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成画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宋小姐先体验一下我们工作室的游戏。”

“然后写几篇游戏分析报告。”

……

宋落君笑地脸都僵了，《丧尸学院》都没玩完，更别谈他们工作室的其他游戏了。她的习惯是，整个游戏体验完成后，写一份各个角度的分析报告，发布在直播账号上，方便必要时回顾剧情。

她萌生出一种怪异的错觉，按理说，她没有公开说明她是游戏主播“菌落”，成画工作室的人应该是不会把她一个小木匠同“菌落”联系起来的，但她却被要求书写游戏分析，具体到人设、剧情、关卡设置等。

可能是游戏圈的人对于外行人设立的额外门槛，但对于不入行的人来说，专业指导不就够了，但也不够。也许他们也想找过两个领域都精通的人才，专业的游戏分析报告，就像一场淘汰的硬性刁难。

换做师傅，或许就撒手不干了，可正巧不巧地撞到了她经常做的事情上。可疑的土壤滋生出了一点羞耻的知觉，那种看破却不点破的监视感居然有天会落在她的身上。

她眼睁睁地看着孟子嘉把攥在手里的聘任合同硬生生地给吞了回去，无功而返，宋落君未免有点沮丧，但她也不能立即变出几份报告交差，“我会尽快写出来，发给你的。”

孟子嘉不失礼节地送她出工作室门口，“静候宋小姐佳音。”

她在大街上走远，抬起手遮挡火辣的日光，没有树荫乘凉的夏天，她还是不习惯地小跑起来，扑腾的热气粘贴在她的手臂，濡湿的黏腻是空调的冷也赶不走的。市区终究离公寓有点远，她不想此刻顶着巨热的温度回家，去了一趟相机店。

昨晚刻完一棵榕树，感觉不上哪里不对劲，可能是放了有段时间的素材照片，也有可能是师傅绘制的画稿，都不是出自她的手笔。专业上的事，外行人图个热闹，内行人看门道。直播雕刻的时候，其实是极其不顺的，她几度走神和弹幕聊天，然后磕磕绊绊地按照别人的想法创作，一时能忍受与他想的分歧，当下还是打算重新来过，就照自己的步骤来。

甲方要求的作品，是以一张萧条的大江图为参照，雕刻一幅软木画，大江图里含有一个极其重要的地标，那是驾临江水之上的标志桥梁，真实见证了历史上榕梧人民的反抗，颇具有纪念意义。平日是平静的，遇到雨季会疯涨，掀起壮观的大浪。

原图呈现出了涨潮现象，但因年代太过久远，遗失了某些她认为关键的细节。

师傅是跨越了几个年代的人，那历史性的地标深邃地刻进骨子里，但她不是，关于那些波澜壮阔的经历，她只能从榕梧的历史里，窥探到一星半点儿，她到底还是年轻，容易拿不准。

相机店是新开的，这一带都很繁华，人来人往的，能在这里开的都是传统老字号或者知名品牌的连锁店，尽管那么多年过去，店面都没怎么变过，唯独大街尽头的那家算是这些店里年纪小的，却很破败，宋落君走近时凭借印象搜寻，也没找到任何关于这家新开的相机店的信息。

破败到没有店名，不同型号的相机摆在门外破旧的展示柜，斑驳的玻璃写着相机出售，相机租赁等字样。她踱步地冒犯地撇开门帘，“老板，我来租借相机。”

“借cdd还是”老板背着她坐在转椅上，吃着外卖的饭盒，话说一半起身，看见来人是熟人，笑开颜，“是你啊，小姑娘。”

天花板的风扇呼啦呼啦转，宋落君倒不觉得老板会认识自己，茫然的神情坠在她棕眸里，“您认识我？”

老板下巴拉着胡茬，还拿出了张偷拍的照片，给她看，“不记得了？以前，你来我滑板店里买过滑板。”

老板是个面善的长相，应当是极好认的，但她只见过两三面，又因为时间久远，经过提醒，脑海里才浮现出以前的模样，多了几条皱纹，她不好意思地笑呵呵，“哦哦，是您啊。”

老板多少打量了下宋落君。红发微卷，面颊白里透着红润，唇泽泛光，整个人清瘦不少，但看起来是个健康的人，里里外外都是一种有些阅历后沉淀的松弛感，“很久没见你和荆雨疏那小子来过了，看你这样子，好事将近？”

她嗫嚅地顿了顿，不忍戳破老板美好猜测的笑容，但还是将实情告知，“我跟他分了，最近刚从国外回来。”

老板自觉尴尬地搓了搓鼻子，“那小姑娘要来借哪款，我打个六折。”

这里的相机一如往日的滑板，琳琅满目，让人夺不开眼。宋落君扫了一圈，哪款都想跃跃欲试，但走回老板的收银台时，不拐弯地直接要了她在国外最常用的经典款型号。

老板一听便知，小姑娘是有些门道的，不好糊弄。但好歹曾经是荆雨疏的人，卖几面薄面，日后也能讨到好处，老板向她推荐了几款适用于这个型号的镜头，她耐心地听完，租走了最贵的那款，也算偿还一点人情。

她手扛相机和镜头的专用袋，肩上挎背着三脚架包，微曲着身子走出店，有段时间没背，倒是沉甸甸地喘不过气，她伸出胳膊半死不活地挥起，拦到了一辆出租车，她先把三脚架卸下来，和司机报了公寓地址，半个身子瘫在后座上同冷热交替的触觉作斗争。

再次斗争已是隔天。

白天的江面回荡着一圈又一圈涟漪，几只鸽子停留在岸上的石柱，看到涟漪，就坏心眼地展开翅膀，低伏前行，爪子触及水彻底拨乱有序的水形圆圈，看着声纹乱了节拍，鸟儿洋洋得意地飞击高空，寻找下一项有趣的事情。

