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溪紧咬牙关,掩去眸中情绪。
转动轮椅沉默离开宿舍,寻到无人经过的昏暗角落,待四下无人后,拿出翻盖手机。
白色翻盖手机歪了一半,按键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这是他爷爷捡废品时捡到的,那时杭溪摸索好久,才确定每一个按键代表的意义。
如果不是上大学需要手机卡,他还不舍得花钱办。
按动破旧的键盘,拨通辅导员的电话,讲明情况。
辅导员表示体育专业学生不归他管,不好越权。
杭溪向他要了体育专业辅导员的电话。
体育辅导员说:“已经再三强调自己的财物要保管好,学校能找回就找!”
“找不回呢?”杭溪问。
“成年人了,要对自己的事负责,等消息吧!”
嘟嘟嘟——
杭溪失望地收起手机。
这时,手机乍然响起默认的荷塘月色铃声。
他看到满是划痕屏幕上显示“妙妙学姐”的备注。
连忙接起,调整情绪开口:“学姐。”
“小溪你今天去裴宅了?”对面是温柔的女声。
杭溪静默一瞬,“嗯。”
“我告诉你裴老爷子去世消息的时候,不是说我陪你一起去吗?”温柔的女声添上几分焦急,“还顺不顺利?”
不等杭溪回答,对面就说,“我去接你到北门那边吃饭,我们见面说,你到嘉花苑大门外等……”
“学姐。”杭溪急忙说,“我还有很多事没处理完,改天,好吗?”
对面犹豫了一会儿,“有困难一定要跟我说,照顾好自己。”
“好,学姐。”杭溪等她挂掉电话,长长呼出一口气。
僻静的角落里,他慢慢俯身,双手抱住自己腿,强烈的剧痛如万蚁啃食他的骨头。
明明残废的一双腿,却鲜活地折磨他。
他忍痛,艰难转动许久的轮椅才回到宿舍。
再用药已是收效甚微,他躺在床上静静忍受钝刀寸寸割肉的剧痛。
直到天亮,痛意减轻。
室友陆续离开。
因为他身体特殊,未来五天的军训得到豁免权
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入睡,睡了又醒,反反复复几乎熬了一天,疼痛才消退。
半梦半醒间,忽然“哐铛——”一声巨响。
他放在床边铁盆被室友王强猛踢一脚,砸到铁制床架,发出刺耳的动静。
杭溪猝然惊醒,睁眼就见王强高大的身影站在面前,神情凶狠俯视他,“你有病吧!跟导员告状说我们偷你的钱!”
越想越气,又发狠踢一脚发旧的铁盆泄愤,“你这些破烂玩意儿,我碰了都嫌脏。”
另一个室友孙正附和,“就是,这年头谁还带现金啊。”
然后上下打量他昨天突然新换上的名牌衣服,“不会是为了装杯把学费花完了,反过头来贼喊抓贼吧。”
三个身材健硕的男人围在跟前,居高临下俯视质问。
旧日的恐惧感漫生心头,杭溪消瘦的指节揪紧被褥,垂眸不说话。
他没说是他们偷的,只是跟辅导员讲述现金在宿舍不见的事实。
气氛剑拔弩张,包朋兴出来解围,“说不定都是误会,杭溪只是想找回自己的东西。”
王强冷哼一声,回到床位,还是气不过放下狠话:“我们好心收留你,刚来就搞这么出恶人告状。你能住就住,不能住滚出去。”
杭溪只是沉默,一股熟悉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这时电话响起,室友听到他的铃声时,讥讽笑一声。
他拿起手机,是妙妙学姐打来的。
电话里说:杭溪你出来,我就在楼下等你。
杭溪静了半晌回答,“好。”
默默下床洗漱干净,换一身衣服出门。
正值暮色笼罩之际,男生宿舍园区嘉花苑下,一个长相明媚俏丽的女生站在大门外,频频向园区里面望。
来来往往的男生不免慢步打量这个容貌出色的同学。
女生全然不觉,一心等待,终于捕捉到缓步移动的轮椅,她立刻小跑过来,“杭溪!”
灵动的女生从黄昏里奔来,杭溪眸光恍惚,似回到初入高中那年。
“如果不是我今天见到你们辅导员,我都不知道你钱被偷了!”夏妙半蹲在他面前与他平视,清灵的眸子写满愤怒,“你怎么不跟我说?我可以帮你呀。”
“学姐已经帮我很多了。”杭溪摇摇头。
“钱找到了吗?”夏妙问。
“还没有。”杭溪见女生俏眉紧蹙,“我会想办法的。”
“你办银行卡了吗?学费我先转给你。”夏妙自顾自说,“你吃饭没?我们边吃饭边说。”
“学姐,不用麻烦你的。”杭溪始终含笑淡淡拒绝。即使他已经饿了一天。
“杭溪,”夏妙似有些受伤,“你还是这样倔。”
她从包里拿出两百现金塞到杭溪手里,“至少要保证吃上饭吃好药吧。”
杭溪想拒绝。
“你看轻我们之间的情分也就算了。”夏妙就说, “但别忘了爷爷如果知道你这样,一定会很伤心。”
杭溪想到失去的学费是家里爷爷这么多年省吃俭用的全部积蓄,推阻的手一顿。
夕色渐浓,不远处停着一辆银色保时捷,裴野脸上戴一副遮阳的黑墨镜,嘴叼着烟,左肘撑在银色车身,晕黄的夕阳将他浅银色的发染上暖色。
副驾车窗摇下长相艳丽的校花蒋妍妍伸头出来问,“停在这干嘛?你要回宿舍住?”
