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贞锦屏息凝神,任由韩聿抓着她的手缓缓靠近那张常年覆盖在面具的之下的英俊容颜。甫一触碰上那温热的肌肤,她的心便不由自主的揪紧,迫切试图用整只手试探他的长相,验证心中所想。
可是韩聿却不肯,紧紧挟着她的指尖缓缓自他的眉心划过,掠过英挺的鼻梁,落在他轻启的唇中。
温热的呼吸让武贞锦乱了心神,被抓住的手指下意识想要收回,却被韩聿紧紧拽住。
失去光明的人,耳朵便格外灵敏,连入耳的声音都放大了几倍。指尖的温热触感,伴随着韩聿微不可察却逐渐浓重的呼吸声,武贞锦的心跳便越发难以自控。
眼见武贞锦红了耳尖,韩聿生了调笑的心思,戏谑道:“怎么,怕了?”
武贞锦最受不得旁人挑衅,纵使此刻心跳如雷,也固执道:“谁怕你,有本事你让我自己摸。”
韩聿欣然接受了武贞锦的要求,大方的松开了手,任由武贞锦的手指在他的面容上逡巡。
武贞锦好容易得了自由,指尖逐渐往上,缓缓触碰上韩聿光滑的脸颊、纤长的睫毛、缓缓颤动的眼皮,直到最后没入他浓密的眉毛之中。
武贞锦一遍遍在韩聿的左眉上搜寻着,可是却始终找不到那本该藏匿在眉毛中的细小疤痕,越来越焦急的武贞锦,下意识脱口而出:“为什么没有呢?真的不是......”
韩聿眼神灼灼,任由武贞锦在他的脸上放肆,只是在听到这句话时,眼神闪过微不可察的失落,可惜武贞锦蒙着眼,始终没能察觉他眼中的情绪。
“如何?可似你心中所想?”
听到韩聿的话,武贞锦终是放弃了,他是韩聿,不是她的聿儿,不是那个自襁褓中便对着她尽展笑颜,跟在她身后蹒跚学步的孩子。
她眼前的韩聿,是胥朝尊贵的皇子。
而她可怜的聿儿,早早葬身火海,连骸骨都没能留下。
她真可笑,怎么会将他们二人混为一谈呢?
怪只怪韩聿总是让她恍惚,有那么几个瞬间让她错以为失而复得,平白乱了心思。
“殿下龙章凤姿、面如冠玉,自是无人能敌。”
韩聿轻轻抓着武贞锦试图收回的手,眷恋的将面庞依偎在她的手心,抬眼殷切地注视着武贞锦的面庞:“你不讨厌,对不对?”
武贞锦听出韩聿语气中的迫切,不理解他为何这么问,纵使不能轻易得见他的面容,可是通过指尖的触碰,她也能将他的样貌猜出个五六分。
深邃的眉眼、硬朗的五官、细滑到令女子生妒的肌肤,这般容貌,怎会令女子讨厌呢?
“自是不会,我怎么会讨厌您呢?”
似乎一瞬间得到了拯救,原本连呼吸都忘了的韩聿如释重负,轻声呢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韩聿戴好面具,伸手解开了武贞锦脑后的系带,红绸掉落,武贞锦试探着睁开双眼,只见眼前挡着一只熟悉的手,片刻后,待她适应了屋内的光亮,韩聿才将手自她眼前移开。
“母妃近日身子爽利很多,已经能自床榻上起身了,不知你能否为她再配些丸药?”
武贞锦垂眸沉思一瞬,故作为难道:“配些丸药倒是不难,只是我之前皆是按照叔父的方子配药,如今皇贵妃已经见了起色,再按照之前的剂量用药,恐怕会适得其反。”
韩聿审视着武贞锦的神色:“开方配药,你自是比我专业。那你的意思是?”
