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天气多变,白天还是艳阳高照的大晴天,到了晚上忽然下起淋淋沥沥的细雨来。
晚风忽地灌入房中,烛火随之剧烈晃动起来,窗户不时发出吱呀声响,惊动着床上相拥而卧的两人。
九幽怕声音吵醒怀中安睡的人,动了动身子准备起床关窗,却发觉他的衣领正被千羽牢牢攥在手心,稍稍一动便衣口大开,露出他那结实的胸膛。
他无奈又躺了回去,握住千羽的手,小心翼翼从她手中抽出衣领。
但让他想不到的是,千羽压根就没睡着。
感受到身前的人想要离开,千羽眉头紧蹙,兀然抬起头来,泪痕未散的眼睛散发出锐利的光芒。
“你又想逃?”
话音一落,窗外一道惊雷随之落地,为千羽冰冷的语气平添几分威严,惊得九幽一动也不敢动。
他低头迎上了千羽的目光,手不知不觉又覆上了她的腰,轻轻摇了摇头,随后在她眉心落下浅浅的一个吻。
“不逃了,我再也不逃了!”
千羽心中又惊又喜,扶着他的胳膊往上挪了挪,直到与他面对面。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再回答一遍我的问题,你是谁?”
九幽抚摸着千羽鬓间碎发,轻轻一笑,“我是扶光,亦是你的九幽!”
千羽喉间一梗,眸光微动,她就知道自己绝不会认错人。
见第一面的时候尚不确定,直到第二面,第三面......九幽看向她的眼神她再熟悉不过了,即便他竭力想掩藏眼眸下的深情,但千羽就是瞧得出来。
因为这世间没有人能像他一样,眸光中满满都是她的身影,随她而动,随她而欣喜,永远追随着她的身影,尊重她的独立,让她可以在爱意中感到无比自由。
“你个骗子,以后休想再离开我!”
激动间,一颗莹润泪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九幽替她擦去眼角泪水,捧着她的脸苦涩一笑,“好,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看着面前脆弱男人又想哭,千羽心头又痒又疼,一个猛扑扎进他的怀中,蹭着他的脖子,又哭又笑道:“你要是再敢骗我,我杀了你!”
说罢,她朝着九幽的脖子狠狠咬了下去,位置不偏不倚就是之前咬过的地方。
九幽被咬得浑身一颤,但却没有将千羽推开,反而搂得更紧了,直到等千羽咬了个够将他松开,这才喃喃笑道,“阿羽怎么还是这么喜欢咬人?”
千羽狠狠瞪了他一眼,“我不喜欢你这副身体,该有的东西都没了!”
九幽迟疑了一会儿,逐渐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握住了她的手,苦涩道:“都随你!”
话音方落,千羽似是又想到些别的,一双杏眼慢慢从脖子伤口挪到了衣领大开的胸口,最后是被子盖住的地方。
九幽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绷直的嘴角不自觉微微一扬,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看着眼前面色逐渐红起来的千羽,坏笑道:“你是在担心什么?”
千羽听见近在咫尺,磁性低沉又充满诱惑的声音,心脏仿佛漏了一拍,她匆忙收回目光,心虚道:“你都回来了,我没什么好担心的!”
“是吗?你是不是在想我之前说过的话?”
“什......什么话,我不记得了!”
“这副身体不知道能陪你多久,也没有保护你的能力,连个孩子也不能留给你,即使这样,你也不会嫌弃吗?”
九幽的声音越来越低,千羽听得心间一沉,兀然抬起头捧住他的脸,“你回来了就好,我还能有什么好贪心的!”
“我现在什么都没了,仙骨没了,神枪也没了......这副肉身现在看上去好好的,但是过不了多久就会像凡人一样迅速老去。”
九幽轻轻握住她的手,又摇了摇头,“我是被仙界放逐的神仙,无法暴露身份,也无法和凡人产生羁绊,只能一点点地老去死去,最后魂魄归于轮回,再次经历百年孤寂......这是天界给与动了凡心的神仙最严厉的惩罚。”
千羽看着他黯淡的双眸,既心疼又心动,她抬头朝九幽吻了上去,这是她唯一能想到安慰他的法子。
这一次,九幽没再躲开,他低头回应着千羽的吻,感受着唇上柔软又温热的唇瓣,像是雨水滴落水面,在他心头泛起阵阵涟漪。
轻轻的吻像极了洁白的羽毛划过心头,越轻越让他瘙痒难耐,他搂着千羽一个转身将她压在身下,浑身发烫。
像是很久没尝到荤腥一般,他抱着千羽,热烈地亲吻,直到两人都快要喘不过气来,他这才意犹未尽地松开了她。
千羽被亲红了脸,眼神迷离地看向身前撑着胳膊的九幽,而他此时正露出一副贪婪的神色回看她,似是想要将她一口吞下。
“你不是说不能给我孩子?”她微微蹙眉。
九幽一愣,轻抬眉梢,露出一抹坏笑来,“阿羽学坏了,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他轻轻撇去千羽额前碎发,凑到了她的耳边轻声道:“不能有孩子又不是说我不行!”
