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千年 第27章 谢家往事 谢揽之

“你们是谁？这里是哪里……你们把安渡怀送去哪里？”几个黑甲武士拽着一个约莫十岁的小女孩，他们速度太快，小女孩的脚只得在地上拖行，隔着薄薄的衣裙，皮上已经是青一块紫一块。

小女孩衡量之下，已然放弃挣脱，却在一路很执着地问着这些问题。不过武士一路不语。到了地方，只是把她扔到谢潮的脚边。

“嘶……”谢揽之忍着痛支起身来，难以站立，她仰起头，发现谢潮正垂头看着自己。

他眸中甚是平淡，冷漠地开口问道：“你就是安渡怀的女儿？”

“是……”谢揽之思考着此人的身份，心想安渡怀结下了什么仇家。

“……我是你的父亲，她死的时候写信给我，让我照看你。”谢潮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言语间没有半分温情，“没那么疼吧？站不起来了？”

谢揽之脸色惨淡，撑着站起来，腿上的淤青还在隐隐作痛。她很想细细看看这个称为父亲的角色。

“我的孩子很多，我只关心出色的那几个，谢家很大，你把它当书院也不成问题……”他指了指背后的小院，“这是给你的，以前死过人，许久没人住了，刚打扫出来……死人的女儿住这，也挺合适，里面有丫鬟会给你讲的，以后怎么行事，你自己考量清楚吧。”谢潮说完，没有一丝一毫地留恋就走了。

谢揽之垂着沉痛的头，感受着小腿的淤青，踉跄地迈向这个所谓的新家。

院子很大，只种着一棵枝条遒劲的小树，摆放着一个开着玉莲的鱼缸，几只小鱼在其间游荡，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正悠闲地在缸边投喂着。

谢揽之扶着门口的泥墙，茫然无措地看着这一幕。

少女扎着双鬓，察觉到来人，转过身，有些活跃地跑到谢揽之跟前：“你就是谢揽之小姐吧，我是坞乌，你的贴身侍女。”

“谢揽之？”

“是小姐的新名字。”坞乌看着谢揽之有些凄苦的面庞，友善地笑着，希望能放下她心中的防线。

谢揽之心里苦笑，自己的名字么，也就这么随意地更换了。

她确实很吃坞乌这套，心中好感，她伸出手去：“坞乌，我有伤在身，你可以扶……”

她的头忽然一晕，眼前天旋地转，模糊间，眼前坞乌的重影问她怎么了，回声在她的耳边虚幻地环绕。

她回过神，眼前已经挂着一串泪。

坞乌很是担心她，上前抱住谢揽之：“你怎么哭了？小姐有什么伤心事要和坞乌讲……坞乌安慰人是很不错的。”

“我……”她哽咽着，“谢谢你……我会好好保护你的。”她哑声道，痛憎着方才所见的画面。

自安渡怀后，她难得遇见这样的好人。她想起安渡怀临走的眼睛，暗暗咬了咬牙，克制住泪水。

死亡的阴影笼罩着她，她浸润在悲伤中。为何将来的黑暗也要将这个怀抱吞噬，她呼出一口气，不平地想到。

“小姐说什么胡话，是坞乌会好好保护小姐才对呀……”坞乌拭去她眼角的泪，粲然笑着。

她忽而压低了声音：“……老爷脾性怪异，漠视万物，甚至有时以折磨人取乐，谁都受不了他，小姐千万别对他残存对父亲的期望，其他少爷小姐都知道，不期待……就不会有痛苦。”谢揽之有些诧异她竟然敢讲这些事，抬头看见坞乌一脸的真诚，暗中很感激她的真心，不把自己当外人。

谢揽之欣慰地点点头，抹干净自己的眼泪，从她的怀抱抽身：“谢谢你，坞乌……你会长伴吾身，对么？”她憔悴地问道，诚然也是在立誓守护她。

坞乌看着她认真的样子，有些别扭地垂下头，她毕竟是个丫鬟，能得到这样的珍视，她心满意足：“……只要坞乌活着一天，就会陪小姐一天。”她偏头躲着一笑，她是高兴，但又不太好意思。

……

春风夜放花千树。

也包括那棵院中的小树。

谢揽之如今才看清，它乃是一树梨花，花如月白，淡雅清香，在太阳下就是日月同辉。

她很开心地在树下添了一张石桌，打上一张石椅，在桌上摊开书卷，风吹雪落，星华点点地镶在这质朴的青石，偶尔也遗落在木色的书卷上，在纵横的文字间。

与谢潮第一次见面不甚愉快，谢潮也不曾关照过她，全由坞乌指教书房在何处，教书先生会给谢家子弟传授；自己的兄弟姐妹又是何许人也，平日如何相与合适。

谢揽之乐得岁月的清净悠闲，她有时喜欢不合规矩地坐在栏上，看着坞乌去把落在石板上的梨花拾尽，扔进土壤里，或许兴致偶发洒落几瓣在水缸中，悠悠浮在清澈的水面。坞乌转过头去，发现谢揽之在看她时，她立刻对自己这些幼稚的举动有些羞赧，谢揽之却不以为意，淡然地笑笑。

