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为什么?”赵则笙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想要触摸江砚的脸。
“砰!”
遽然一声惊雷响起,江砚环抱着膝盖,一如回忆里的那般,他将脸深深地埋在腿间。
哗啦啦的大雨毫无征兆地落下,赵则笙此时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可这会又下雨了,叶诚和许知舟等不到他们俩,肯定会回宿舍的。
“江砚,你说句话啊,你要急死我吗?”赵则笙哪里还敢再碰江砚,现下只有无尽的懊恼。
“我想回家。”江砚缓缓仰起头,那双潋滟波光的琥珀珠子分外惹眼,本就莹润的眼眸,在泪水氤氲之下,更显雾蒙蒙的迷离之态。
他低语呢喃想要回家,话里却全然是哀痛的悲怆。
赵则笙拧紧眉头,双手伸出又缩了回去,只能尽力哄着江砚:“那我现在送你回家,好吗?”
江砚没作答复,转而又低下头去,重复着十一年前的那一幕。
温热的泪水夹杂着咸涩的味道,淌经他的嘴唇。
江砚没有放声大哭,更没有崩溃嚎啕,仿佛在他的世界里,尽被允许小声地呜咽。
深秋天,昏暗的阁楼里,透过沾满灰尘的窗户向下看,院里的桂花早过了盛期,秋风吹拂,形似嫩芽的淡黄色花瓣被吹向枯萎,而后凋零,最终掉落。
江砚用小小的双手撑住墙壁,上衣被人撩起绑了个结,细腻平滑的后背,渗血的伤痕零散地分布着,痕迹细小,擦净了血迹,便很难察觉。
沈若妍手持一节桂花树的枝干,失去水分的叶片稍显锋利,颤颤巍巍地挂在上头。
狭窄封闭的房间内,小江砚能嗅到一股很好闻的花香,再缩缩鼻子,还有些许甜丝丝的味道。
那是爸爸送给妈妈的结婚纪念日礼物,是妈妈最喜欢的一款香水。
背上很疼,疼得他冒出冷汗,小江砚咬住下嘴唇,直到眼里的泪水模糊了视线,才胆战心惊地,小心谨慎地唤了声:“妈妈。”
K.ONE商场的那家专柜,那抹令他胸闷发慌的味道,原来他真的闻到过。
那竟是妈妈身上的味道。
从前的江家境况要比现在好很多,算是富甲一方。
江老爷子青年从军,升为军官之后,风光迎娶了青梅竹马的江老太太,而后便生下了江砚的父亲。
江老太太娘家从商,在娘家人的帮衬下,她用彩金和嫁妆开了家纺织工厂,正逢国内经济处于上升趋势,生意也得以越做越大。
有了一定的资产后,江老太太不必再事事亲力亲为,便出国深造,学习了服装设计的相关专业,回国后便开办了手工定制的礼服馆。
江老爷子的军衔节节高升,江老太太操持的生意风生水起,江家在深市的地位一时风头无两。
二十余年后,江砚父母自行创业经营的公司由于资金链断开,解决不善,转型未果,欠下巨额贷款。
江父借着压力沉重的借口,发了病似的宣泄,一度酗酒,甚至沾惹上了违禁品。
江母变卖了结婚时江老太太赠送的珠宝首饰以及两套房产,想要以此填补公司运行资金的缺口,再加上多年省下的存款,一家人总能撑下去。
不曾想,江父居然偷拿了存折用以继续吸食违禁品,等到江母准备前往银行取款的那天,拿出存折却见数额已为零。
彼时,始作俑者早就逃离,江母在家中绝望地抱紧江砚,崩溃至极,一遍又一遍地哭诉。
江老爷子终于在江母的口中得知江父吸食了违禁品一事,于是果断报警将自己的亲生儿子送去了戒毒所,而后又向上级递交了检讨书,自请辞去军队机关的工作,调离至非军事部门。
江老太太急售出去大半的房产铺面,用以还清了贷款,江家也因此逐渐没落。
再然后,江母带着江砚搬进了江家老宅,江老爷子换了职务后,就常住在家里,也会跟着江老太太一同去外地选布料、谈生意。
一向严厉且不苟言笑的江老爷子慢慢改变了从前的脾气,话多了,也爱笑了。
爷孙俩常常睡在一起,可每每谈及到江父,江老爷子总是带着悔意地说:“怪我,活了快半辈子,才知道教育子女用错了方法。”
江砚用力地箍紧自己的胳膊,过往的记忆一点一点地悉数涌入他的脑海。
犹记得那日,是寒假,几名老师傅正在制衣,安静的工作间里,一向温柔的妈妈突然和奶奶争吵起来,言语之激烈,在场众人皆见所未见。
妈妈从一开始的争锋相对,变作对奶奶破口大骂,小江砚躲在门后,哭得泪流满面。
自这一天起,妈妈不再如以往那般明眸善睐,温和可亲。
她的眼里总带凶狠,明艳的面容一日比一日黯淡,江砚不敢与她直视,更不敢和她说话。
有时,趁着爷爷奶奶外出,妈妈就会把他丢进放废料的小仓库里,再关掉房顶的吊灯。
铁门轰隆一闭,四周入目尽是漆黑,江砚苦苦地支撑着,短则半小时,长则两小时。
这一年,江砚不过九岁。
江砚默默地承受着一切,不哭也不闹。
因为他明白,妈妈只是需要一个发泄口,等妈妈心里的气消了,怒火散了,就不会这样对待自己了。
可这终归是小孩子的想法。
虐待愈演愈烈,她不再甘于只是这样折磨江砚。
被打了巴掌,江砚会接冰水敷脸消肿,破了皮流了血,江砚会强忍着,等伤口结痂之后,再拖着酸臭的身体去洗澡冲洗。
接连一周,江砚的精神状态大不如前,脸时而肿,走路时而不便,有人问起,他就撒谎说是在学校里上体育课时不小心撞到的。
一次,奶奶在为江砚量尺寸裁新衣时,发现了江砚身上青青紫紫的伤痕。
两位老人家勃然大怒,虎毒尚且不食子,何况是亲生母亲!
