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第一场大雪纷纷扬扬的落下,把力所能及的地方都裹上了新装。
瘟疫过后的半月,恰逢初雪,帝王再次召见了孙家家主,孙子意。
宫墙碧瓦上面覆盖着雪花,美则美矣,却是寒人心。
孙子意毕恭毕敬的走在路上,他是帝王身边的人,他就不应该去管御王府的事情。
苏陌阳什么不知道呢?玉茗楼的报告,玉茗楼的监视。所有人的举动都在苏陌阳的眼皮底下。除了墨疏桐,东疆国主,被东疆的人保护。
孙子意进了大殿就跪在地上,垂头不敢看坐在高位上的人。
苏陌阳轻声问道:“孙家家主是想要支持朕的哪个儿子呢?”
孙子意颤抖了一下,头用力的磕在地上,声音战战兢兢道:“草民听陛下的。草民没有随便支持皇子。”
苏陌阳抬眉,语气里面泛着漫不经心:“是吗?那为什么要让自己的大公子,孙启清和燕王接触,又要二公子和三公子跟御王府的人接触,卖御王人情?”
孙子意眼一闭心一横道:“陛下,御王殿下府上有能人先一步研制出了治疗瘟疫的药,更何况李家那边封锁了给御王府的药,草民只不过是不忍心百姓继续痛苦下去。”
苏陌阳饶有兴趣道:“是吗?那孙家主到底想要支持朕的哪一个皇子呢?”
孙子意低着头,让苏陌阳看不清自己脸上的神色道:“陛下想要草民支持哪一个,草民就支持哪一个。”
闻言,苏陌阳才笑着,语气温和下来道:“那孙家主就帮一下燕王吧,来人,把孙家主扶起来,喝口茶。”
孙子意任由一旁上前的公公把自己架了起来,放到了椅子上面,没有继续说话。
等了好一会儿,孙子意悄悄看了一眼苏陌阳那里,看苏陌阳神色如常,才开口问道:“陛下为何要草民支持燕王殿下?现在明明是……”是御王殿下更为民心所向。
苏陌阳放下手里面的茶盏,温声道:“难道,孙家主想要忤逆朕?”
孙子意立马从椅子上面滑了下来,跪在地上道:“没有,草民只是……只是嘴快,没过脑子而已。”
苏陌阳温声笑道:“孙家主莫怕,朕不是不讲理的人。朕只是觉着,这清墨年纪更大一些,向前在外头也不忘替宁儿找寻名医,比清淮更加沉稳一下。”
紧接着,苏陌阳话锋一转道:“根本上说,要让清淮继承这个位置的话,他总不能因为喜欢男人,后宫里面便没有人传宗接代,未来怎么把王位传下去啊。”
孙子意心中了然,面上不动声色道:“陛下所言极是。”
说到底,不过就是苏陌阳忍受不了自己的儿子忤逆自己,连带着觉得苏喻墨现在和墨疏桐在一起都是为了气自己。所以他决定选择一个从不忤逆自己的儿子,也不管是不是犯下了错。
孙子意一走,那一天在殿内说过的话就分别传到了谢沫,苏扶和苏喻墨耳中。没过几天,墨疏桐也有所耳闻了。
苦冬难熬,自从获得了苏宁的消息之后,闻霜起每日早起跟着管家,没几日就终于得偿所愿,能够自己一个人去看苏宁了。
经过了熟悉的转角,路过了长久的黑暗,闻霜起便一眼看见了在烛火下脸色是长久没有见过阳光的惨白。
“殿下。”不论多少次,看到那样的苏宁,闻霜起都忍不住声音干涩。
可是语气里面是虔诚。
苏宁抬头,一如既往的扬起来了一抹微笑,不管身处何种境地,他好像都是那个样子。所以连着几天看着这样子笑颜的闻霜起还是会忍不住,可又不得不忍住。
忍住所有的泪意和爱意,好在这个时候不把他吓坏。
“殿下。”闻霜起呢喃了一句,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苏宁。
苏宁露在外面的脚踝其实早就因为泡在水牢里面而受伤了,在他看不见的身上也有各式各样的伤口。闻霜起只能是尽可能的为苏宁准备一些药。
苏宁倒是觉得没有什么,反而用着天真无邪的样子问他:“嫂嫂怎么样了?大哥娶亲了吗?”