宋落君跟着抬头，鸟儿直棱地穿越太阳中央，日光的闪耀点刺得她急忙低头，但眼睛眯成一条一时半会儿张不开，狠狠地舒缓了一会才堪堪睁开眼，视野之内红一圈紫一块的，与架着摄像机的镜头场景重叠。

江水拍打对岸边，冲上却急速退下，石柱那边站了一个人，她很熟悉，却不敢相信此刻看见的。

她调整了焦距，拉大了对岸的远处，一颗活生生地心被悬挂在高空，好似在高价悬赏，她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腿上的步子迈的速度逐渐加快。

可跑过那架大桥后，残存的理智化为束缚控制住地了她的脚步，她的想法何其多余，在那里交谈的三个人，关系就算僵化成千年寒冰，甚至到了势不两立的程度，也轮不到她来解围。她并无立场能出现在他们之间，她去了也无济于事。

但她又似乎走的太近，被人看见了，于诺挥了挥手让她过去，锐利的目光全朝向她一个人，像是冷漠的恶意扫射，看她怎么杜撰她的跟踪。

岸边一旁有培植绿化，里头钻出一只野猫，皮肤黄黑白三色相间，在静物中极其好认。她追着小猫，小猫像是闻到了什么香味，跑了一半折返回去专往那三个人的方向奔跑。小猫蹭了蹭于诺，又跑到荆雨疏跟前满足地叹了一声。

宋落君装作跑得气喘吁吁，吸了好几口新鲜空气，野猫灵巧地躲在荆雨疏身后，她靠近蹲下。荆雨疏自觉让开，退到了安全的位置。她抱起小猫，猫身不知有什么，扎到了细嫩的手，有些疼。“抱歉，猫给你们添麻烦了。”

怀里的野猫安分地舔毛，看猫不再造作，于诺咧开嘴，嘴角弧度调到了合适的程度，“好久不见啊，宋小姐。”

荆世杰揽过于诺的腰，同样问候她，“久别重逢，宋小姐可还过得安好？”

那刹那间的恶意如冰块遇热化水蒸发，更像是她一场会错意，可她明明记忆里，这对堂兄弟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还一直在商场里明争暗对的，她迷蒙地转望着，男人眼睑懒懒地耷拉，病后初愈的唇色浅淡，挑了下眉。似乎是期待她的反应已久。

她歪了歪唇，“你们……”

于诺抢过话来，“关系不错，内斗都是装给有心人看的。”还抠了抠放在身前的手指，看向宋落君的目光满是泪珠的歉意，“但几年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

等不及想什么事，她的念头又被带到荆世杰的话里，“宋小姐，虽然有些冒失，但我们真切地希望，你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她摸不着头脑，于诺和荆世杰神神秘秘地又不告诉她具体什么事，只让荆雨疏同她好好说说，而后他们潇洒地扬长而去。野猫也过足了戏瘾，挣脱了她的双臂，她欲要垂下手腕被他接起，放在两人都能看见的地方，他细细搓弄，泛红的那一块。

硬朗的眉骨下鼻梁硬挺，本该斯文的唇愣是吹起了口哨，调子拐几个弯后忽然说：“你是来找我的？”

“没，没找你，我找……”宋落君心虚地偏过头咬唇，他握着手腕的力气明明没那么大，她抽出瘦瘦的手腕却着实费了半力，还是他松开一个圈，她才脱离背到腰后，用手磨了磨，确实没那么疼了。

她说不清的借口，她不想，他亦是不提。

荆雨疏压下嘴角的笑意，那野猫并非是凑巧，而是故意让它跟到这儿的。他喂了有几个年头了，只是工作原因，不方便收养，那野猫深深地记住了他荆雨疏，也算是有忙就帮的大好猫了，“找野猫？”

被戳穿的她在想怎么逃跑，思索的半晌，他高她的半个头慢慢靠近她，捉住那被刺伤的手腕，抓紧皮肉不让她乱动，他从兜里拿出创可贴，撕开贴在流血的破皮处，而她嘴上还在口是心非：“你不说，我就回去了。”

待他松开手，她大步跨出去，直冲地铁口时，荆雨疏云淡风轻地再次捞起她的手腕，“东西不要了？”

他比她还清楚地知道，她今天来江边大桥的目的，她无理自亏，一时感激他提醒了自己，不然还得赔上一笔不小的钱款，可面上不能丢，继续装蒜：“什么东西？”

有风借过，乘着吹落的叶片，飞落在她的发丝间，他的两指拢起顺沿着丝线瀑布将叶子拆出，放飞到蔚蓝的天空里，“别装傻。”

“没装，你又不告诉我。”

“那我现在说。”

“好迟，不听。”

她双手捂住耳朵，听不见听不见地返回拍摄地，她的任务还没开始，就被刚刚那么一出打断了，幸好机器完好无损，也没丢失什么零件。

江水涌动地热烈，她从三脚架上取下相机，靠到石栏旁瞄准机会抓拍，各个角度都来一遍，她实在不想背着这么重的东西，再来一次东奔西跑了。

石栏中的下方有镂空的花纹，她的小脚刚好能钻进去，踩上正好能高出原来的一截，他护在她的身侧，双手扣在石栏上，手臂绕成闭合的半圆，围在她的腰肢附近，在潮水涨起的一瞬，水流声浩大地发出哐哐嘶响，他两只宽大的手掌覆盖在她的耳廓上，她侧脸看见荆雨疏的唇嚅动了几下。

她迫切地想要知道，“你说什么？”

涨停地江水慢慢褪去，他却期望她和他共处的时间走得慢一点，再慢一些。待到平静时，他说：“那未来再听也不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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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成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