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春猎鲜少会带女眷出门,可武贞锦却执意将懋宁与陈若琳带在身边,将在围猎区域摆摊的事情交给她二人。
众位大臣刚一下马车,就看见帐篷周围已经遍布各色摊贩,一见他们出现,商户们立时挂着洋溢的笑脸招徕客人。
“官爷,来尝尝梅花糕呀,新出锅的,还热着呢!”
“大人,您凑近看看呀,小店的棉被絮的厚,保证您夜里睡得香甜!”
大人们自是知晓此处广招摊贩的用意,一个个摇头摆手,恨不得躲八丈远。
待众人在帐篷内安顿好,陛下身边的大太监宋公公就亲自带着一众侍卫挨个帐篷搜查帐篷内是否藏匿着大人们从家中带来的仆从和多余的钱银。
眼见仆从被带走,藏匿的钱银被搜刮得一干二净,众位大人自是气恼,可偏又敢怒不敢言。
宋公公是个圆滑的,满面堆笑的凑到尚书大人面前,宽慰道:“众位大人安心,大人家中仆从皆会妥善安置,收缴的钱银一一登记入库,待春猎结束后,定会如数返还。”
说罢,宋公公一抬手,身后托着盘子的小太监走上近前,宋公公亲自拿起三两碎银递到尚书手中:“大人收好,小人提前预祝大人马到成功。”
待宋公公离去,几位大人不屑的将碎银扔在桌上,坐在椅子上端起茶盏消火,可入口却是寡淡的绿茶,他们将茶盏用力一放,招了一位守在帐篷外的小太监进屋:“这茶怎么回事?你们糊弄鬼呢?”
小太监一脸为难,战战兢兢道:“太皇太后说近年各地灾情不断,要削减宫中开支。现下陛下和太皇太后皆饮此茶,奴才们也是听命行事。”
众位大人被噎得说不出话,只得轰走小太监,暗自吐槽:“不愧是商贾出身的女子,一股小家子气。就这茶叶,别说给你我,我府中管事都不会喝。”
“好了,谢大人,还是莫要抱怨了。她什么心思,你我还不知吗?她将路都堵死,就是要跟咱们僵持到底。”
谢大人大腹便便,叫嚣道:“来就来呗,不就是十日,我就当清腹中油水了。”
武贞锦坐在主帐内,韩元辰规矩的坐在她面前习字,裴朗坐在下首,却不时抬眼望她。
“裴卿有话要说?”
裴朗犹豫片刻,开口道:“娘娘可有把握?”
武贞锦亲自替韩元辰研磨,漫不经心道:“世间向来没有万无一失的事情,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
裴朗一直羡慕她这般游刃有余的模样,好似天大的事情,都不值得她费心力。
不等裴朗接话,陈若琳进帐篷内回禀,她走到武贞锦身侧凑到她耳边低语两句,武贞锦低头一笑:“都是些喜欢过嘴瘾的,既是如此,让御膳房按照原计划准备吧。”
陈若琳微微下拜行礼:“是。”
裴朗用晚膳时,才知晓武姑娘的巧思,这晚膳半点荤腥不沾,朝中这些大腹便便、习惯了山珍海味的官员自是叫苦不迭,吵嚷着要御膳房换菜色。
可御膳房那边回话也很直白,今日并未开始围猎,自是没有鲜肉供给。就是这些菜蔬,还是太皇太后和陛下优待,从小厨房中匀出来的。
众位大人如今这才如梦方醒,春猎确实有以当天猎得的猎物为食的旧俗,可以往先帝奢靡,总会带御膳房的厨子们倾巢而出,准备无数色味俱全的美食珍馐。那时说是春猎,不过是百官随陛下换个地方享乐。
可如今新皇登基,严格按照祖宗礼法和春猎旧俗操持一切,他们自是只能按规矩粗衣粝食,忍饥挨饿。
众位大人向来习惯了美酒佳肴,如今冷不丁这般待遇,皆有些食不下咽。可偏偏太皇太后、陛下和摄政王神色如常,对着满桌素食吃得斯文儒雅。百官虽心有埋怨,却也只得规规矩矩的用了晚膳。
临散席前,韩元辰恭送太皇太后离开时还满面笑容的撒娇:“皇祖母,明日儿臣带队狩猎,定会为您猎得最好的麋鹿,给您赏玩!”
