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公子虽然醉眼朦胧,可叫那女人冷冷瞥了一眼,全身上下便不由打了个激灵,陈醉听得他低声道:“优、优妮尔,你……”
那被唤作优妮尔的女人毫无感情嗯了一声,对着童公子道:“童公子,好久不见了,近来可好?”随后不等童公子回答,便又冷笑道:“嗯,想来你应该是过得很好,锦衣华裘,看起来你在府里过得很是舒坦。”
那童公子似是有些怕这位优妮尔,过了一会才强撑气势回道:“这里可是见明城!你——”
她话未说完,那优妮尔又是讥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童公子看着相貌堂堂,那想必也读过书吧?公子可听过书上一句话?”
童公子叫她一问,下意识回答道:“什、什么话?”
优妮尔的声音带着叹息和怜悯道:“以色侍人,色衰爱弛。古人所言,望君谨记。”说罢她冷笑一声,不再多言,对着曲啸道:“带上你妹妹,咱们走罢!”
说完她将那帽子往头上一戴,也不再管那童公子脸色如何,便大步踏出门去了,这几人脚程速度极快,几下便出得店门去了,陈醉急忙循声下楼想要追赶,却只听得马鸣一声,再不知三人踪迹。
陈醉站在那里安安静静低低叹了一声,颇觉无奈,而那童公子叫优妮尔说了一通之后,神情颜色亦是恼怒,只是冲撞着带着左右也出了去,不消一会也隐没了身影。
这六七人的冲突不过短短半碗茶的功夫,旁人想瞧个热闹也瞧不出什么来,不过一会儿店里面又传来嘈杂声响,又是谈天说地之声,那先前在门口迎客的小孩子店伴瞧见她怅然若失站在那里,便上前问道:“客官,您是怎么了?”
陈醉叫店伴一问,这才惊觉转醒道:“不,不,没什么。”
那店伴应了一声便要走,却冷不防叫陈醉叫住,还未来得及回过神来,手中就被塞了一小块碎银子,店伴眼前一亮,连忙点头哈腰笑道:“客官,客官您是……”
陈醉转身摸索着又往楼上走,在一片闹哄哄的声音里问道:“方才那两边的人分别是谁?那个喝醉酒的公子爷是谁?”
那店伴得了银子心中欢喜,再说这两边人的身份来历在这见明城中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待到陈醉坐回原处,便与她道:“这您可就问对人了,我在这里做了好些年,常往来的主顾我记得,有些有头面的人我自然也记得。”
陈醉微微蹙眉,有些不耐这店伴吹嘘,却也没有出口打断,只是道:“我瞧不见,但听得四个人说话的声音,你且先同我说说那些人的体态相貌。”
那店伴嘴皮子挺溜,却也会懂得察言观色:“这个自然。”
“那下头方才说话的一共四个人,其中在我们这儿弹琴的那位姑娘叫做曲吟,您方才也听见了,那个护着她的人叫做曲啸,是曲姑娘的哥哥。那曲姑娘长得文文弱弱很好说话的样子,她哥哥却是铁塔一样的身板,魁梧高壮,不过性子脾气和曲姑娘一般好,都是好说话的人。”
陈醉道:“我听着那个曲家兄妹旁边应该还有一个,是谁?”
店伴道:“那是优妮尔,长得是个汉人的脸,但是却是取的我们本地的名字,是好几个月之前突然出现在城里的,和曲家兄妹一道——哦,还有那个童公子,那个童公子等会儿和您讲——跟着一支商队来的,刚来的时候这四个人落脚都困难,但是现在优妮尔摇身一变做了小莫罗的座上宾,连带着曲家兄妹都得了优待。”
陈醉听到这里眉头微皱道:“小莫罗?”
店伴收了陈醉的钱喜滋滋的,又是半大孩子,陈醉问什么,他便答什么:“客官是刚到这城里来的吧,还不知道城里莫罗的事吧?”
