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鸣有音 第5章 明珠

明珠姿容不凡，又有秋意亲自给她梳了发髻，抹上脂粉，描上细眉，挑了一身宫装华裙，所以即使明珠战战兢兢，依然是春花秋月一般袅娜动人。

向寒赞叹道：“真是花容月貌啊，你又会舞，要是行事再稳妥些，也不至于有今日之祸呀。”

明珠愧不敢言，她本就已经后悔不迭。

在公主院外跪着时已知死罪，却只被公主置之不理，当时只觉逃出生天，庆幸不已。

傍晚时又遭了府里的劫，救她的人却是沈乐文。眼下虽知自己死罪大概已免，但是活罪难逃。可是此时秋意向寒这样的贵人对自己并无丝毫辞色，之前忍着的泪水在此时忍不住了，她扑通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向寒将她扶起来，笑道：“哭什么？你这个小丫头还看不出来？我们殿下是不会伤你性命的，她哪犯得着跟你置气呀？你好好舞就是了。”

明珠心中大定。

小半个时辰后，明珠被带回宴上，众人包括朝自云已经坐回各自的位子上了，只是脸色依旧不好。

见她到了，朝自云站起身，明珠下意识看着他，他招了招手，一队乐师从廊下弯腰快走到不远处。

“奏！”

丝竹之声响起，是月下舞的曲调，明珠背身侧面抬腕，借着起调抬步收臂又悠然抬手，裙角翩然微动，只这一动便乐舞合一。

青鸣珂才凝神细看她舞。

乐在舞中，舞在月下。

剪水秋眸，杨柳韧腰。

明珠之舞柔若无骨，却干净利落，舞过之处都似有微风拂过，既婀娜风流又余韵悠长。

一舞尽，满堂皆静。

徐之扬连连点头，这般舞姬在朝府算是明珠蒙尘了。

明珠再次下跪叩头，青鸣珂回过神来。

她笑了笑，不是平时敷衍的笑容，而是温和的，发自内心的赞赏。

“明珠？”

明珠应道：“正是奴婢贱名。”

“你当配此名。”

明珠愕然，回道：“殿下谬赞，奴婢不敢。”

前方仿佛有了些走动的动静，她微微抬头去看，青鸣珂已经起身，还从秋意手中接过一物向她走来。

青鸣珂招手让明珠直起身来，她将月华垂珠步摇亲手插入明珠发间。

“你当配此珠。“

明珠伸手去抚那垂珠，难以言喻地再次流下泪珠。

青鸣珂的心情当真好像不错，她笑语向徐之扬：“这惊鸿一舞可堪将军入目。”

徐之扬拱手一礼：“微臣荣幸之至。”

青鸣珂粲然一笑，见状秦沐也放下心含笑饮尽杯中酒。

天幕垂星，月意朦胧，多少未尽之语，未了之情，付于此景中。

当晚直至席散，青鸣珂没有再跟朝家人再说一句话。

七夕是未婚女子的大日子。

青鸣珂素来不喜多言，但也不愿孤傲示人，是以朝含笑的性格算是和青鸣珂的脾性，她总能在旁添些热闹。

此刻也一样，庭院里众女孩们齐聚一堂，有分吃巧果的，也有穿针乞巧的，唯有朝含笑亲自端着脸盆要去放在花架下接露水：“别拦着我，我要花叶上的露水！”

朝含露与朝含笑最要好，她站在路边招手：“笑笑？笑笑你先别出来，帮我把果盆放在那边上。”

青鸣珂没见过接露水的习俗，便盯着朝含笑看。

百盛月对此没什么兴趣，就守在青鸣珂身边，让秋意向寒她们也去玩去了。

语燕奉上几碟蜜橘和奈果，青鸣珂和百盛月尝了两口就让分给女孩们了。

朝含露领着妹妹们行礼谢恩，朝含笑从花架子下爬出来，青鸣珂打趣道：“快让含笑吃两口，她最出力了。”

