“大王,妾身原是在宫中给那狗皇帝做御膳的。今日有幸得见咱们这山寨人杰地灵、物产颇丰,大王您亦让妾身心驰神往。妾身福灵心至,想起一道尊贵的御膳正可烹好献给您,还请大王给妾身一个机会。”
昭昭说着,看似将柔荑贴近土匪头头的胸口,实则不动声色地回身,错开了腰间的咸猪手。
土匪头头见眼前女子俏丽动人、媚眼如丝,难免**冲顶,但听了御膳亦不免平添猎奇。
于是咧开嘴巴大笑道:“你说来听听,不过美人儿,我们可以先行房后再用膳。”
只见山匪头头咧嘴大笑更显刀疤狰狞,昭昭强忍恶心反胃之感,柔声道:“俗话说,温饱思□□。大王如若饿着肚子陪伴妾身,恐累大王身体力竭,妾身心下不安呐。”
昭昭捂着心口,作泫然委屈之色。
见土匪头头目光愈发痴迷,昭昭轻退两步,指向已然待架火堆上炙烤的羊肉和鱼,细语道:“羊肉和鱼肉一起煲汤,一起煲煮可烹得鱼羊鲜。因一釜鱼羊鲜需两个时辰方可鲜香四溢、入口浓郁久久不散,堪称人间至味。景元帝甚喜食之,一寸光阴一寸金,故而称其为‘寸金鱼羊鲜’。”
前半句是昭昭为了使自己的拖时间显得合情合理,后半句则是昭昭信口胡诌的。
但听这些土匪颇有对皇帝不满、揭竿而起之意,而景氏初代皇帝——景元帝亦是当年首唱义兵,带领部下打下景氏江山。
故昭昭猜测,他们应是推崇此代皇帝的。
一旁的蔡嬷嬷收到昭昭睇来的眼神,故假意训斥道:“元昭昭,你怎么敢背叛圣上!御膳自古以来,只有圣上方可进用!”
土匪头子闻言,果真目露渴望,终于动摇:“那成,我就给你两个时辰,你去做。那个谁,你去,将羊肉和鱼给她。”
昭昭步入山寨中的伙房,门口有两个土匪看守着,不怀好意的眼神频频瞟进来。
要不是自己被他们老大“内定”了,昭昭毫不怀疑他们会冲进来将自己吃干抹净。
昭昭背对着门口轻轻呼出一口气,沉下心来,端起地上的瓦釜。
昭昭将一大盆羊肉扔入正中那口大铁锅中,随即毫不吝惜地抓起墙边垒的数瓶烧刀子倒入锅中以去膻,加满冷井水,放上锅盖开始焖煮。
而后架起另一口锅,倒入油,待油热后滑入几条鲫鱼,两面煎至金黄,倒入开水。
一炷香后,昭昭将煮开的羊肉捞出入煲,而后倒入已然变得奶白浓郁的鲫鱼汤,紧接着加入数段大葱去腥增香。
昭昭蹲下身,将脸凑在灶膛旁,索性任由炉灰扑面。
白皙的小脸霎时变得灰蒙蒙、脏兮兮的。
但愿可以尽力拖得时间长一些,如若能等来救援便是最好;如若等不来,那便只得在受辱前放弃这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了……昭昭心想着,目光坚毅。
昭昭望着炉火,捏紧袖口,竖起耳朵听着山匪们喝酒时的侃大山之语。
“要我说,这皇位,就该是咱们老大坐!现在这个昏庸无能之辈,他懂个锤子!还规定男性不得殴打妻妾,轻则砍去手脚,重则杖毙,什么狗屁王法!女人,不过是我们男人的物件,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女人不都是依靠我们男人?”
一个山匪慷慨激昂地说道。
“我的大哥,去岁不过就是抢了几个民女罢了,狗皇帝居然判了他五马分尸!就几个女人,何至于此!狗皇帝奢靡无度也就罢了,行事还如此荒唐!我这道疤,就是当时被官兵追捕所留下的。有朝一日,我定要带领弟兄们,掀翻他的龙椅,给大哥和牺牲的众弟兄报仇!”
语调阴狠,想来是那令人生恶的土匪头子。
诸如此类猪狗不如之人所说的腌臜话语,不断灌入昭昭的耳朵。
他们所指摘狗皇帝的种种举措和律法,桩桩件件实则皆为明举。
或许,他其实是个好人,最起码他是一个正常人。
不同于大多数人的想法便是昏庸吗?
不随波逐流,就是荒唐吗?
昭昭心下忽对那位众人口中的昏君兼暴君刮目相看,第一次存有了敬意。
两个时辰后,瓦釜中羊肉质地细嫩、粉润肥美,随着奶白色浓汤咕噜翻滚,鲜美的味道冲破了釜顶,引得门口两个山匪小兵频频抻脖回首。
昭昭知道这香气再也掩不住,是时候加入她的“独家小料”了。
昭昭趁填柴之际,悄悄伏身将足衣中装有毒药的白瓷瓶取出,拔开木塞,一股菌菇的鲜香钻入鼻腔,味道浓烈到堪称尖锐。
昭昭尤记得海川曾叮嘱自己和棠棠,京郊有座山上有一种独有的蕈子,外表平平无奇,极易同其他可食用的蘑菇相混。
此种毒蕈,少食可至幻、使人麻木,多则导致神智不清,而后四肢百骸剧痛难忍。
此蕈味鲜香,若菌菇,以银针无法探出,其解药亦是特殊,需采蕈子近旁新鲜的另一种蕈子方可解。也就意味着,只得人在京城附近,方能恢复。
结合齐王所说的,他欲令皇上原路返回,加之此药非毒,故昭昭猜测瓶中正是海川所说的那种蕈子所萃取出的汁液。
昭昭将整瓶毒液倾倒于煲中,好在鱼羊鲜的香气足够浓厚,堪可盖住毒药的菌菇香。
昭昭:毒洗你们这些贱东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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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鱼羊鲜,毒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