闻霜起给苏宁递着桃花酥,压低声音回答道:“墨公子病了一场,现在好了,燕王殿下娶亲了,和陈家独女。”
苏宁皱眉,无意识的道:“那可不好办了,本来大哥就有李家,现在又平添上了陈家。二哥怎么办呢?又不好暴露嫂嫂的身份……”
闻霜起开口宽慰苏宁道:“殿下不必忧心,御王殿下最近生活尚可,最近还因为和孙家一起救助城中百姓而获得好评不断。”
听到身旁的人这么说,苏宁皱起来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也是,这样是不是说明孙家也钟意和我二哥合作啊?”
身处牢笼仍旧操心家国大事,恐怕是通病了。
闻霜起对于这些问题也关心,只不过他倒是看出来了,桃花酥的魅力比朝纲的魅力更大。
“阿起,你是不是给我带来了桃花酥?”苏宁眼里面闪过一丝狡黠,直勾勾的看着闻霜起。
闻霜起微微偏头,挠了挠头道:“是啊,被您发现了。”
说罢,把桃花酥递给苏宁。看着苏宁一口接着一口吃下去,心里面涌上来一股暖意。
闻霜起愣愣开口问道:“殿下出去之后可有想娶之人?”
闻言,苏宁眸光一淡,破天荒用冷硬的语气道:“没有。”
下一秒就换成了平常的语气找补道:“我不是对着你生气,是对着……算了,斯人已逝,我也不好怪罪人家了。”
闻霜起怎么会听不出苏宁说的是谁呢?可是他只能默默的站在一旁,然后每天来,每天看着苏宁。
就算身体上的伤口溃烂了,也只能抹一点药,还要时不时就提前几天就泡进水牢里面,用来应付燕王那边的检查。
很疼。伤口反反复复。可是每一次苏宁都会笑着,什么怨言也不说。他不知道为什么大哥这么狠厉,可是他也知道,他就是在大哥二哥两败俱伤的时候,最好的傀儡。
闻霜起却想起来了,今日下雪了。于是闻霜起突然问了一句:“想不想出去看雪花?我偷偷带殿下出去,不会被发现的!”
说着把带过来的斗篷递给苏宁道:“虽然不能现在就接殿下回去,但是偷偷出去一小会儿还是可以的!属下回护好殿下的。”
苏宁想了想,突然就有一股冲动,让他迫切地想要和眼前这个人一起出去,就像是两只飞鸟,一起飞出所有牢笼。
于是苏宁应了一声:“好。”
城中瘟疫好了大半,和苏陌阳聊完的当夜晚上,孙家便主动宴请了燕王。
孙子意主动冲着苏扶敬酒道:“如今殿下抱得美人归,草民也应当来祝贺。”
苏扶也端起酒杯,面上温和的问道:“不过我看孙家主帮衬着御王,如今又是打算如何呢?”
陈兰岚在一旁,梳着妇人髻,温声的招呼着身旁的奴婢。
“春兰,备下一些解酒的药了没?”陈兰岚声音压得极低。
这边孙子意便面露愧色,朗声道:“殿下,全城百姓性命攸关之际,孙某的儿子也是从医多年,不忍心才求着草民帮忙的。”
苏扶挑眉,“哦?那倒是本王心思狭隘了。”
孙子意立马接话道:“怎么会,孙某还得替百姓们感谢殿下及时赠药与孙某。”
苏扶没有吭声,在这件事情上面,他已经被苏喻墨压了一头了,现在提起来也不是多光彩的事情。
孙子意是人精,看气氛不对,赶忙话赶话道:“殿下可否愿意收下孙某和百姓的感谢?”
苏扶点了点头,孙子意起身,递去了一张地契。
是城南最好的地段,同时周围的各个店铺里面基本都是一个又一个的情报中心,刚好可以和李家给他提供的连成一线。
苏扶问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孙子意也不拖沓,“草民自觉当与未来储君联盟。”
苏扶喝下杯中最后一口酒,起身行礼道:“那还需要孙家主拿出诚意了。多谢孙家主的款待了。”
等孙子意有了反应才停止行礼,等陈兰岚起身,牵着陈兰岚的手,走出了孙家。
门口的马车安静的停着,苏扶主动扶着陈兰岚上车。
一旁的淇祀便立马迎了过去,轻声道:“被关在地牢里面的人不见了。”
苏扶手上动作一僵,不动声色的继续搀扶着陈兰岚上马车,声音却极其低。
“他们不敢把人带走,会送回去的,派人蹲守,看是谁的人,实在不行就把人转移到府里面的暗牢里面。”
同一天晚上,初雪洒在墨疏桐的手心里面,洒满了头和手心,却激不起半点涟漪。
苏喻墨从身后伸出手来握住了墨疏桐的手,不满的问道:“怎么了?手都这么凉了还接雪花玩。”
话虽如此,但还是撑起一把伞,放在雪地里面,等雪飘落,覆盖整把伞。
墨疏桐回头,发上已经落满了雪花,眼睛亮晶晶的道:“要是阿宁也能看见就好了!”
