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新发现?”董希音停下脚步。
“我昨晚串联手头上的所有资料和信息,越来越怀疑上城日报社投毒的可能是薛晓静。”
“为什么这么说?”董希音问。
“我反复看过薛晓静的视频,从2月14号她上火车,到15号下火车,找住宿地,她手里一直拿着一个一次性豆浆杯,就是平常早点店装豆浆的那种一次性塑料杯。”
“姐,咱坐会儿。”早就看到董希音额头上的细汗,这会儿终于找到理由,葛大城指着座位说。
董希音走到尹立的工位上,就着葛大城拉开的椅子坐下来,一脸严肃地说道:“继续。”
尹立也回到自己电脑前,调出了他保存的视频截图,随着切换浏览图片,一张一张地解释:“现在进地铁站、火车站都要安检,但拿在手里的食物因为一眼能看到,自然不需要检查。我问过火车站,没开盖的水他们会要求旅客开盖喝一口,但薛晓静那杯是已经插了吸管的,所以可以顺利避过安检,带上火车。”
“一杯豆浆而已,坐了一天火车不至于喝不完,喝完会被乘务员当做垃圾收走。即便薛晓静当真没喝完,又很节省地没有扔掉,但她一直带着直到住的小旅店也没有扔掉,这实在有些反常。”
“她去上城日报社的时候,带这个杯子了吗?”董希音问。
“没有。”尹立摇头,“但是,以百草枯的威力,一个10毫升的小瓶容量已经足够了。而10毫升——”
尹立抬起右手到面前,五指蜷成一个空心拳,又把空心拳凑到眼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透过中空的拳心看着董希音,说道:“如果那个豆浆杯子里是百草枯,她可以把百草枯再倒进这么大的小瓶子里带着走,没有人会发现,更不会怀疑。随便倒进饮水机或咖啡机里,就可以要人命了。”
“有证据吗?”董希音问。她不是不信,只是案件到这个节骨眼上,一切都要用证据说话。
尹立撇撇嘴,刚要回答,桌上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看着显示的来电号码,尹立嘀咕了一声“老何”,接起了电话,为了尊重董希音,还按了免提。
“你们那边那个中学生失踪案怎么样了?我们这边已经找到了上城日报社投毒的物证,一个没有完全烧掉的洗洁精瓶子,在报社三楼茶水间,瓶子把手里侧有殷实的指纹!”
尹立没有马上回应,与董希音对视一眼,沉思片刻才问道:“殷实从进入报社到火起大概过了多少时间?”
“就知道你肯定也觉得有问题。”何满哈哈一笑,“行了,都是哥们,也不和你卖关子。我们排除了其他人投毒的可能,而且也掌握了一些线索,怀疑投毒的是薛晓静,殷实为了掩护薛晓静,所以在薛晓静投毒的第二天去报社放火。具体的等我到了你那里再和你说,我明天下午就到。”
“你来临海?调查薛晓静吗?”尹立问。
“嗯。”何满在手机那边点头,“今早看到新闻,初中生被碎尸,评论底下有人说地点是临海,那个初中生还是个杀人犯,我想着是不是和殷实那案子有点联系。如果殷实不是凶手,我就一并把殷实也带走了,我这边案子基本收尾了。”
这种无心显摆却十分显摆的语气,让尹立有些生气。倒不是生何满的气,只是气手头上的案子的进展速度比何满那边慢了许多。
“何队,方便的话,把放火案的卷宗带一份过来吧,这案子的起因还是殷实为女儿报仇,且殷实是杀人凶手,并案后,需要我们这边来接手。”董希音开口,干巴巴地直来直去。
“董队也在呀,嘿嘿。”何满干笑两声,“案子不能这样抢吧?”
“没抢。”董希音一副理所当然的平淡语气,“中学生失踪案本就比你那边的放火案立案早,现在失踪的中学生的尸体已经找到,我们也提审了殷实,刘局也已经去申请并案了。”
在尹立诧异地瞪大眼睛的同时,董希音边拉着葛大城起身,边说:“我这边还有事情要忙,何队跟尹队聊吧,失陪。”
说完,董希音还指着刘纯钢办公室的方向给尹立使眼色,要他去和刘纯钢申请并案。
杀人案是要案,是海西的案子,算海西的成绩,怎么能便宜了何满。
得罪何满的事儿被董希音干了,尹立只需要负责“安抚”一番就可以结束。一扬眉,尹立做了一个“OK”的手势给董希音,看她走出办公室,才想起她身上还有伤,竟然被她忽悠过去了!
