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染尘（民国修仙.群像） 第97章 自己的泪

锦离跟着他们进了黄埔酒店，见他们进了房间，在门口焦灼不安踱步，犹豫要不要破门而入，正犹豫着，里面传来戴先生的惨叫，她立刻一脚踹进去，见到了床上躺着一条红白相间、长一米六左右的大鲤鱼。

“妈呀！！鱼！！！妖怪！妖怪啊！！”戴先生坐在地上腿都软了，瑟瑟发抖，一阵鬼哭狼嚎，“我竟然泡了一条鱼！！还好，还好老子没上过她！太恶心了，我靠！”

“闭嘴！”锦离上前狠狠抽了戴先生一耳光，那男人顿时晕了过去。

“真是个没用的男人。”关馨月从鲤鱼重新变成人类，款款起身，“看吧，璃儿，这就是人类，人类的爱肤浅又脆弱，他们看脸，看外表，一旦我显现真实形态，他们只会吓到。我们是鲤鱼，你是，半条鲤鱼，半人半鱼，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你妖性觉醒后，变成原形会是什么样子。”

锦离皱了皱眉，她也很难想象。

“所以你也不要把情情爱爱看太重，多谈几个，也就知道爱是怎么一回事了。”关馨月教导道，“你那小女友也是个人类，人类太短命了，几十年就会变老变丑，还很快死掉，和养宠物一样，一个没了就换另一个，没必要看太重。”

关馨月正要再数落几句，突然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摔倒。“该死的，都怪那臭道士，追那么紧，真是要赶尽杀绝啊！”

“那除妖师很难缠吗？”锦离紧张地问。

“难缠，我和他斗了快一百年了，真是个死脑子，我不过以前吃了一些人，他至于么？”关馨月撑了撑身子，一脸不悦。

“吃人？”锦离大惊。

“嗯，人吃鲤鱼，鲤鱼就不能吃人了？凭什么不能吃？”关馨月眨了眨眼睛，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后来我妖力增强，也就不吃人了。谁知道他总抓着我这点不放，以为我一直在吃人，危害人间。我后来非但不吃人，还杀了几个吃人的妖怪呢，怎么他就不算我这点功绩？”

“哎！”锦离扶额，吃人，这可是修行大忌，要受罚的。

“璃儿，”关馨月突然叹气，不甘心中又透着一点认命，“我被那该死的除妖师追杀，心里也明白了，当妖怪，就是会被看不起。你有机缘修仙，那就去修，至少不会被那些个什么正道人士追杀，过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日子。你修了仙，虽然规矩多，做人做事不自由，但从此就有了靠山，有师门为你出头。”

“金蝉也修仙，虽然犯错被打下来了，好歹在他修仙时和得道后，是个受众人敬重的，处处有人礼待，没人敢轻易招惹他，不看僧面看佛面嘛。我就不一样了，单打独斗就是吃亏，没个帮手，死了也就死了，孤孤单单的，死在哪儿都不会有人知道。”关馨月忽然有些惆怅。

最近捉妖师和她战况激烈，她极力躲着，不让锦离卷入，也不告诉她，但一直躲，总有躲不过的时候。

“我站在你这边，”锦离掷地有声，“你吃人也好，杀妖也罢，我都站在你这边，只要你以后不做恶，我就会一直站在你这边。”

“师父说，妖怪吃人必定是要受罚的，但并不一定要死，只要你甘愿受罚，真心忏悔，为那些死去的灵魂超度祈福，就可以减轻罪孽。我可以为那些被你吃掉的人超度祈福。”锦离道，“我知道你不愿意被世俗束缚，率性不羁，但这个世道是人的世道、人的规矩，所以，请你忍耐，除了人，世界上还有很多好吃的。”

“你倒是会帮人说话。”关馨月笑道。

“因为，我体内有一半是人的血啊。”锦离叹气，她讨厌当妖，也不喜欢与人相处，却不得不正视半人半妖这一现实。不是百分百的妖怪，人类世界也不是完全和自己无关，而以前竟然只想隐世而居，和人的世界断开。

“你是个好孩子，”关馨月抚摸她的脸颊，一脸怜惜，“可惜啊，可惜你注定孤独。”

“你性子好强，性格又冷，不爱过问世事，这样最容易孤独了。”她落下泪。

“我不孤独。”锦离道，“我有暖暖，我有你，有师父，还有阿爸和锦戮。”

“他们陪不了你多久，他们的寿命算什么啊。”关馨月眼中，少了以往的冷漠，多了愁绪和不舍，“就连我，也陪不了你多久。等金蝉功德圆满，他更会毫不眷恋离开这里。”

“孤独又怎样呢？”锦离神色淡然，“师父是孤独的，阿爸是孤独的，锦戮是孤独的，羽琪是孤独的，向天是孤独的，就连暖暖也……有惆怅和落寞的时候，难道，姆妈你就不孤独吗？”

关馨月沉默不言，随后哼了一声，不屑道：“什么孤独不孤独的，有酒喝，有钱花，有男人，真要闲着没事情干，我还可以生一两个孩子玩一玩。作妖就要高高兴兴才好。”

锦离垂眸：“世上这么多孤独的人，我也就能接受自己的孤独了。”