也许是因为爸爸的事,爷爷奶奶对妈妈心有愧疚,所以仅是将她言语教训了一顿,并专门给江砚找了个体格健壮的保姆,来照料江砚的生活饮食,同时监视儿媳的一举一动。
同月,戒毒所打来电话,爸爸因早前过量吸食违禁品,身体每况愈下,最终于昨晚突发心脏骤停,抢救无效而死。
遗体被安置在殡仪馆内火化,爷爷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抱着骨灰盒声泪俱下。
父母的婚姻关系,随之自动解除。
寒冬天里,白雪压满枝丫,妈妈衣着单薄地跪在地上,不顾身旁众人诧异的目光,向着爷爷奶奶磕了个响头。
妈妈自小在福利院长大,天资聪颖,又肯下苦功,而后由福利院院长资助,顺利考取了名牌大学,并于校园内结识爸爸,他们一路相持相伴,羡煞旁人。
本不该如此的。
妈妈走了。
透过起雾的窗户,江砚望着她头也不回离开的背影,豆大的泪珠瞬然滴落。
小人儿几乎在此一霎间,抬手拂去了脸上的泪水,他紧抿着嘴唇,闷不吭声。
大雪纷纷扬扬,倏尔,白雪覆去了地里的脚印,待翌日日出,冰雪消融,雪水铺满一地,不多时,便是连最后的一点痕迹也跟着蒸发了。
回忆愈渐汹涌,江砚的呜咽声却越来越小。
他也曾有过一段美好的童年时光。
那时,他刚上小学一年级,正值放暑假的前几天。
“砚砚!”
听见一道轻唤,在教室里正和同学嬉笑的小江砚顿时转头,是妈妈!
沈若妍喜欢法式风格的着装,白色缎面的连衣裙,一字肩收腰的设计,裙摆稍大,脚上穿的则是黑白色粗花呢面料的平底鞋,都是简约大方的款式。
她生得很美,双黛生翠,杏眼明眸,鹅蛋小脸,白净的肌肤显得她唇若含丹。
明丽而清艳。
沈若妍只浅笑而立,便夺目非常,一众师生眼露惊艳,全被吸引了去。
江砚径直扑向妈妈的怀里,沈若妍险些踉跄一步,却依旧是笑语嫣然的好脾气:“砚砚,你淘气了哦。”
“妈妈,爸爸呢?”江砚眨着灵动的大眼睛问道。
沈若妍启动车子,语气里略有遗憾:“今天事情很多,爸爸太忙了,所以是妈妈一个人来接你。”
江砚嘟起小嘴,不乐意了:“爸爸说过要陪我去参加钢琴考级的,说话不算话!”
“砚砚,爸爸妈妈都知道砚砚很棒,砚砚也很想让我们亲眼看到你取得等级证书,”沈若妍趁着红灯,转过身来,莞尔一笑,“但是没关系呀,爸爸妈妈已经陪砚砚参加过几次考级了,再说了,砚砚将来还会考七级、八级,直到十级,砚砚将来会有越来越多的表演机会,爸爸妈妈一定会看到的。”
爸爸,妈妈,你们说话不算数。
江砚抬手覆面,那双比之沈若妍的青葱玉指也不遑多让的手,此刻却不断地颤抖,青紫色的血管毕露,指节发白。
江砚完全没有理会旁边急到双膝跪下的赵则笙,他径自站起来,迈出的步子无比僵硬,犹如牵线木偶,不顾赵则笙喋喋不休的询问,拿起阳台一侧挂着的浴巾,进了卫生间。
赵则笙见状,闷闷地吐出一口气,但仍旧上前拍了拍卫生间的门:“江砚,你要洗澡吗?”
江砚一概不应,脱去衣服,踏入了淋浴区。
热水如雨淋般迎面冲下,细密的水雾顷刻间于周围升起,江砚双手撑着身前的大理石砖墙,头发已然湿透,水柱流经他光滑雪白的脊背,泛起一抹腾腾白气。
“砚砚,从今天开始,你要学会自己洗澡了哟。”沈若妍蹲下身,把睡衣和毛巾递给小江砚。
“我不要,”江砚搂紧沈若妍雪白的颈项,软糯的声音颇有撒娇的意味,“我就要妈妈给我洗。”
“砚砚,听妈妈的话。”江麟刚从公司回来不久,还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他脸庞柔和,五官俊秀,声线也一如本人,温润好听。
江砚咬咬唇,心不甘情不愿地进了浴室,江麟抱着沈若妍相视一笑,随即解了外套,提起袖子:“若妍,你坐着吧,我进去教他洗澡。”
这章主要是江砚童年的插叙片段,也是本文的一个转折点,从这之后,开始进入主线情节。至于江砚为什么不喜欢赵则笙,不喜欢的点是什么,又为什么会喜欢上X,后续都会慢慢写出来的。希望在看的读者宝宝可以发表一下评论呀,也让我知道我写的文到底好不好看,喜欢的话就请收藏一下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