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焦灼的对峙,最终统计发现动了银子的官员和坚持没动银子的官员数量持平,如此一来,便是僵局。
众人僵持不下,互不相让,众官员皆以未过半数为由拒绝履行诺言。
陈若琳握紧手指犹豫片刻,恭敬下跪:“启禀陛下,臣为女官,负责辅助太皇太后沟通前朝后宫,享受朝廷七品俸禄,因此臣亦参与了赌局。臣每日都和公主在摊位前吃吃喝喝,现下还剩了一两一钱银子,请宋公公查验。”
台下百官面色铁青,他们本以为这个每日勤勤恳恳为他们传递宫中消息的女子是同盟,谁知关键时刻,她竟然背刺他们,众人再望向陈若琳的眼神似淬了毒一般。
“微臣以为不妥,女官如何与臣等这些通过科考入仕的官员相提并论?”
“是啊,区区女子,也敢自诩为官?”
曾淮日日溜出去逛夜市,自然和陈若琳接触不少,他知晓她胸怀大志、内心澄澈,比许多在朝为官者还要心怀天下。
因此见百官七嘴八舌的攻讦一个女子,曾淮高声力挺陈若琳:“臣亦是布衣出身,靠军功侥幸屹立朝堂,若真如几位大人所言,那我等武官岂不是皆不配与各位同朝为官?”
王君惠此刻扮作兄长王君昭替他在军中任职,见懋宁坐在一旁面露紧张,她终是不愿她伤心,难得站出来声援:“臣因父子相承得此官职,一未参加过科举,二未立过军功,却依然忝居朝堂,实在惶恐。”
见武官和端王世子出面,原本还闹着女官不作数的官员们皆噤了声,原本还僵持不下的赌局一下子分了胜负。
武贞锦和懋宁对视一眼,随后不约而同的望向跪在下首的陈若琳,露出赞赏的笑容。
陈若琳深知背叛摄政王和百官是死罪,可她不愿违背内心,这段时间她跟在太皇太后身边,才明白朝堂之中并非无人在意百姓,若今日她的牺牲能换取更多百姓的权益,让百姓过上她梦想中的美好生活,那她也是死得其所。
回程的马车上,武贞锦懒洋洋的撑着头闭目养神,陈若琳感叹自己可能时日无多,有些眷恋的掀起马车的帘子,望着窗外不断变换的风景。
“背叛我是死,背叛他们也是死,既然之前已经选择效忠于他们,如今为何又要倒换阵营?首鼠两端,岂不自掘坟墓?”
陈若琳神色大变,跪在马车地板上,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陈若琳送出去的消息,皆是韩聿审核过的,虽知晓她曾勤勤恳恳的监视自己,可武贞锦却从未动怒过,人生在世,身不由己之事她曾深有体会,既然本心不坏,她自是不会怪罪于她。
更何况今日陈若琳选择背弃一切也要助她一臂之力,这份忠心,她理应珍惜。
“既然选择站在我这边,便拿出你的本事来给哀家瞧瞧。”
陈若琳没想到太皇太后知晓一切却选择宽纵于她,她更是心存感激,磕头承诺:“臣定不忘太皇太后恩德,尽心竭力,不负您的期许。”
允许全民行商,降低买卖赋税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大街小巷,起初很多商贾都不敢相信,直到见朝廷贴出了告示,被重税和官员盘剥的商贾才兴奋的对着皇宫方向磕头:“陛下英明,太皇太后睿智!”