看守所里,殷实越发的憔悴,沉默依旧。
料到殷实会继续用沉默抵抗,董希音也没想过要保持温和,直截了当地单刀直入:“吴力强的尸体已经找到了,哦不,确切地说,是他的尸块已经找到了。在我们还没有公布消息的前一天,就有人用长焦相机拍了装他尸块的袋子发布到了网络上,所以,杀害吴力强的真凶知道大势已去,就自首了。”
殷实嘴角不由自主地抽动两下,眉峰也皱了起来,却还是没说话。
“上城那边的放火案也要结案,下午就有人接你回上城看守所,这里没你的事了——至于上城那边怎么判你,与我们也没关系。”
顿了一下,董希音忽然想起什么一样,补充道:“对了,虽然杀害吴力强的凶手已经和你没关系,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和你说一下,自首的凶手,是薛晓静。”
殷实霍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瞪视着董希音,抿紧的嘴唇在无声地诉说他的愤怒和质疑。
“不用怀疑,尸块消息散播之后,你的前妻就来自首了。不过,因为碎尸、弃尸,性质恶劣,只怕自首了,结果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葛大城配合地又补了一句:“队长,你还忘说了一件。”
已经起身佯装要走的董希音故作疑惑,“还有什么?”
“薛晓静要杀柳鑫,虽然行动未遂,但网络上人尽皆知,这种主观故意的恶性伤人行为……”
董希音摆摆手,浑不在意地阻止葛大城:“跟杀人分尸比起来,这个伤人罪已经无关紧要,再数罪并罚也是一个结果。”
“哼,一唱一和,配合得不错。”殷实忽然冷静地说道,自他被第一次提审后便没有说过话,这次终于主动出声。
说话了!证明他的心理防线开始动摇,甚至已经坍塌。
可以继续推倒他的防御!
“大城,给他看看新闻和热搜。”董希音下巴微抬,示意葛大城。
葛大城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早已在赶来看守所路上就准备好的热搜、新闻和图片,一条条地给殷实“展示”。
薛晓静在机场为“保护”偶像简凡“刺伤旅客”的新闻比比皆是,而今早的中学生被碎尸的新闻也正在热度上,都被董希音“移花接木”地当做薛晓静的“罪证”。
由于隔着一段距离,殷实只能看到屏幕上的图片和大字标题,具体内容的细小文字根本看不清,全靠葛大城的“朗读”来了解。
有图片作证,葛大城“朗读”得又流畅,殷实本就黯淡的脸色越发阴沉,一直毫无波动的眼神也如同春天的冰面,有了裂痕。
“行了,念一段就够了,咱们也就是走个形式,告诉他结果,下午上班等上城的人把他接走就完事。”董希音打断了还在“念评论”的葛大城。
葛大城“哦”了一声,收了笔记本电脑,便准备和董希音离开。
“这就是你们警察办案的方式?草菅人命?”殷实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牙齿咬得两侧腮帮都绷紧起来,然后,一字一句地质问。
“什么意思?”董希音明知故问。
“薛晓静杀人,你们有证据吗?”殷实直直地逼视董希音,那目光阴冷得让葛大城的后背起了两分寒意。
董希音咄咄的眼神迎向他瘆人的目光,淡定自若地回答:“当然,她已经将她杀人的经过原原本本说清楚了。”
“她怎么说的?”殷实咬牙问道。
董希音冷哼一声,斜瞥着殷实,冷冷地警告:“认清你的身份!你没有资格质问,我们也没有义务回答。告诉你这些,是让你反醒自己的行为,珍惜今后的生活,家破了,但人不能全‘亡’!”