庭院中欢声笑语不断，按照风俗，大家是要一起守夜许愿的，可青鸣珂难忍困意，未至夜半便让女孩们自便，她自去休憩去了。

向寒领了几个锦盒送给了姑娘们，盒子里是一些精致的珠花首饰，另有一对月华耳坠让朝含露转交给明珠。

众女孩自是谢恩。

翌日，明珠前来谢恩。

青鸣珂散发梳洗，坐在镜前闭目凝神。

秋意为她挽发，轻声道：“她倒算是乖觉，知道在府里是留不得了。”

青鸣珂又打了个哈欠，秋意皱了眉头：“虽说守夜是习俗，可殿下对她们实在是用心了，所以扰了您大半夜的清净。”

青鸣珂摆摆手，看了看窗外的日光，“把早膳摆到外面廊下吧，给明珠也备一份。”

秋意有些意外，应下后去叫人安排。

红枣粥甜丝丝的，煮的火候也不错，青鸣珂这般不爱吃甜的也觉得不错，连特意让人备下的齑菜也没怎么动筷。

可惜明珠却是食不知味，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粥，盘中的齑菜一筷子也没夹。

青鸣珂放下勺子，接过秋意递来的帕子道：“我今日起迟了，也没什么胃口，随便安排了些，看来不和你的胃口。”

明珠立刻跪到一旁：“回殿下，奴婢来前已经用过早饭了，故而才吃的不多。”

青鸣珂颔首：“那就好。”

明珠心一横，磕头道：“听向寒姑娘说，殿下这两日就要离开了？奴婢，奴婢斗胆请殿下带走奴婢！奴婢愿意一辈子给殿下献舞，就是只做些粗活也愿意！”

青鸣珂歪头笑了：“真的愿意？”

明珠提高了声量：“万死不辞！”

青鸣珂无奈：“我让人死干什么？不过这舞乐也确非我所好。”

明珠心下一沉，浑身气力都失了一半。

周围变得寂静，让明珠仿佛身至那个夜晚，此刻她依旧是匍匐在地上的蝼蚁。

青鸣珂看出她的无助，遂接着说：“你可愿意去乐府？秦二公子官属太常，想来愿意为你引荐。”

明珠的心境又如那夜峰回路转死里逃生，她重新支起上身又重重叩首行礼：“谢殿下救命之恩！”

其实何止是救命，乐府乃皇家官署，非寻常人可进，青鸣珂不好舞乐，却愿为她引荐，可见确实赏识。

“你也不用回去了，就住在我这院里，府里要带走的东西这两天收拾一下就是。午膳是鱼脍，秦二公子和百姑娘也会来，你也一起用吧。”

说完，青鸣珂便离开了，明珠对着她的背影又磕了三个头，跟着向寒去收拾东西去了。

朝自言里屋内，朝闻远坐立不安。

“言儿，我还是觉得不踏实。”

朝自言昨夜似乎没有休息好，此刻闭目养神疲惫道：“咱们跟殿下是一家人，殿下当场没有斥责便是知道给自家人留面子，之后若有责怪也是应当。”

朝闻远急了，“那怎么办？她毕竟是个公主，朝自云真是不堪大用，要不是朝修出息......”

见朝闻远扯远了，朝自言打断他：“除了陛下，公主最亲的就是我们了，祖父不要太过于担忧。我刚好还想要自云帮我去陇上的庄子做件事，就让他多待段时间，以示惩戒吧。”

朝闻远觉得甚好，连忙去朝自云处赶人。

几个人吃完鲈鱼脍，商量着最后一日要不要再去逛逛。明珠就大着胆子推荐了百戏园，青鸣珂很感兴趣，但是秦沐说百戏园人多眼杂不安全，百盛月也附和。

青鸣珂有些不高兴：“你们都看过，就我没见过。”

秦沐安慰道：“哪里都见过，我也只是偶尔瞅过两眼，我都不敢常去这种地方。”这话便是撒谎了，他虽没怎么见过，但并不是不敢，而是不感兴趣。不过此时拦阻并不是为了自己，确是为了玉颂。

青鸣珂起身，径自坐在窗下不语。

明珠暗自后悔不该提议这个，一个字不敢再言，硬着头皮站在静坐无语的百盛月身旁。

秋意倒是屋里最面不改色的人，还嘱咐人上茶给诸位：“江州特有的寒江叶，虽比不上贡品，也可喝个新鲜。”