武贞锦眼前韩聿上钩,接着说道:“稳妥起见,最好是让我亲自为皇贵妃请脉,如此我方能斟酌用药,也对皇贵妃的康复更有裨益。”
韩聿眼神犀利,似是在权衡武贞锦的话,半晌后,他轻声说道:“近日父皇命我和许公公负责蜀地的采选事宜,若是一切顺利,我会和父皇请旨,请父皇应允我亲自护送秀女回京。届时你跟我一同回京,我也好请父皇母妃为你我赐婚。”
武贞锦笑着点了点头,像那些听了将要成婚的闺阁女子一般羞红了脸。
韩聿轻轻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发心,眸中却藏着万千思绪。
武贞锦原本轻勾的唇角变得冷峻,藏在袖中的手逐渐收紧,哪里还有半分喜悦模样。
采选之事在蜀地闹得沸沸扬扬,不知圣上安了什么心思,说蜀地的美人娇艳欲滴、惹人垂涎,全国各地的郡县只需挑十个女子入宫待选,偏偏蜀地被要求此次必须进献三十名女子。
圣上贪图美色人尽皆知,自登基起便年年自民间采选,强制各郡县将属地最美的女子挑选出来,送入宫中伺候圣驾。
起初穷苦百姓只当是多了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法子,倒也积极响应,可是渐渐就觉出了异样。
那些被拣选的女子都没能如愿被封为娘娘,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助全家鸡犬升天,反倒成了皇上、百官以及番邦使臣取乐的玩意儿,过上了连“妓子”都不如的悲惨日子。
察觉出了皇帝的恶毒心思,也深知采选并非有利可图之事,百姓自是对此避之不及。
可是圣旨不可违,各级官员只得威逼利诱、强权威压,使尽十八般手段,全然不顾底下人的死活,只期望能投陛下所好,在圣上面前露露脸,全然不觉得牺牲几个女子的一生,换自己的锦绣前程,有何不妥。
更有甚者,打着采选的名义,强行掳掠有姿色的平民女子,虽然每年各郡县只采选十名秀女,可层层盘剥之下,一次采选就得有数百名女子遭殃,被迫远离父母兄弟,成了各级官宦后院中的金丝雀、笼中鸟。
可郡县之中每年生育的女孩是有定数的,都紧着圣上采选,当地穷苦男子便越发讨不到媳妇儿,恶性循环,郡县之中产子的村妇越来越少,生出来的女孩自然而然的也少了,家中能负责劳作的男子也随之减少了。
繁重徭役和频繁的采选严重干扰了百姓的生活,底层百姓人心惶惶。一年一度的采选成了悬在百姓心头的一把刀,为了自保,大家只得另寻他法,保全自家女儿。无论谁家生了女儿,皆要尽力将女儿装作男子,或是送到深山之中藏起来。
这般折腾了十数载,采选选出的女子质量自然一年不如一年,圣上屡屡发怒,斥责手下官员敷衍塞责,并未将采选一事放在心上,顺势罢免了许多上疏劝谏的官员,甚至直接赐死了两个死谏的言官,越发让百官心生忌惮,行事失了分寸。
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地方官员绞尽脑汁,甚至直接控制了本地的稳婆,若是稳婆帮着瞒报新生的女孩性别,便将百姓和稳婆通通抓进牢狱之中受刑,试图彻底绝了百姓瞒报的心思。
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稳婆被控制,百姓们便不叫稳婆帮忙,悄悄关起门来自己在家生,可是产子本就是九死一生之事,少了稳婆助力,产妇和孩子出事的概率大大增加,时常出现母子具亡的惨案。
陈家人忧心武贞锦的婚事,也是因为她倾国倾城之姿,却苦无姻缘护身,若是有朝一日陈家操作不当,没能自采选之中护住她,好好的女儿,便要落入人间地狱,成了强权之下的牺牲品。
武贞锦自长成适婚之龄起,能数次躲过采选,也是因为陈家家大业大,是蜀地有名的豪绅,又不吝钱银从中运作,各级官员给陈老爷薄面,且不愿与当地乡老起冲突,免得坏了官运,这才顺利助武贞锦屡屡逃过一劫,安然度日。
可如今此次采选,圣上竟然命二皇子和宫中大太监许公公亲自出马、坐镇蜀地,想必就是得了线报,知晓蜀地女子中有落网之鱼,借此来威慑蜀地官员,不准他们暗箱操作,借此机会将蜀地的美貌女子一网打尽。
因此当采选的征函送进陈府后,陈家向来处变不惊的陈老爷都忍不住心头一惊,望着征函许久,听着老母亲和妻子的啼哭,长叹了一口气,瘫坐在太师椅上,不再言语。
“这可如何是好呀!我苦命的毓儿。”
老夫人哭天抹泪,几次险些要背过气去。
还是陈夫人一边落泪,一边抚背劝慰,亲自给母亲灌下两碗参汤,才吊住老夫人的气息,没出大事。
武贞锦自李府回来,听见府中吵嚷一片,并未有半分讶异。
这采选征函李姣也收到了,她早就陪着李姣和师母读过数遍。
家中作何反应,她心中早就有了准备。
可是窝在外祖母温暖宽厚的怀中,听着外祖母和舅母心肝宝贝的唤着,她仍心有触动,不禁跟着红了眼眶。
“外祖母、舅母,只是采选征函,又不是中选,您就别难过了。”
听了这话,众人反倒愈发难过,他们见过的风流人物数不胜数,可论姿容,莫说在蜀地,就是在京都,毓儿的容貌亦是鲜有人能匹敌。
若是送她去采选,无异于送她入火坑,中选之事定是板上钉钉。
思及此,屋内哭声愈发悲切,连堂下的女婢们都受到主子的感染,跟着小声啜泣起来。
陈绪礼心中不是滋味,又年少气盛,一拍桌子,硬声道:“纵使如此,也绝不能坐以待毙!我不信就没有旁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