殷实拳头上的骨节已经泛白,浑身无法抑制地颤抖着。虽然董希音看着他的眼神流露出一丝丝悲悯,但更多的还是冷漠,哪怕她右臂吊在身前,面色苍白虚弱,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仍是冷硬如铁,仿佛在她面前没有任何翻盘的机会,更不会容许任何人与她做心理斗争。
殷实知道自己的弱点在哪里,显然,眼前的董希音也知道。
窒息的沉默,让葛大城有些紧张。
即便所有人都认定将吴力强分尸的凶手是殷实,但他却没有留下任何证据。没有证据,仅凭推测无法定罪,所以,他只需要接受放火罪的审判。
因为火场唯一死者的死因是中毒,所以,殷实罪不至死,也就是说,殷实逃过了死刑。
董希音用薛晓静做饵,十分冒险。如果他们之间早有通气,这一招将毫无效用——而就目前的信息综合推断,他们之间的确有联系。
三人的僵持不过是一瞬间,殷实和葛大城内心的想法已经翻滚了好几番,只有董希音好似铁打的一般,抬脚向门外走,毫不迟疑。
就在董希音已经走出门外,葛大城也即将迈出最后一条腿时,殷实紧绷的身体僵硬地转转头,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吴力强是我杀的,跟薛晓静无关。”
“不要想着为她顶罪,放火罪不至死,杀人可是死罪。”董希音冷冰冰地“好意相劝”。
“我已经承认了,你也不必再用激将法。吴力强的人头你没有找到吧,我知道在哪儿。”殷实肩膀一松,整个人都彻底松懈下来,靠在椅背上,像是突然垮掉的墙,就倚靠着撑墙的几根木头,半倒不倒的样子。
“坐回来吧,两位警官,听我从头说。”殷实斜睨着两人,眼神里尽是鄙视。
董希音微微挑眉,并不在意殷实的鄙视,从容地返回座位。
“我知道你在诈我——”殷实面无表情,“但我也知道,晓静很可能这样做——她没了小雪,心气儿也就没了,根本没想活。”
殷实挑眼盯着董希音,那双眼里,是无尽的恨。
“小雪怎么死的,你们最清楚!但是——你们打着保护人民百姓的幌子,保护了一个十恶不赦的畜生,却不肯给我们一个公平。就你们这样的人,我相信晓静自首正趁了你们的心意,一件命案就此了结,再不用认真调查就可以邀功请赏了……”
葛大城听着殷实偏激的言辞,气不过地便要反驳,却被董希音在桌下按住大腿,让他冷静。
殷实看着沉不住气的葛大城,讥笑一下,陈述了他的行凶经过。
杀害吴力强的经过和董希音与尹立分析的完全一致,殷实多次踩点拆迁区和吴力强家附近,将两个地方的地形及周边监控都察看得清清楚楚,终于在2月14日当天逮住了吴力强,并杀了他!
痛失爱女,以及法律漏洞让吴力强这样的凶手逍遥法外的怨恨令殷实无法即刻抹去伤痛和仇恨,于是,他将吴力强分尸,更让他尸身分离两地,不得完整。
作案用的鱼线及其他物品,还有吴力强的衣物,都已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分尸用的还有一根锯条,用来锯断骨头,切碎心脏。
切碎的心脏分别装进小垃圾袋,扔进了几个垃圾箱里……
没有寻到案发现场前,李铁等人并没有翻找过拆迁区的垃圾桶,之后怀疑吴力强被碎尸,再去翻找垃圾桶,毕竟已经隔了半个月,垃圾桶里当然没有殷实所说的切碎的心脏,即便曾经有,也被环卫工人收走了。
然而对于分尸的锯条被他扔在哪里,殷实却只说随手扔了,扔在哪里已不记得。对此,董希音抱着疑问,只是无法得到殷实的进一步配合。
也就是说,他虽然承认他杀人,但因为没有实质的证据,后续他仍有翻供的机会。
“下午带你去指认作案现场,有异议吗?”董希音问。
殷实嘴脸噙着轻蔑的笑意,似乎早就料到董希音会这样安排,缓缓闭上眼,心有不甘却又不得不屈服地点了点头。
出了审讯室的门,董希音轻声对葛大城说:“让尹立调人手安排吧,注意不要让他耍花样做自残的事。”
葛大城神色谨慎,了然地点头,郑重地说了一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