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不出我了?”
不羁的笑容在杭溪眼中放大,他怔怔盯着裴野一头银灰色的发。
他在老家也见过染银发的男生,不过因为容貌不匹配,显得十分滑稽。
而裴野的银发反而为帅气的五官锦上添花,恣肆痞气地一笑,活像儿时邻居家播放的动漫片里瞩目耀眼的男主角。
“那天给老爷子送行才临时染的黑发。”裴野仿佛相识多年的老友,他熟稔地走到杭溪身后推动轮椅,“你不喜欢?”
杭溪盯着他右耳耳垂上的雕刻恶虎咆哮银色耳钉,一时哑声,讷讷回答:“没有。”
从头顶传来低沉的笑,裴野将他推进咖啡店,空调的凉爽瞬间扑面而来。
店内十分安静,三三两两坐着学生。两人一进来,立刻吸引大多数人的目光。
“开间包厢。”裴野对店长说。
店长立即迎两人到一间包厢。
叫服务员撤掉一张凳子,让杭溪坐着轮椅在铺设雅致长方条形桌前。
“先给我朋友来一杯温牛奶。”裴野入座,对杭溪解释,“咖啡醒神,下回我们白天再喝。”
短短两次接触,他对杭溪的家境和性子已有判断。
“嗯。”杭溪垂眸回答。
他在县城里上的高中,倒不至于这点常识都不知道。
不过裴野的体贴周到倒让他意外。
递过来一张塑包菜单。
开在校园里的咖啡店,也提供一些餐食增加营收。
“看看喜欢吃什么?”
杭溪早已饿得肚子咕咕叫,看到菜单一份四五十块钱的小菜,连方才的牛奶也要二十五块。
他忽然没有食欲,“谢谢裴学长,我不饿。”
“乖宝宝也会骗人啊。”
裴野语声传过来的时候,柔软的纸巾落在杭溪的额头,轻轻替他擦拭额间的汗。
杭溪倏地抬头,讶然尽数碎在澄澈的眸里,他慌忙抬手自己去接过额上的纸巾,动作匆忙间,胡乱按到裴野温热的手背。
肌肤相触瞬间,裴野适时收回手,暗自感受方才冰凉触感,面上假做无事转头对着菜单点了几道清淡的菜和一碗白米饭。
店长记下出了包厢。
室内只剩两人,裴野问:“钱丢了,怎么不来找我帮忙呢。”
“不想麻烦裴学长。”杭溪嘴上说。
心里明白他和裴野的关系,仅限于他是他爷爷资助的学生。
裴老爷子去世,他也成年了,没理由再去借裴家的势。
“哦对,你还没有我的联系方式,”裴野拿出自己的水果牌手机,“学弟我们加个微信。”
杭溪把擦好汗的纸巾一张张叠起,再丢进纸篓,“不好意思裴学长,我没有微信。”
“等你注册好后加我。”对方颇有锲而不舍的意味。
杭溪抬起眸子,有些惊讶地看向他,裴野对他露出自然的微笑。
自以为表现出对杭溪的拒绝表示洒脱不在意。
从小穿金戴银的公子哥自然不知道世上还有只能接打电话,不能下载聊天软件的手机。
他以为杭溪这是常用拒绝搭讪的说辞。
杭溪自己也听出裴野误会的意味。
可他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的窘迫。
“裴学长。”杭溪犹疑一会儿,清淩凌的声音从双唇流露而出。
“嗯?”裴野睁圆桃花眸,轻歪头作认真倾听状。
杭溪生性腼腆,不好意思与他对视,目光偏移落在他左耳上的兽首银色耳钉,“裴学长为什么要帮我。”
瞧他这幅郑重其事的模样,裴野还以为是什么大问题,原来憋半天是这话,笑说:“一则你是我爷爷看重的学生,二则是我有私心。”
灼灼的目光似钩子寸寸流连杭溪清俊的面容,大胆而暧昧。
杭溪如坐针毡,“我会还给裴学长的。”
双手暗自揪紧裤子。
裴野低低笑一声,“想什么呢?把我当坏人啦?”
牛奶端上来,杭溪双手掌心包握住玻璃杯,温热的触感传递到冰凉的掌心。
垂眸不置可否。
“我承认,杭学弟的确秀色可餐。”裴野若有所思摇摇头,“不过我所图非此。”
饭菜摆上来,即使杭溪现在紧张得没心思吃饭,肚子还是咕咕抗议叫起来。
“你先吃饭,吃饱了我告诉你。”裴野说。
杭溪怀着心事,埋头吃起来。
裴野在旁边要么盯着他看,要么摆弄手机回复消息。
杭溪忍不住问:“裴学长不吃吗?”
“我吃过了。”裴野回答。
清楚地让杭溪明白,裴野今夜所做作为专程为他。
不到十分钟,杭溪就放下筷子。
“饱了?”裴野放下手机问。
“嗯。”
裴野结过账,边打电话:“你可以开过来了。”
两人出到咖啡馆门外,白色宾利呼啸而过,停在银色兰博基尼旁。
车上下来一个打扮潮流的男子,将钥匙抛给裴野,“咋了?那辆用不了了?”