武贞锦感念韩元辰的乖巧,笑着扶他起身,摸了摸他的头:“陛下有心了。”
虽然晚膳时素食管饱,可很多大人都无心饮食,饿着肚子迷迷糊糊躺在床上,夜半十分被阵阵香味吸引,扒开帐篷一看,懋宁公主举着肉串吃得正欢,连她身边的太监宫女都一人抓着好几串,个个吃得唇角泛光。
明知是陷阱,众位大臣只得眼不见为净,捂着耳朵闭上眼睛,在心中幻想十日之后回府要吃些什么。
可刚刚忍耐下来,就听见裴朗出了帐篷,凑到烤肉串的小摊贩面前递上银子:“老板,来十串肉串。”
那老板见果真如请他们来之前说得那般能挣到银子,乐的见牙不见眼,回话的声音又快又响:“好嘞,大人稍后,肉串马上就到!”
懋宁和陈若琳见探头探脑的大人们越来越多,忙端起馄饨吃了两个,陈若琳故作感叹道:“哎呀,这鲜肉馄饨居然只要五文钱,实在是太合算了。”
懋宁前几日因为许思南的事情心中郁结,如今这两日经过母后和陈若琳的开导,已经渐渐释怀了,此刻久违的尝到地道美食,她是真的胃口大开:“没错,我在宫中憋闷这么久,就想这一口。”
毕竟此事事关未来能否继续敲诈商贾,保住财路,无论如何馋,第一夜众人都忍住没有沦陷。第二日早上他们囫囵喝了些米粥,就随着陛下的马队一同外出打猎了。
久不活动的大臣们早就失了血性,不出一个时辰,就纷纷被马匹颠得骨头酸痛,似要散架一般,可偏偏陛下性质正浓,为了给太皇太后猎得一匹麋鹿,在山间四处转悠,他们只得暗自忍下。
一群文臣陪了一上午就纷纷告饶,说双腿内侧已经磨得不成样子,被韩元辰好一阵嫌弃:“皇祖父说武能安天下,众卿日后还需勤加练习,莫要拖了后腿。”
韩聿悠闲的骑着马,在林中闲逛,见地上有只幼兔,忙下马捉了起来,见那兔子软萌可爱,料想武贞锦定是喜欢,便小心收进袋中,挂在马鞍上,骑马回大营时,生怕颠坏了小东西,速度都慢了不少。
也不知为何,明明百官亲眼看见侍卫们在山上放了几十只麋鹿、山羊以供陛下围猎,可他们一行人在山中忙碌了一整日,居然只猎得两只羊。
僧多肉少,这么多人分两只孱弱的山羊,一人只能勉强分得两小块,本来想着今日就能大快朵颐的官员们皆是悻悻而归,到深夜时分,众人只觉腹内空空,饿的两眼冒绿光。
再听见公主和女官在外面找摊贩加餐,有向来刚正的武官按耐不住,冲出帐子,找烤肉的老板要了百串。
那老板见他如此凶悍,又没有要付钱的意思,心中打鼓,可只见那身着女官朝服的女子毫不畏惧,刚正不阿的伸手讨钱:“一共是三钱十文,小贩做生意不易,请曾大人掏钱。”
曾淮久居军营,向来纪律严明,自怀中掏出宋公公发的三两银子,拿出一两放在陈若琳手中,不曾有半分推诿。
陈若琳将银子递给小贩,那小贩将找钱恭敬递上,陈若琳示意他直接给曾淮,小贩有些犹豫,曾淮却一把接过,吩咐道:“本官饿极了,还请老者动作麻利些。”
见攻破了一位官员的防线,懋宁和陈若琳信心倍增,让一旁的小贩们纷纷吆喝起自己的生意,一时间原本安静的大营热闹起来,宛如繁华夜市。
武贞锦抱着韩聿送来的灰兔,见门外计数的牌子挂上了壹字牌,板子上记下了曾淮的序号和官职姓名,她颇为满意的转身回到桌子旁,张嘴咬住韩聿递上的肉块:“不枉摄政王将围栏割开一个豁口,竟然比我预计的还要早些。”
“一群养尊处优的官老爷,饿几顿就老实了。”
韩聿见过太多傲慢的人,也见过太多饥肠辘辘而失去底线的人,哪有什么生来高贵,不过是没有逼到那个份上,自然就无法体会底层百姓的艰辛。
“你说,我们会赢吗?”武贞锦对旁人总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可在韩聿面前,她终是将心中担忧说出了口:“若我们输了,怎么办?”
“垦田开荒之事已经在陆续安排,即使开放商路的议案暂时被搁置,也总能给流离失所的百姓觅得一条生路。而且未到终时,胜负未定,何必提前忧虑。”
虽然韩聿每每总是说些宽慰她的话,可武贞锦听了就是会更加安心。她知晓任何事情都需循序渐进,可寒冬腊月,百姓无衣蔽体,无食可用,终是她的失职。
她只希望能将商路打通,让商贾将被各级官员盘剥的钱投入到生产之中,给更多百姓一个养活自己的职位,让没有耕地的百姓能自力更生,有一技之长。
只有见飘摇的山河稳定下来,待来日她功成身退,才能安心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