苏喻墨偏头,神色不明道:“是啊,明明都已经找到阿宁了,我却还不能光明正大的揭穿大哥。”
孙家的态度在今晚就已经确定下来是要和大哥联盟了,江家的态度还是含糊,就算是朝政也一直都一言不发,而明天他又得去朝堂之上了,他需要拿出有力的证据,在最短的时间内扳倒陈家。
而孙家能够大张旗鼓的宴请苏扶就说明苏陌阳也授意了。
这显得今天这场雪,格外寒心。
等苏喻墨提出要回房间了,墨疏桐借口出去了一下,苏喻墨便嘱咐了几句就放人了。
看着眼前和自己汇报情况的属下,先问了一句:“姚青怎么样了?”
眼前是秘阁派给自己的下属,青一,隶属于暗卫,只直接面见各自对应保护的长老,除了那些长老,他们连训练他们的人都没有见过。而他们也只见过长老,一生都只会跟着一个长老,不会见别人。
所以墨疏桐敢让青一看见自己的脸。因为青一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会见过国主。
青一低头,“姚副楼主如今尚可。并且和其夫人琴瑟和鸣,前两日还收养了孩子。”
青一顿了一下,继续道:“只不过,大长老您打算什么时候回去东疆?”
墨疏桐抬手裹紧了身上的披风,意味不明的反问:“回去干什么?又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一起开会抉择。”
青一道:“大燕仅剩的两个皇子,没有明确的立储,估计大燕的皇帝也没有想好把皇位交给哪一个,您现在待在这里,万一两个皇子真正放到明面上斗了起来,属下怕您受伤。”
明面上斗起来,就是直截了当,不留情面的攻城政变了。
墨疏桐倒也不是全然无所谓:“那你觉着什么时候会摆到明面上?”
青一低头思索片刻,反正不是自己国家的事情,便大胆开口道:“皇帝过世,或者储君被确立的时候吧。看样子御王和燕王都挺想要皇位的。”
墨疏桐轻笑,把一个瓷瓶递给青一道:“我也这么觉得,帮我把这个给谢皇后吧,她想要的东西。”
青一领命。紧接着墨疏桐就把手帕拿出来,里面包着一颗药,“你这个月份的解药,再不吃过两天要疼了。”
“是。”
还是几日前,送醉里和江玥去谢沫宫里面的时候,谢沫交代的。
谢沫那个时候躺在贵妃椅上面,不紧不慢的让人把醉里和江玥带下去,然后开口问道:“我的好儿媳,听说我儿和你的府上有一个西疆来的名医,才治好这次瘟疫的是不是?”
墨疏桐亲热的做到谢沫身旁,任由谢沫亲亲热热的拉过自己的手,点头应是。
他能够感觉到谢沫是真心喜欢他的。
谢沫颇为不好意思的道:“隽永啊,母后可不可以请你帮个忙啊?”
墨疏桐受宠若惊的问道:“母后想要儿媳干什么?”
谢沫压下声音问道:“能不能让你府上的名医给我一些毒药啊?那种慢性的,我现在还有一点点,你让人家照着或者再改制一下,然后给我啊?可以给清淮透一点口风。”
墨疏桐虽然不知道谢沫要干什么,不过他觉得自己还是要提前问清楚:“母后这是要干什么?”
谢沫继续低声说话,顺便从自己倚靠着的枕头底下拿出一个小纸包递给墨疏桐道:“没什么,就是以备不时之需。”
墨疏桐纵使不是南疆人,也知道南疆皇帝的后宫里面很乱,不似东疆,一般都是只娶一个,可能是别人惹着了谢沫吧。更何况慢性药一般不致命,只是服用少量的话最多引起一些病痛。
这般想着,墨疏桐也没有多说什么就应下了。更何况早就传出来过,苏陌阳断断续续宠过大大小小的各种女人,除了谢沫基本都有过盛宠。
但是,从来没有人的盛宠能够威胁到谢沫,一旦恃宠而骄惹到了谢沫就会立马被苏陌阳打入冷宫。
只可惜,在很多事情面前,曾经的美好是想不起来的。而墨疏桐也只知道大燕皇帝冷落皇后,却不知道大燕皇帝永远将皇后放在第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