“底盘太低。”裴野接过钥匙,“弄好了吗?”
“楚哥办事你放心!不过,接谁啊,这么大费周章。”高宏楚扭头看向等待的人。
正看到不远处静坐的少年,通身清冷气质似融于月色般出尘,柔和绝美的五官恍若灿然生辉,只对视一眼,如天泉清澈的眸光,惊鸿而绝尘。
“我靠!绝色啊!野哥。”高宏楚眼底漫生惊艳,激动说,“你要追的就是他啊?”
“闭嘴。”裴野低声说。
“不是?不是那我追了啊。”高宏楚摩拳擦掌。
裴野冷冷斜他一眼,“你也喜欢男的?”
高宏楚挠头嘿嘿笑两声,“我闹着玩呢。”
一溜烟跑上银色跑车,飞速开走。
晚风将两人的玩笑话半清半楚吹进杭溪耳朵里,他倍感尴尬。
裴野将他推上车门伸出的长板,后座拆卸的车内,轮椅能端端正正放在后边。
为了照顾他方便,又是换车又是拆车座椅,杭溪更觉尴尬。
因为裴野给他超出他们关系的好,而不知所措。
裴野态度自然,回到驾驶位,“想去哪儿玩?”
“裴学长可以告诉我了吗?”杭溪还惦记着刚才的事。
“小学弟没情趣。”裴野把车转向宿舍区,“钱还没还到你手上,你怎么肯定我帮了你?”
“我相信裴学长。”杭溪对裴氏集团在京城的地位没有概念,只是这两天所见所闻让他觉得裴野很厉害。
裴野从后视镜看他天真神态,忍不住含笑说:“像只让人想骗的小白兔。”
然后就看见他双颊气嘟嘟鼓起,大约没发现裴野能看见他在后面的情况,神情动作不似方才拘谨。
“我遇到一件难事,想请你帮忙。”
车程很快,两三分钟就到嘉花苑大门外,裴野和门外打了个招呼,门闸升起,车辆缓缓驶入。
“什么忙?我能做到一定帮。”杭溪问。他想还这份沉重的恩情。
车停在杭溪那栋宿舍楼下,正对着就是他的宿舍,裴野一眼就看见亮灯的阳台有四个人影朝这边望:“回去拿回钱,我再告诉你。”
后座自动门打开,架下一个斜板,杭溪转动轮椅下车。
“去吧,不顺利就给我打电话。”裴野目送他进宿舍。
为了防止暴雨等极端天气,宿舍楼进入一层中间还有五六阶楼梯,旁边砌一个斜坡,本来是方便拖拉东西。
此刻成为杭溪的路,用力地转动轮椅一点点往上,细瘦的指节握住轮圈,艰难缓慢攀爬。
一直目送的裴野心口涌起一股莫名的心疼,等到他头也不回地转进楼道,又不禁失笑。
转过身,嘴角柔意瞬间消失,阴沉地看了一眼阳台上四人,才回到车内开走。
学校本科专业都是四人寝,杭溪外出,有四个人的身影,是因为多了个辅导员。
辅导员亲眼看到方才的情形,他从而确定好处理方法。
站在他旁边未明真相的王强嚷嚷:“妈的几百万的宾利,他跟裴野什么关系啊?他们能有什么关系啊?”
辅导员刚想让他小声点,宿舍门锁转动,身坐轮椅的少年慢慢进来。
杭溪看到宿舍多出的陌生人,下意识看向自己床铺,以为自己真会被赶走。
那陌生男人已是迎笑走过来,“杭溪同学是吗?我是他们的辅导员赵老师,你打电话请我了解的事儿,我已经查出来了。”
随即回来瞪向站在身后鼻青脸肿的包朋兴:“包朋兴同学你擅自偷杭溪同学的钱,差点耽误人家交学费,现在杭溪同学回来了,快过来给人家赔礼道歉!”
“什么?!”王强惊讶喊,“你偷的?合着你在那装半天好人,结果你才是那个贼?”
这话像一巴掌扇在包朋兴脸上,顶着羞耻感一瘸一拐走近,眼神中掩不住对杭溪的恨意。
在辅导员苛责的目光下,他不得不受辱般拿出那沓五千块钱现金,“不小心拿了你的东西,还给你!”
“你做错事!说话就客气点!”辅导员教训他,“道歉就要道得有诚意!”
“对不起杭溪同学!”包朋兴把这几天军训立正军姿完美使用,双手垂下贴在裤缝大喊说。
杭溪却已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他拿回那沓皱巴巴的学费,满眶热意。
这不是冷冰冰的金钱数字,这是他相依为命的爷爷半辈子的心血。
以至于他没有心思听辅导员在他耳边说的“没想到杭同学和裴家是亲戚哈”之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