百盛月举盏嗅香，错过了秦沐的眼神求助。

秦沐无奈，走到青鸣珂身边，行了一礼：“微臣不该扰了殿下兴致，是微臣的错。”

青鸣珂还算给他面子，身子转向他那边听他讲话。

秦沐正色道：“只是为人臣者，无论良言是否顺耳，都一定要说与殿下。殿下若有责备，臣甘愿受下。”

这种官腔不是他常说的，所以他面色虽算正常，耳朵却红的遮不住。

青鸣珂皱了眉头，不过这些日子相处，她对于秦沐也算有所了解，又见他面色逐渐尴尬和百盛月目瞪口呆的样子，又嗤笑了一声：“你要是再这样讲话，我就真生气了？”

秦沐更尴尬了，却也松了口气。

百盛月幽幽开口：“我还以为看见秦朗了呢。”

秦沐呆笑了一声。

百盛月接着向青鸣珂道：“殿下要是真的想去也不是不行，只是一定要低调行事，装扮成普通人家，人也不用带太多，但是一定要精锐。”

秦沐欲言又止，青鸣珂已经喜笑颜开：“好！都听百卿的。二公子身为男子，怕是有些太小看我们了。”后一句便是得意了。

青鸣珂高兴起来，直接让下人去准备第二日出门的装扮了。

秦沐站在原地苦笑。

当天离开公主住处后，百盛月又去送了徐之扬启程，回到自己的院中就见到秦沐在廊下等她。

百盛月叹了口气：“何必这么紧张，百戏园而已，最多吞刀吐火，了不起还有什么胸口碎大石的把戏。你是看不上这些，但是人家连门都没出过几次，多可怜呀。”

秦沐冷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是怕麻烦？”

百盛月反问：“不然呢？”她想了想，“不过你反应确实不小，难道有什么隐情？”

秦沐话哽在喉间，没想好怎么说。

百盛月疑虑更甚，“怎么了，你倒是告诉我呀，说不定还来得及劝阻公主。”

秦沐来回走了两步，凑近了一些，“你可知各地民俗不同，百戏也有不同，江州的长宁至周安一带除了杂耍等，还有，还有一些不堪入目的……”

百盛月瞪大了眼睛，反应了一会：“你，你是说？”她虽没有完全意会秦沐所说的，但是也隐约觉出了一些。

秦沐半边脸都是红的，还得接着说：“只是这一带民俗开放罢了，明珠是从外地买来的，也不能自由出入府外，所以她并不知情。正是因为这里的百戏格外出奇，我才听人说起过。他们说，说是会……”

秦沐说不下去，百盛月也不想听了，她转头摆手，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台阶上懊悔不已。

怎么办？她该怎么劝阻公主？原本想着若真有不妥，跟公主直说便是，但是如今怎么可能开口？若是不说实情，万一阻止不了公主的兴致，先不说之后如何面对公主，要是陛下知道他们俩这样带坏他唯一的女儿，怕是要直接砍了他们，秦沐也就不用做驸马了。

不不不，秦沐一直是阻拦的，只有她百盛月不知天高地厚，怕是明珠也跑不掉，到时候砍得应该是她们俩，秦沐还是能做驸马的。

百盛月脸色变幻莫测，秦沐已经缓过来害羞的劲，催促道：“百大人，你倒是说话呀？”

百盛月几乎要哭出来，秦沐劝道：“何必如此，你和殿下都是女子，你现在去跟她说清楚，也还来得及。”

百盛月是真的要哭了，“咱们也算是世交，你还叫我一声姐姐，说这样的风凉话也太没有良心了，我难道不是为了哄你那未过门的媳妇吗？”

秦沐收起了调侃：“我是说真的，你去说清楚是最合适的了，殿下不会怪你的。”

百盛月提高了声音：“可那是公主！公主！你能想象我跟她，跟她说这种话的样子吗？”

话锋一转，她转向秦沐：“可你不一样啊？你俩本就是要成亲的……”

秦沐的脸又烧起来：“你疯了吗？我？都不用告知陛下，只怕殿下就要把我砍了当花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