裴野没说话,轻吐烟雾,目光越过雾色烟圈,凝视不远处两个醒目的人。
校花蒋妍妍下车,顺着裴野的视线望去,只看到站着的明媚的少女与一个坐在轮椅的背影,“医学系的夏妙。”
“你认识?”裴野问。
蒋妍妍撩了一把波浪卷长发:“A大美女说少不少,说多不多。学校活动她也挺活跃的,接触过几次。”
裴野盯着那女生拿着什么不断塞在杭溪手里,若有所思。
蒋妍妍见他无声凝望,眸中隐隐闪烁占有的**,“怎么?看上人家了?”
裴少爷是个花花公子,蒋妍妍不指望他能一心一意。
“呵。”裴野掐灭烟头,“我妈那里,你再搞不定就换人了。”
蒋妍妍提着他刚送的限量版爱马仕,娇嗔道:“你舍得人家?”
裴野没理她,坐进驾驶位,打了个电话,不知在对谁说。
“爷爷的资助费没来得及打进去?学费没交?”
“是谁?查清楚。”
他边打电话,边隔着车窗看远处的杭溪。完全没注意他现任“女朋友”校花蒋妍妍在朝他挥手拜拜。
“轰——”
银色跑车驶离女生宿舍园区。
汽车刺耳的声浪唤回杭溪的神思,他仍是没接受夏妙给的钱,“谢谢妙妙学姐的好意,我可以自己解决的。”
既使死到临头,他也不想再让夏妙卷进他的命运。
“你知道,这里和以前不一样了!”夏妙不愿放弃,“所以,你别再拒绝我。”
蕴藏万般情绪的双眸直视他,杭溪心口一窒。
正是无措的时候,手机突然响起,他翻开手机盖,见是陌生来电亮在屏幕。
他看了一眼夏妙,想借机逃脱。夏妙抿紧唇,“我等你。”
杭溪只好先接电话。
电话里慵懒散漫带着笑意的磁性男声:“杭学弟,赏脸出来喝杯咖啡?”
杭溪握手机的手一紧,是裴野。
微不可察地叹口气。
因为杭溪没有回应,对面又说:“杭学弟烦恼的事情,我有眉目哦。”
杭溪目光落在夏妙执着的面容,于是回答对面,“好。”
听完地址,他挂掉电话,和夏妙说:“学姐,我先去和朋友吃饭。”
夏妙眼中闪过讶异,杭溪性格疏冷,不是入学短短两天就能交朋友约饭的人。
可话已至此,只好松口,“去哪里?我送你。”
“很近,我自己去就好。”杭溪婉拒后,随便朝个方向走,离开夏妙的目光后,才向路遇的学生问路。
本来步行七八分钟的咖啡馆,杭溪花费将近二十分钟才到,看到夜色中招牌明亮的“遇见”咖啡馆时,已是饿得饥肠辘辘。
他停下,抬手抹了抹满额的汗。
继续转动轮椅朝彩灯悬挂的咖啡馆去。
咖啡馆开在校园幽静的角落,两旁小树林昏暗,是很多小情侣夜间约会的好去处。
这时,杭溪靠近,似乎听见小树林里传来几声呕吐。
他本不想理会,却听到熟悉的声音:“裴少,钱真不是我偷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杭溪不禁转个方向靠近。
“继续打,看是我们的拳头硬,还是你的嘴硬。”林中清晰传来粗喝。
几个彪悍的身影对中间一个人开始拳打脚踢。
而裴野挺拔的身影仿佛置身事外,斜靠在旁边一株粗壮树干,姿态慵懒,手中火星明明灭灭。
冷观这场殴打。
没到一分钟,包朋兴就被打得跪在地下求饶:“别打了!别打了!我认、我认,是我不小心借了他的钱。”
“借?”裴野抬起脸,目光犹化冷箭射向跪在地上的人,问出一个短促的音节。
高壮的大汉立刻甩包朋兴一巴掌,“裴少给你说实话的机会。”
“是、是偷、偷。”包朋兴双手撑在泥土里,跪在地头垂得像鹌鹑。
裴野走近,如同死神的阴影降落包朋兴的心头,他面对包朋兴惶恐的脸,嘴角带着讥讽,口中吐出呛人的烟雾,极具侮辱地喷到包朋兴面上:“哪只手偷的?”
“右……”烟灰从半空掉落在手掌,包朋兴立刻警觉改口,“左手!左手!啊——”
滚烫的烟头重重摁在右手背,剧痛使他痛苦惨叫。
“好学生可要把事儿跟辅导会汇报仔细了,明白没有?”裴野微弯下腰伸手拍拍他的脸。
“明白……”包朋兴察觉坐着轮椅的人靠近,心中屈辱感更浓。
听到轮子缓慢碾过泥沙声响的裴野嘴角擒着的冷笑在扭过头时,瞬间化作春花般不羁而烂漫, “学弟,这里地脏,等我过去。”
修长身影从暗处阔步走出,灯光瞬间照出裴野脸上深邃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