滚烫的热气哈在耳朵上,痒痒的,千羽脸似乎被热气给烫熟了,此刻更是红的厉害。
她稍稍扭头看向九幽,凤眸在烛光映衬下眸光明灭,眼神里的爱意满到快要溢出来。
千羽心动到难以自已,咽了咽口水,不由自主伸出手环住他的脖子,随心而动,又亲了上去。
屋外暴风骤雨,屋内翻云覆雨。
狂风卷着细雨吹进屋内,窗户一下又一下拍打在槛板上发出沉闷声响,混合着凌乱的呼吸声,持续良久。
直到朦胧天光穿过厚厚云层照射到远山之上,雨渐渐停了,屋内也随之安静下来。
九幽抱紧怀中熟睡的千羽,轻轻撇去贴在她脸上的湿发,眉眼里满是爱意。
他看着怀中深爱的人,再没了什么过多的奢望。
身为神仙的一生实在是太漫长了,他也习惯了不死不灭所带来的麻木,直到忍受天界极刑,剔去一身的仙骨,他才真切感受到死亡带来的恐惧。
这种恐惧不同于追随上古神降伏妖魔,而是一种将人放在温水中慢慢煮死的恐惧,不知道何时会死,但知道不久的将来一定会死。
他不怕死,唯怕千羽会将他忘了,怕被放逐的百年孤寂里只能不停忍受失去她的痛苦。
本以为天道残忍,会抹去身为九幽的全部存在。但好在现在看来,天道并没有这般做,至少千羽还记得他,他们还能在一起。
九幽悬浮良久的心终于坠了下来,他在千羽舒展眉心落下轻轻一吻。
身前的人睡得很浅,被眉心温润的触感闹醒,睫羽像蝴蝶振翅,微微扇动。
她眉头一皱,往九幽胸前挪了挪,伸出手箍住他的大臂,似是在通过这种方式告诫他不要闹腾,好好睡觉。
九幽轻轻一笑,又亲了亲她的额头,将脸埋进她的发丝间,随她一同沉沉睡去。
这一睡就睡到了午后,客栈老板看到挽着胳膊的人缓缓下楼,会心一笑。
夫妻不都是床头吵完床尾合的,哪有真正的隔夜仇!
客栈老板将他们的和好归功于自己的灵机应变,心里别提有多得意了,他用热心目光将两人送了又送,止不住地点头轻笑。
*
人还未至,消息先到。
赤蛊宗宗主强吻叛徒的消息不胫而走,经过一夜的发酵,事件的版本已经变成了:宗主强上叛徒,将其收为男宠,不日就会带着叛徒归宗。
至于为什么不是将叛徒收为赘夫,那只能是因为早在前天晚上,宋遂安奉宗主之命筹备婚礼所需用品,并且将两人即将成婚的消息放了出去。
赤蛊宗所有人都想不明白宗主究竟想做什么,宋遂安这样温润如玉的公子说弃就弃,只见了一面的叛徒却能轻易瞧上。
但宗主向来不近男色,这叛徒究竟得美成什么样子才能勾走宗主魂?
所有人忍不住猜测起来,甚至一大早便挤在了赤蛊宗门口,暗戳戳地想要见那叛徒一面。
宋遂安虽看起来对一切淡然处之,但放在茶桌下微微抖动的腿早已暴露了他内心的慌张。
听说千羽回来了,他镇定整理好衣衫,快步向宗门口走去,一路上穿过布置喜庆的廊道,郁郁葱葱的院子间红绸不断,热闹喜字随处可见。
虽已知晓千羽将何莫问赶走了,但宋遂安却丝毫没有收起这些物件的打算,像是在无声地宣告主权,抗议千羽不着调的行为。
还没赶到门口,他听到有不少下人面露喜色,三五成团议论着那叛徒的长相,无不将他夸做仙人之姿。
宋遂安暗暗攥紧了手心,脚下的步伐更快了些。
终于赶到了门厅处,他扶着柱子喘起气来,刚准备继续往前走,遥遥看见两道身影朝他大大方方走来。
千羽此刻正挽着那男人的手臂,似是聊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伸出拳头锤了他胳膊一下,笑得很开心。
而那白衣男人,个头很高,和千羽站在一起相比,整整高出了她一个半脑袋,此刻正低头看着她的笑颜,欢喜神色满到快要溢出来。
宋遂安端正好身体,叹了一口气,心中满是苦涩。
但他却也不得不承认,千羽已经很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过了。
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京城宋府,那时的她很爱笑。她常常冲着自己笑,冲着阿爹阿娘笑,活脱脱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娘。
这样的她,真的很美好!
宋遂安看着千羽满脸的笑靥如花,不知不觉间竟被她感染,随她笑了起来。在这一刻他突然明白,无论千羽爱的究竟是谁,和谁在一起,只要她能这么一直笑下去,他也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