她好正经哦，但她可是比自己小几岁的人呢，坞乌心里想。

谢揽之在这大好的春阳下，感到一些迷惘，她看着坞乌灵活俏皮的身影，在这方小院里，像是踩着阳春白雪起舞的精灵，而那些血色的幻影，似乎未曾出现过。她懈怠起来，眼睛一睁一闭，靠着栏就入睡。

后来她睁眼时，看见坞乌憔悴地跪在她的身前。

谢揽之醒来，茫然地把她扶起来。

“小姐，大小姐死去了。”

谢揽之后脊发凉，她记得谢韵之，是谢潮珍爱的优等生，坞乌曾经服侍过她一段时间，才被谢潮打发过来服侍她的。

“听说是被人暗算……下毒。”坞乌面色苍白地看着她，正好她身后的风，扬起了远处的梨花。

“树大招风，小姐。”她闷声说道，眼中水光粼粼。“大小姐也是个很好的人啊……”

谢揽之同情地把她揽进怀中。

她这场静逸安闲的短梦终于醒了。这里是谢家，她该有多天真，才认为这样的日子可以持续下去。

“别怕，坞乌，别怕……我们会没事……”

砰——

“啊……”突然的破门声让坞乌惊吓地抽出身，她看见谢潮身后跟着的两个黑甲武士，面色严肃地踏进门来。

谢揽之下意识张开双手，把坞乌挡在身后。

谢潮倒是挺疑惑她这样做的目的：“我是来找你的……”忽然，他恍然大悟似的，蔑视地笑着：“莫非你看到过什么？哈哈哈哈哈那我告诉你，那便是注定，你只需等待这份命运。”他神情激动：“谢家，是伟大的先知。”

谢揽之咬紧牙关，因为被他说中而面色铁青：“没有事是不能改变的。”

谢潮倒是一点都不恼火，摸着自己的胡茬：“有志气，大可一试，看看结局是否更糟哈哈哈哈哈……把这个婢女拖出去。”他阴狠的眼睛看向谢揽之：“我有事单独和揽之聊聊。”

“你们休想对她做什么！”谢揽之抽出武士身上的长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谢潮沉默半晌：“你觉得你是什么货色，我会在意你的死活？”

谢揽之的手在抖，谢潮靠近着她，抓住她的手，稳住了那颤抖，让刀锋更往谢揽之的脖子上靠近，已然生出淡淡红痕。谢揽之使力。

当当——

那把剑被推在地上。

“啧啧啧……也没有很感人嘛。”

谢揽之软腿跪在地上，为自己的怯懦抬不起头，她泪雨如线，从那双睁大的瞳孔中落下。

谢潮拔过武士的剑柄，狠狠地打在谢揽之的背上，谢揽之痛得匍匐在地：“给我笑……给我笑……”谢潮大声地喊叫着，“不形于色，乃是成大事的基础。”

谢揽之感受到自己背后皮肤绽开着，她咬着牙，用最大的力气咧起一个笑容，看向谢潮，谢潮再度抽在她的身上：“关键是眼神……”那方位是朝肩膀而去。

耳边刮起的风声戛然而止。

谢揽之跪在地上，正半眯着眼，微笑地着看着他，友善地像佛像的情态。

谢潮冷哼道，把剑系在武士的身上，并不看谢揽之：“保持这个表情，跪半个时辰。”

“小姐有伤在身，如果不快些搽药，会感染的……”

啪——

谢潮毫不客气地打了她一巴掌。

“谢家有的是灵丹妙药，她还死不了。”

谢揽之看着这一幕，心里恶寒，但疼痛和恐惧却让她僵持着笑容：“爹，不要打她……不要杀她。”

谢潮说道：“你放心，我没想着杀这么个小婢女，她自然会有她人来杀。”

谢揽之笑容不变：“那就好……”

“小姐……”坞乌看向她。

“我没事，坞乌，你随武士出去吧……父亲有话单独对我说。”她温和地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坞乌已被两个武士提起来拖走，坞乌看着谢揽之身上的殷红，无声地啜泣着，转过头，不忍再看谢揽之的笑容。

“一个只有十岁的姑娘，我很欣赏你……你很有天赋。”

“父亲选择了我？”

“嗯？怎么说……”

“我见过韵之姐姐，她的笑大概就是这样的，曾经我觉得有些奇怪，今天却已领悟。”她笑靥如花，“父亲很讨厌我吧，为什么选我？”

“不为什么，我看见了，你便是了。”

“谢家的能力，从无例外吗？”

“从无例外。”谢潮骄傲地说道。

“你和我娘在一起，也是因为……你看见了？”谢揽之的声音不带一寸冷，笑容可掬。

谢潮并不否认，笑着承认。

“那你可真是她们的真命天子了……我看见了，我的未来有你，多浪漫的情话。”

“你很聪明，我确实这么说过。”

谢揽之笑着看他。

“以后的课，我以后会教，今天就到此为止……我让武士回来给你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