陈醉道:“这两位莫罗的名声在西北一带人尽皆知,我虽刚来不久,却也听说过,我只是好奇,这小莫罗和这位优妮尔又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店伴道:“这个我是知道的,但客官是外来人,可能并不清楚。”他转了转头,接着压低声音凑近陈醉道,“那位小莫罗有头痛病,听说一直治不好,但是这位优妮尔可是了不得的大夫,据说她开了一帖子药,又拿那个跟人指头这么长的针扎在小莫罗的头上,小莫罗的头就一下子不疼啦!小莫罗一高兴,就大大照顾了优妮尔和曲家兄妹,所以那位优妮尔有时候要提出什么要求,小莫罗都也应允。”
陈醉听这店伴说到这里,心中已知晓了大概,便又问道:“那你方才说的那个童公子又是怎么回事?”
店伴一听陈醉提到那童公子,便忽的笑了一声,那笑声有些暧昧,带着些讥讽的意味,陈醉不解道:“你笑什么?”
店伴被陈醉点到,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道:“主要这事儿……实在是……说出来怕污了客人的耳朵。”
陈醉心中不免有些好奇道:“你且说来便是。”
那店伴嘿嘿一笑道:“您、您瞧不见,所以不知道,那位童公子长得细皮嫩肉的,有时候粗粗一眼瞧过去,倒是比姑娘还要好看呢!”
陈醉道:“男生女相,也不是什么少见的事了。”
店伴道:“是,是,您说的是,男生女相确实不是什么稀奇事情,只是……”
陈醉道:“只是什么?”
店伴道:“只是他腰细肤白,身段美的嘞……”话到这里,那店伴压低了声音,嘻嘻哈哈道,“听说将那小莫罗大人都迷住了,稍一得空就要他贴身侍奉,时时带在身边呢!”
陈醉听到这里心上一跳:“龙阳之好?”心中同时想,无怪方才那位优妮尔说的“以色侍人,色衰爱弛”,倒是半点余地都不留。
店伴却不知道陈醉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龙阳之好?小的是粗人,没读过几天书,只会说得几个汉话,识得菜谱上的字,连账都瞧不明白呢!”
陈醉道:“就是男人喜欢男——”
“嘘嘘嘘!”那店伴猛地出声制止了陈醉继续说下去,目光四转,见周遭并无人注意,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道,“可不敢说出来,虽然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可说出来就不行啦!您心里头知道就好!”
陈醉眉头一挑:“怎么?大家都知道了,还要藏掖着?也忒奇怪。”
店伴道:“是啦,这可不能在大庭广众说的,心里头知道和说出来可是两回事!”
陈醉哦了一声又道:“我方才听你说那个童公子是和……是和那个优妮尔跟曲家兄妹一道来的城里?”
“您说的不错,那四个人是数月之前跟着商队一道来的城里。而方才那四个人争吵,您兴许也是听见了的,那位童公子同那优妮尔和曲家兄妹不合,但到底是什么不合,咱们也不清楚,可是……可是……”那店伴支支吾吾的,似是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陈醉微微一笑道:“你方才连这‘龙阳之好’都敢告诉我了,现在又怎么不敢说了?”
店伴叫陈醉一问,有些不好意思道:“这……其实大伙儿私底下都说,是那童公子太不要脸了些。”
陈醉笑道:“不用你说,我也能猜出来,该不会那位童公子一边侍奉着那位小莫罗,一边有心有不甘,想和女人搅合在一起吧?而好巧不巧,他还偏偏瞧上了曲家兄妹之中的妹妹是不是?”
店伴哼哼两声道:“是是,客官实在聪明,一猜就中!那位曲姑娘长得也是漂漂亮亮,温温柔柔的,店里头的伙计们都喜欢她呢,可是那个童公子他怎么敢……”
陈醉道:“这般不要脸的做派,我也是头一回听说。”
店伴道:“咱们那位小莫罗平素事多,少能拘着这位童公子,但是一应吃穿用度从来不愁,显然是宠爱非常,虽然名义是那位小莫罗的贵客,可我们都清楚,那位童公子就是——”那店伴话到这里又急忙刹住头,将嘴捂住了,“总之,收了人家的好,还要三心二意,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
陈醉哦了一声道:“他这样,小莫罗不知道吗?”