允许与外邦通商的消息更是振奋了很多商队的心,原本快要解散的商队迅速集结出发,沿着商路一边走一边将京都的政策口口相传。因为商队频繁往来,沿途的旅店很快便恢复生机,赚得盆满钵满。
很多农闲时做绣活的妇人往常只能将绣品低价卖给绣坊,累死累活却只能赚取微薄的收入,可如今因为新政规定每月卖的银子不足五两的,可以免征税款,她们便鼓足勇气让丈夫陪同她们到街市叫卖,赚的银子较以往多了几倍。
摆摊的人多了,很多以往被大商家垄断的行业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渐渐不敢胡乱定价,物品价格下来了,商家依然有得赚,百姓却能实实在在得到实惠。
当然有不愿吃亏的商贾借着孝敬官员的名义行贿,找官员庇护他们的生意,助他们驱赶摆摊的百姓,想如以往那般搞垄断,为所欲为。
可韩聿早早跟禁军打了招呼,整日分出五个小队在东西市集昼夜巡逻,只要发现官府驱赶摆摊的农户,便将那些府衙的衙役通通抓进牢狱待审,而且还誓要拔出萝卜带出泥,将背后官员和商户一网打尽,全部严惩不贷。
如此操作下来,不出三个月,因百姓能寻得更多好出路,京都流民都少了许多。
而商贾看似降低了物品的售价,可因为赋税降低,如今挣得反倒比以往多,而今他们地位提高,限制减少,他们也能自由装扮自己,提高生活品质,原本积压在手中的钱都流转起来,更多不同类型的商户受益,生意更上一层楼。
原本趋于动乱的局势渐渐稳定下来,武贞锦和韩聿皆松了一口气。今春开垦荒地一事顺利推展到各州府,只要开垦便能得到自己的土地,引得百姓纷纷行动起来,不出三个月,各州府统计开垦的新地逾六千亩。
武贞锦怕百姓无钱买种,特意批下几笔款项,拨给开垦了荒地的百姓。
各地州府频发动乱,不过是百姓无地为生,如今开垦的荒地皆登记在名下,朝廷还拨了款项助他们买种子,有地有钱的百姓渐渐不再频繁揭竿而起,反倒是积极垦田,希望能靠勤劳致富。
不过南方很多山区地势高耸,不便垦田,武贞锦便顺势让工部招募工人疏通岷江河道,既给百姓提供了谋生手段,又能保障河道及时清淤,不至于讯期泛滥。
几项举措同步并行,几乎耗干了国库的钱银,户部几次找武贞锦哭穷,可武贞锦皆熟视无睹,她早就盯上了几个不务正业的闲散官员,那些家伙的受贿记录她已经完全掌握,只待时机成熟,一网打尽,抄家流放,家财充盈国库。
武贞锦的举措大大鼓舞了一心求变的众人,她在朝堂发力,韩聿在朝堂外探查实施情况,他们里应外合,渐渐磨练出常人难以比拟的默契。
“最近天气酷热,外祖母病势反复,似是快要不行了。我今晚请陛下到我府中做客,你跟着一起来吧。”
武贞锦听闻外祖母病逝甚笃,难得展露出焦灼情绪:“你快去请,我要亲自替外祖母诊脉。”
陈家人在偏厅等了半日,直到日落西山,宫中的马车才停到了王府门口。一想到能亲眼见见武贞锦,陈家众人皆坐立难安,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出去看看,他们有千万句话想问,可还是得遵循礼法,守在远处。
直到韩聿按礼法将韩元辰和武贞锦迎进王府,众人入座用膳后,焦急的武贞锦才得以借更衣为借口离席。
武贞锦刚一进屋,舅舅舅母和表哥表嫂恭敬跪拜,武贞锦眼眶盈满泪水,忙去扶舅舅舅母起身:“舅舅舅母这是折煞贞锦。”
陈家舅舅义正言辞:“太皇太后千金之躯,礼法不可废。”
武贞锦被舅舅这话噎的委屈,再出声已是哭腔:“此处并无外人,我连回家,都不得自在了吗?”
舅舅舅母这才起身,将她搂在怀中,众人哭成一团:“锦儿,你受苦了。”
武贞锦自离家之后,历经种种,此刻才终于有人将她当作孩子一般心疼,她亦是愧疚难安,舅舅舅母万千家业,因她而舍弃,在南疆颠沛流离许久,连表嫂和褚儿也因她落难,让她无颜面对至亲。
众人情绪稍歇,陈家人将武贞锦引到内室探望外祖母,武贞锦见外祖母满头银发,孱弱的躺在床榻之上,情急之下,她不顾礼法,诚心跪在床头,紧紧握着外祖母干瘦的手:“外祖母,是锦儿回来了,锦儿回来看您了。”
老太太此前早已神志不清,如今听闻思念已久的外孙女回来了,勉力睁开了浑浊的双眼,见来人果真是心心念念的孩子,泪珠瞬时淌出眼眶,艰难的伸手去摸武贞锦的脸颊:“锦儿莫哭,外祖母没事。”
武贞锦摸着外祖母似有若无的脉搏,心都凉了半截,她知道,外祖母留不住了。
此刻她的眼泪流得更凶,受外祖家庇护多年,外祖母一直待她如珠如宝,可如今她未能供养,便要天人永隔,让她如何能释怀。
“锦儿不孝,让外祖母受累。”
老太太虽病情危重,却难得神智清醒,她枯瘦的手紧紧攥着外孙女的手,脸上还挂着笑容:“你来送外祖母一程,外祖母死而无憾了。只可怜我的宝贝眼珠儿要在深宫中蹉跎一生,外祖母实在放心不下。”
武贞锦将外祖母的手紧紧贴在她的脸颊上,努力扯起笑容:“外祖母,锦儿如今是太皇太后,受万民供养。所行所举,无人再敢置喙。外祖母大可安心,锦儿会护好陈家,绝不再让人伤陈家半分。”
武贞锦的话铿锵有力,外祖母也看出她如今已今非昔比,似有万千力量汇集一身,不再是那个浑身是伤,口不能言,缩在她怀中的稚童。
她终于安心,无牵无挂的合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