*

锦离回到家，夏暖暖正在一边吃着曲奇一边翻阅最新的时装杂志。

“也许我以后可以去服装公司上班，”夏暖暖举起杂志上的女明星画报，欢欢喜喜道，“我本来就喜欢搭衣服。”

“你怎么一天一变？”锦离笑了，“你昨天不是还说要去百货商店的化妆品柜台当售货员？前天我记得你说你要去出版社，大前天你说要去养老院当护工。”

“哎，喜欢的东西太多了，真的挑不过来啊。”夏暖暖陷入选择恐惧。

“那，”锦离突然红了脸，有些不安地问她，“暖暖，你喜欢，鲤鱼吗？”

“当然喜欢啦，鲤鱼多好看，能许愿，旺风水，还好吃。”夏暖暖欢快回答。

“好，好吃？”她的脸更红了。

“铁锅鲤鱼炖豆腐，再贴几个饼子，我老家的特色菜啊！！我最爱吃了！”她两眼放光。

“是，是这个好吃啊。”锦离扶额。

聊了一些家常，天色不早后便歇息。

夏暖暖打着小呼噜陷入沉睡，锦离回想种种却难以入眠。身边的人翻了个身，叽里咕噜不知说了什么梦话，然后就带着甜甜的笑容继续睡。

暖暖，哎，暖暖，锦离宠溺笑笑，替她盖好被子，随后，一阵惆怅。

我以后，会失去你吗？

你也会离我而去吗？

或许从向天出现在我眼前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有一天你会离我而去，所以我那么排斥他。

我是半妖，我是半妖啊，假若我的原形丑陋不堪，我宁愿早早消失在你眼前。

我何曾愿意长生？却无法选择自己的身世。

我无意修仙，却为了自保，不得不走上这道路。我有很多仇家，白兰解决了，将来还会有别的。如果我只是一个妖物，正邪两道都会有我的仇人。

这是我的宿命，从我和锦戮为了活下来，选择跟着金蝉师父修行那一刻起，这宿命就注定了。

这是交换，为了活下来做的交换，我不再是我自己，我不能只为自己而活，我有不得不为之的使命。

我没有那种福气，我没有那种福气啊！

我有什么资格责怪当初宛如废人却还要娶妻的向天？

我也贪恋那一点点温暖，而不肯放手对世俗的眷恋。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即便我是半个鲤鱼精，我也，对这俗世动心。

我明知自己将来有一天会死，也还是不悲不惧地活着。我明知你有一天会离开，还是死死抓着时间，期待它过得慢一点。

这一次，她流下自己的泪。

***

除妖师最终还是找到了关馨月，他们斗了近百年，除妖师已经非常清楚关馨月的弱点，他设置了天罗地网，在两个小徒弟的帮助下，终于把这鲤鱼精抓获。

“死老头！”关馨月浑身是伤，痛得几欲休克，她咒骂，“我不过吃了些人，你就这样对我！人吃得鲤鱼，鲤鱼就不能吃人了吗？凭什么？”

金蝉现身，为他的师妹求情：“老先生，她是我师妹，早已痛改前非，愿意为她之前的过错赎罪，往后此生绝不为恶，一生修行，积德行善，请道长网开一面，留她一条活路！”

“请老先生手下留情，放过我姆……师姑一码吧！”锦离也很快现身，恳求道，“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她有修行在身，假使能去恶向善，于这世间也是一桩好事。”

“你的意思是，让她弃恶从善，从妖变仙？”捉妖师皱眉，随后狠狠呸了一声，“她早已自断仙骨，怎么可能修仙？她前科太多，恶贯满盈，惯会撒谎骗人，我可不信她会从此改性！”

他掏出一块令牌，义正严词道：“和尚，我看你也是有修行的，怎么师门不幸，竟有师妹修成这样子？我奉命捉妖，你莫要再拦！”

金蝉一见令牌，顿知这事他插手不了，即便一脸不舍，目中隐约有泪，也不得不作罢，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师父……”锦离红了眼圈。

“莫要多说废话！”关馨月道，“死老头，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本来就是条鲤鱼，是人砧板上的菜，机缘巧合才修炼成精，早就活够了！死了也就死了，死了还一身轻松！”

她话刚说完，捉妖师念咒，直接收网，关馨月丛人变成鲤鱼，网越收越紧，鱼也越来越小，鲤鱼身上的鳞片掉了很多，伤痕累累，尾巴也破了，嘴一张一合，艰难地呼吸着。

她最后变成一尾比手掌都小的鲤鱼，被捉妖师放在网兜里。

“后会有期！”捉妖师说完，带着徒弟转身就要走。

“你放开她！”锦离咬牙，浑身散发肃杀之气。

“锦离，”金蝉劝道，“我知道这事你很难接受，但他奉命捉妖，不可得罪。我以师父的身份命令你，不准插手。”

“老和尚，还是你讲道理。”捉妖师笑呵呵回头，“你这徒弟一身清净灵气，若走上正道，是福气，若和你师妹一般，那就造孽咯。”

锦离抽了抽鼻子，走到金蝉师父面前，噗通跪下，对着他狠狠磕了三个头，之后起身，幻化出锁链，对上捉妖师，无畏无惧：“你放开她！”

哎，金蝉叹气，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孤独是人永恒的课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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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自己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