店伴呜了一声道:“小莫罗当然知道,要不然曲家兄妹何必要另赁一间院子住,那做妹妹的何必要在这里讨生活?不过曲家兄妹里哥哥侍奉那位优妮尔,那位优妮尔办事或是出城采药,那位曲啸都在周遭跟从侍奉。而小莫罗还指望着那位优妮尔给他瞧头痛病,自然不敢得罪,虽然不满那个童公子对曲家姑娘有意思,可瞧着这两兄妹有意避让,便也卖了优妮尔一个面子,不曾对曲家兄妹动手。而那位童公子若不是今日优妮尔和曲啸不在,又加上喝醉了酒,我想他也没这样大的胆子敢带着人来。”
陈醉心道:“结果这好巧不巧撞上优妮尔,只怕方才吓得酒都醒了。”
陈醉道:“那个童公子这样大的胆子,就不怕那位优妮尔将事情捅到那位小莫罗那里去?”
店伴道:“想来是怕的,不然以这位跋扈性子,早就将桌子椅子摔了个稀巴烂,又怎么敢忍气吞声一句骂也不敢说直直跑出去了。”
陈醉笑了一声,接着又话锋一转道:“说起来,我还有旁的事情要问你。”
店伴嘿嘿笑了笑,没有说话。陈醉一听这孩子笑,就晓得他想什么,便伸手又从袖中摸出一块比方才更大的银锭拿在手中:“只要你肯说,赏自然是有的。”
店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只管盯着那陈醉拿着银子的手动,可陈醉不给又不敢直接上手来拿,只得连忙恭维两句,还不待陈醉开口便接着道:“您实在是客气!您有话便问!我要是晓得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醉听他一说,微笑道:“我向你打听一个人。”
“您说您说,只要不是那些角落里头没名姓的人,我一定都知道!”
“好!”陈醉将那碎银桌上轻轻一放,指头微动,那一小块银锭便叫她按进桌中三分之一去了。
她的手指点在那枚银锭之上,微笑着面对店伴道:“我想知道阿娜瑟芙·苏盖依的事,你晓得吗?”
店伴的脸色在瞧见陈醉的本事时就已经有些发白了,可一听见陈醉问的那个人,脸色便更白了几分,寒冬腊月里,竟出了一脑袋汗。
昔者弥子瑕有宠于卫君。
卫国之法:窃驾君车者刖。
弥子瑕母病,人间往夜告弥子,弥子矫驾君车以出。
君闻而贤之,曰:“孝哉!为母之故,亡其刖罪。”
异日,与君游于果围,食桃而甘,不尽,以其半啖君。
君曰:“爱我哉!亡其口味以啖寡人。”
及弥子色衰爱弛,得罪于君,君曰:“是固尝矫驾吾车,又尝啖我以馀桃。”
故弥子之行未变于初也,而以前之所以见贤而后获罪者,爱憎之变也。
——《韩非子·说难》
分桃断袖之中的“分桃”就是这个故事来的。
然后“色衰爱弛”这个成语也是从这段话里来的。
所以后来李白说“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之前因为你年轻漂亮,我宠爱你,所以你半夜假借我的名义开着我的车去看你妈,我夸你孝顺,不怪罪你;你吃桃子剩下半个给我吃,我认为是你吃了桃子觉得甜给我吃,我都觉得没关系。
但是一旦你年老色衰,对你的宠爱不在,我先前觉得能容忍的事,就不能容忍了。
所以优妮尔其实就是在变着法骂人只会靠身体去取宠哈哈哈哈,然后这位童公子其实很早就出场过了的,不知道大家看不看的出来?
反正嘛,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啊!
大家都要努力学习啊!
【本章是本周第一更,我努力这两天更新……反正努力一周三更是要做到的。】
玉楼:还在买烤鸡ing……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3章 第一百四十三章:积雪浮云端